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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意外的事情；反倒使妈完全地默认了现状；也就是说；两个女人都偃旗息鼓；从此在心里划定了“三八线”。
有那么一天；我放学回家；妈说；神家昨天来了。一进门就说俺修了福；积了二十年的德。说发生了什么什么事儿；神家都知道；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听不明白。她说那个神家是她老家的狐仙。当时关于狐仙的故事在山东流传很广的。我虽然很喜欢狐仙的故事；却完全不相信她说的那个神家。其实；那个神家实际上就是她的老乡。一个专门在民间装神弄鬼的巫婆。妈是最迷信的。我坚信那个时期；妈正处在与父亲决裂的抉择时期。我常常被她带着到一些巫婆类的地方；听她跟人家唠叨半天。显然是在抉择。我也相信一旦那样的事情发生我的命运肯定会是另一个样子。我甚至怀疑是父亲托人找到了这个所谓的神家来说合亦未可知。但有一点是完全来自于巧合；那就促成了妈的“神学”的最完美的善果。
有一天；吃过了饭；爱卿姐端着盘子到外间的灶间洗刷碗。这一向都是爱卿姐干的活儿。我在旁边亲眼看她把盘子的一个很小的角放在了锅台上；就松开了手。自然盘子要整个都翻倒在地。现在我回想起来，自然明白；那一定是她有什么心事走了神。可我当时完全不懂得一个人会走神到这个地步。我甚至在她向妈撒谎解释的时候；还给她订正说不是那样的。我现在回想这一切的时候，明白自己其实当了妈的帮凶。我想；就为这；爱卿姐一定要恨我一辈子。虽然她后来回了家，我也回过老家，她都没有什么表示；我想那是因为她们要靠我父亲养活的缘故。其实她们一定有过许多的委屈都埋在心底；这是后来的我完全可以想象到的。
有趣的是；这一次妈非但没有责备，而且还特别的高兴。因为她赶下来看了；发现（不知道是不是真地发现）所有人的碗都碎了；只有她用过的一个小碟子没有破；还完好的。我因为小的缘故；也没有去真地看看是不是这样，是不是真是她的小碟子。我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只见她乐地笑着说：“打了就打了。看我的小碟子好好的；这是天不灭刘！该我保你们这一家子人家！”
她喜欢用一些戏词儿。我还不完全明白她话的意思。爱卿姐早就战战兢兢地在那里等待责罚了。可是看她这样子也吃惊了；不知道如何好。爱卿姐忙解释自己怎么的过失。她没有说自己是把盘子一角放在了锅台上。也许她也真没有意识到是那样放的。可我看见了。我说真心话；决非是有意识要害爱卿姐；因为我想不到那么多关系和可能出现的结果；我在一旁为她纠正说；是盘子只放了一个角在锅台上。可妈很本不管顾那些了，她只在庆幸自己的小碟子没有跌破；这个伟大的“天意”使她很满足了。而且从此她也就坚守如此的家庭格局。虽然还跟父亲闹过许多次；也不再有分裂这个家庭的念头；而且后来的形式也愈来愈使她死心塌地这样生活下去了。唯一的是老来的她完全要依靠别人养活；她几乎没有了一点自己抗争的能力。她后来是否意识到她一生的错误；都是未知数。这是她的悲剧；也是她惨痛的教训。
不过；在那次事情发生后不久；爱卿姐就坚决要求回家了。妈说；她不会享福；在绿岛港找个婆家不比乡下强？实际上；爱卿姐心里的苦；她自己知道。在我后来看到雨果的<；悲惨世界>；；读到珂赛特的时候就明白了寄人蓠下是什么滋味；也就理解了爱卿姐。这样的一个家庭怎么能容她住下去呢？
由于父亲从来不跟我们说什么；也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跟妈分辨什么；所以竟究都发生了什么；可能会发生什么；我们姊妹们都不知道。确切些说；也就是我一个人可能知道与不知道。因为长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家。我看到过无数次的妈与父亲的纠葛。实际上也只是妈个人的闹腾。说闹腾也有点过了。她一个小脚女人有多大能耐闹？何况这个人非常倔强；从来也不会服软的。父亲其实都是背着手望天，不予理睬的样子。实际上，也只是妈在我面前数落父亲的种种“罪状”。我相信；她的听书与看戏很帮助了她的口才。她几乎能把父亲搞女人的历史从头到尾数说几天，再从尾到头数说几个月。当然，她只承认她身后的一个女人是不对的。她回避自己跟父亲的错误。她数说的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是在于揭示父亲对她的背叛。她自然不可能说她的劣迹。但是，一个已经知道了她部分底细的我；对于她的数落；已经不会完全相信了。我默默地听着；从来不说什么；而且也已经不再同情她；反而也渐渐明白了她与父亲的情感里程。
这个阶段的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但是我不说。公平来说，我的这个继母，也是个可悲的人物。她为了追求我的父亲，曾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据大姐说，她的丈夫曾到我父亲的店铺里哀求她回去，她根本不理睬。应当说，我的确应该仇恨她的，也应该替自己的母亲来报复她的，可我没有。一是因为我没有感受到过亲生母亲的痛苦，所以难以对她有仇恨。二是无论如何与她是天天在一起生活的，忽然改变自己的态度是不容易的。父亲另找一个女人虽然是错误的，但也是对她的惩罚。让她体验了我母亲当年的滋味，这就是她的悲剧所在。
可以说，此后她无论怎么说父亲和那个女人的过错，我已经不再表示丝毫同情，而且也不予理睬。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得出来，但我以为我的冷漠与回避，也就对得起我的亲生母亲了。
读到这里，李璐想：这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有颗善良的心。如果盲目的参与家庭纠葛其中，仇恨继母，或者报复继母，那么这个家庭就不堪设想了。
2
20花甲●鳖骨●小人书
还应该公正地说，这个继母也给了我很多知识。虽然脸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知识。在继母说书；说京戏与数落父亲交织在一起的唠叨里；我知道了很多东西。虽然按照大姐的说法，我应当完全对她没有情感；甚至如同有的人说的那样报复她。可是我没有那样做；不仅从行动上，而且从心理上也是如此。因为她的唠叨真给我的文学梦奠定了很厚实的基础。比如那个花甲的故事；除了她；还没有第二个人给我讲过；也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上见过。甚至其出处；我都不知道。
她讲“甲子”故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甲子”是什么。自然，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实际上说故事的她更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可故事却是很有趣的，使我一直忘不了。
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哪个年间，曾经有过不喜欢老人的时候。人活到六十岁就要被活埋。当时，有一个在朝廷做翰林的官儿，很孝顺，怕老父亲被活埋，就垒了个夹墙，把自己六十岁的老父亲藏在里面，一直藏了十三年。有一天上朝回来，给父亲送了饭，就唉声叹气。父亲问，有什么愁事儿。他就说，外国人进献了个大动物，满朝文武都不认识。外国人是想检验中国是不是有能人，限定十天时间说出怪物的名字，说不出来就证明中国没有能人，他们就敢打中国。皇帝很生气，下旨给翰林院，限三天的时间查出。查不出来，就杀翰林们的头。老人问了问那个怪物的样子，儿子比划着说了一番。老人告诉儿子，把家里的猫藏在袖筒里带到朝廷上。儿子照办了。结果在朝廷上，那猫儿忽然就从他袖筒里窜出来，瞅住了那个怪物。怪物眼见着缩小了，缩到小老鼠那么大，猫捕住，叼走了。皇帝问，怎么就知道那是老鼠呢？那大臣说，请皇帝先恕我欺君之罪。皇帝说，免你不死，照实说来。他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说是父亲告诉他，千斤的耗子，八斤重的猫就能治得了。皇帝这才感慨，老人不能活埋。于是，就取消了原来的法令，改成“六十花（这个”花”；在这里要读成”换”的音）甲子”。
上面这段叙述，几乎都是她的原话，无须加任何修饰，已经很有文学味道了。
她解释不了“花（huan）甲子”，我也是长大以后才知道“甲子”是天干地支的一个轮回的标志。
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比如苏秦的故事。她能把苏秦的故事很完整地讲出来。她说；苏秦小时候从书房回家遇到雨；跑回家一点也没有淋着；家里人问他，他说从雨空里走的。他当了六国的宰相；便衣私访；一个算命的先生指着他说：“你这个人是一身鳖骨头。”苏秦一笑说：“你从哪里看出我是一身鳖骨头？”相面的一看就跪了下来磕头说：“相爷饶命！相爷饶命！”苏秦又笑问：“怎么又看出我是相爷呢？”相面的说：“相爷一露牙；就看出来是一口宰相牙！”
她还说；那是有一天苏秦到城隍庙里；城隍爷显灵告诉他；有一天打雷叫他咬住牙。果然有一天打雷；他浑身都疼。原来是老天爷派小鬼来给他换骨头；见那牙换不动就走了。苏秦就成了一身鳖骨头；一口宰相牙。
这故事的神秘色彩对我的印象很深；影响也很深。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种说法也深深印在心头。我曾经在雨天里用是否可以从雨空里走来判断是不是老天也保佑我。我在受到她的笤帚疙瘩惩罚的时候；也曾经暗自想自己是不是一身鳖骨头啊。我的宿命的思想几乎都是她给灌输的。
还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个成语；她也曾讲了一个很细致的故事。那也是书上不曾有过的民间传说。说有个叫路遥和马力的。两个是同学。马力先当了官，路遥没有当上（好象还有点波折）；去求他帮忙；他叫把新媳妇让给他入洞房三天；才肯帮忙。路遥没办法答应了。后来果然马力代替路遥入洞房三天。三天后；路遥接受马力的帮助进京考上了官。又回家跟妻子重新入洞房；妻子说；你赶考前；三天都没有进洞房；看了三天书；这会儿还不进吗？路遥才明白了。于是有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说法。实际说的还要复杂；好象还有几个波折，只是我记不得了。我还能够想着他说的其中一个说过的诗句：“你在汉阳不顾我，我在淮阴把你求”；这说明该还有个波折。当然，故事的意义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口头的民间故事给了我营养。有的是在书上也得到了验证的。比如苏秦的故事。因为那时有了很多连环图。那比继母讲说的有趣得多。所以；我迷恋上了连环图。
那些连环图包含了古代的四大名著；而且都画得特别好。除了到书店可以看；还有连环画书摊。那时都叫小人书。在威海路上有个小人书摊；去看的人很多。而且那个书摊就是我后来的初中同学王素琴家开的。
因为没有钱总去看小人书；我就到书店去看。书店的小人书是不许在那里看的。大书却可以随意看。所以我从小人书也渐渐转上了民间故事和神话；还有小说。记得当时特别爱读的是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书里面的美人鱼和白雪公主都被我想象成我怀念的徐曼莉；可以说那段在书店读书的时期很漫长，很漫长。
还有高玉宝的故事；对我影响特别深。一是署名与作者名完全一致；我就当作了完全是真事儿；再加上作者也姓高。我就特别喜欢。还有一个<；儿女风尘记>；；也是我最喜欢的。我想；我的作家梦应当是从这两本书里萌芽的；而到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后，这个作家梦也趋于成熟。我曾经几次的阅读那本书；还有<；牛虻>；；都对于我的幻想有很大的推动作用。而<；聊斋志异>；的系列小册子对我的个性的影响实在太深了。那个席方平；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以说我后来的倔强和执拗；全部都是从席方平身上学来的。
可以说；自己未来能够对于文学有着痴迷不悔，不改的向往；都与这些故事和书有关。
我必须承认，我没有恨过自己的继母。即使她曾经用笤帚打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恨过。那也许是因为还没有知道她曾是我亲生母亲的情敌的缘故。可我也没有过对她的丝毫的爱。虽然我一直赡养了她，直到她的离去。可我对她没有如父亲那样的爱。也许也是因为知道了她的历史的缘故。实质上，她也是个悲剧人物。虽然没有文化，却也真是为了情感而遗弃了自己的儿子与前夫，可没有想到父亲又背叛了与她的情感。我始终不明白父亲从来也没有说过她的坏话，也许当初的确是有过情感的。婚姻与情感在老一辈人的生活中曾经产生过多少乱如麻的纠葛啊！我必须说父亲在这点上带给我们的痛苦的确太多，太多。可我在这点上，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