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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村的老村长年逾六旬,也算是到了乐天知命的年岁,虽然这辈子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凭着一辈子乐善好施、公平公正的名声,自从当上顶长之后,也算是兢兢业业克尽职守。
今年年头里,那个鹜鬯妖怪迷惑太守要用紫晴生祭的事情,这位老村长可是最坚定地站在反对的第一线上。
后来从天而降的敖彦轻易从鹜鬯手里救下紫晴,又为了西乡县除去了鹜鬯这个大祸害后,那位糊涂太守被当即革职,而老村长却连升三级,击败了邻村的地主员外,成了附近六、七个村落的里正(注)。
本来升官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情,但是老村长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先是要安抚大夥儿的心,让那些被妖怪吓得已经准备拖家带口移居他处的乡邻们打消离开的念头,接着又要赶紧恢复被妖怪破坏的农田,还是趁着春耕结束前抓紧组织大夥儿清理水渠、补种秧苗等等。
现在大部分东西总算是准备的七七八八了,他老人家还没有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却又开始对着老天爷发愁。
前阵子妖怪作祟,连着几个月不下雨,大夥儿愁着地里没水,农田枯裂。
好不容易天降温公子,把妖怪给收拾了,这期盼着的雨总算是哗啦啦地往下掉了。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彷佛是要把前阵子的雨水都补还给大夥儿似的,这雨一下居然没完没了了。
一连大半个月,居然十有八九是在雨中度过的,看着水田里的泥水漫漫淹过田埂,再想起不久前行脚商人带来的南方大水的消息,老村长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可别是旱完了接着再大涝吧?那这村子里的春耕可就全完了。
农家人,靠的就是房前这几亩薄田,求的是老天爷赏赐的风调雨顺,若是真遇上旱涝天灾,那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情呢。
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呢?昨儿个还出了太阳来着,今天怎么又下了?老村长蹲在家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发愁。
突然院子里的柴门被推开,村里几个汉子穿着蓑衣领着自家的嫎嫎淌着水走进来,一个个脸色凝重,彷佛出了什么大事似地。
“二顺、大郭,这是怎么啦?”老村长诧异地问着。
“他二爷爷,我家小子昨天晚上跑回来,说是看到妖怪了,长着猫耳朵和狐狸尾巴呢……”
“我家小子也看到了……就在我们村里呢……”
“妖怪?怎么又有妖怪了?”老村长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肿胀了起来,这日子是没法过了,灭了一只要吃人的妖怪才几天,怎么又有了?
而与此同时,同样的问题也正从紫晴的嘴里冒出来。
只不过紫晴一边问着,一边仔细地照顾着炉灶上陶锅里浓稠的白粥,丝毫没有老村长提到妖怪时的恐惧不安,反倒更像是三姑六婆在八卦哪家的媳妇不小心又怀了娃娃似的。
“我怎么知道?”
敖彦耸了耸肩膀,坐在厨房的案板桌旁,伸手从酱菜缸子里捞起一根脆瓜就往嘴里塞。
农家的腌脆瓜,味道香甜可口,原料都是自家种的瓜果,也不用担心有农药什么的,敖彦吃了一次便喜欢上了那甜甜酸酸的味道。
“不过那个小家伙也不算是妖怪,只是一只半妖而已。也不知道是哪只妖怪在人界留的种……”嚼着脆瓜的敖彦,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半妖?是一种什么妖怪?会吃人不?”紫晴从小就在乡间长大,自然不会知道“半妖”这种隐秘在人间的种族。
“半妖不算是妖怪,只能算是长得有点‘畸形’罢了,吃不吃人不知道。”敖彦把脆瓜咽了下去,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着手指上沾着的酱汁,“不过我已经给他下了封印,现在他就和一般的小孩差不多,回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那些孩子恶作剧吧……”
“嗯,我知道事情的轻重。”紫晴点了点头,“不过,温彦……”
“嗯?”
“能不能不要再拿脆瓜了,你已经吃了六根了,再吃早饭就没有佐菜了……”紫晴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只罪恶的爪子又一次探入酱菜缸子。
?
“知道大象是什么吗?”
敖彦笑眯眯地看着院子里排排坐的小鬼头们,很有成就感的体验着被一双双单纯的充满了崇拜的目光所关注,当然其中也包括不远处门外闪烁着的一双掩饰着什么的目光。
“不知道!”孩子们整齐如一的回答,让敖彦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也对!
这个人界只有东、西两个大陆,没有大象自然没有什么奇怪的。
“大象是这个样子的,它很大……”
敖彦用黑炭在被白粉涂抹了的墙壁上,画下一只肥硕的大象,孩子们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生物,但是大象那憨厚的形态却很得到孩子们的喜爱,只除了一个人例外——暨火。
暨火一点都不觉得那个庞然大物有什么可爱,日为他曾经亲眼看到这种在魔界被称为“卷鼻兽”的魔兽被召唤到人界时,一脚把人踩成肉泥的场景,那骨头在瞬间因为受到挤压而爆发出的喀吧喀吧的断裂声,着实会让胆小的人整夜睡不着觉。
虽然暨火不明白温彦为什么给魔兽换了一个名字,但是一整天来的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在温彦上课的时候干扰,不然这个看起来很和蔼、很孱弱的人类男子发飙起来,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就像上午暨火在温彦教孩子们写字时,大声地说温彦在墙壁上写的字是错字的时候,温彦就笑着一把抓住他的耳朵,边拧边很温柔地说:“这是一个简化字,笔画简单好认……”可怜暨火差点被蹂躏成了猪耳朵。
而中午的时候,温彦带着孩子们在屋子里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时,暨火也很坦率地指出这个游戏根本就是帝都里流行的名为“守护”的游戏。
温彦很慷慨的让暨火做了“老鹰”,然后自己做“母鸡”,然后暨火这只可怜的老鹰被母鸡灵活的双手在屁股上至少掐出五个以上的红印。
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暨火,发现温彦错误时,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沉默,任由他误人子弟。
就像这会儿温彦向大家讲述的是一个名为“曹冲秤象”的故事。
在孩子们的眼中,堪比小山的大象要秤重的话,简直和天方夜谭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孩子们天真无邪的思维方式,当然每一种方式都能够或多或少的看出孩子们周围的生活环境。
比如铁牛就建议秤大象之前,先制造一个可以秤重的铁秤——他家是开打铁铺的。
二娃则很干脆地否决了铁牛的建议,把大象宰了,劈成几段就可以秤了,用不着制作铁秤——二娃的父亲是村里的屠户,显然二娃年纪小小就已经有乃父之风了。
小?的建议比较中庸,建议把这个难题送到县衙,请父母官来判断——小?的父亲是地保,对于有问题先请教上司这一套倒是学得齐而有加。
最特别的,无疑是狗儿的说法:“花钱请个道长,摆个法坛,作个法,一定能够马上知道。”听说狗儿的奶奶最是虔诚道士,看来小狗儿也深受影响了。
敖彦一边听着孩子们的陈述,肚子里早就笑到不行了,若不是要维持师长的风范,恐怕早就笑得捶桌顿地毫无形象了。
作为古老的一则故事,虽然在不同的时空里,曹冲秤象的故事依旧令所有的孩子们感到了惊讶以及一种由心而生的钦佩。
而敖彦在故事结局的地方,自然开始向孩子们灌输起“浮力”这个陌生的名词,就像往日一般,透过一个小故事,向孩子们解释一个自然定理或者自然现象,这对于敖彦来说算是上辈子就经过专门培训的专业课程。
只是敖彦并没有想过,他今天的说法也许会在未来给这个世界带来难以估计的变故。
酿酒也好、制作玻璃也好,那些在小说里被视为万能印钞机的技术革命,即便真的被敖彦发明出来,也仅仅只是一个发明而已。
人类科技发展的起源并不是源自某种发明,而是源自对于神权的质疑,今天敖彦向孩子们灌输的才是科技的本源,是让一个世界从蒙昧中逐渐醒来的种子。
在地球上,若不是哥白尼质疑了地心学说、若不是伽利略研究了被教会视为禁制的学术、若不是那些前仆后继、不惜生死从神权的阴影中挖掘真相的学者们最终推翻了神权至上的定论的话,那么就是有再多的牛顿、爱迪生,他们的研究永远会被视为一种对神之领域的亵渎。
所幸,此刻听讲的人只是些懵懵的孩子,而不是那些掌握权柄的上位者,不然敖彦恐怕也会成为东大陆上的哥白尼。
不过这些深沉内涵对于敖彦来说无疑渺茫到可以直接忽略,此刻他更加关心的是,出一个和“浮力”有关系的题目来为难一下眼前的小鬼们。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最少有一半是出自童言童语,这也是敖彦滞留在这个偏僻小村庄的某个不可告人的原因之一。
“如果祠堂里的铁牛掉进了河里,大家想想看要怎么办才能把铁牛捞上来呢?”敖彦笑眯眯地抛出早已想好的问题,很是恶劣地欣赏着眼前一张张可爱的小苦瓜脸。
可能是老天爷也看不过敖彦的恶趣味,急吼吼地派人来拯救可怜的晏国未来主人翁们。
“祠堂里的铁牛掉进河里了?”
带着三分愕然七分惊恐的惊呼声从墙外传来,接着单薄的柴门被猛地推开,只见老村长带着十好几个老少爷们站在门前,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倒是把门里的大人小人们吓了一大跳。
不过老村长可没有时间去反思自己的冲动行为会不会给眼前这些娃儿们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本是领着村里的老少爷们一起到温彦小先生家里为那孩子们口中相传的“妖怪”求个是非究竟,却没想还没有进门,就听见篱笆院落内隐约传来的温彦小先生的声音。
其他没有听清楚,反倒是那句“祠堂里的铁牛掉进河里”让老村长听了个真真切切。
老村长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猛然间彷佛膨胀了数倍,在农家人的眼中,祠堂可是仅次于生命的存在,而祠堂前的铁牛又被称为镇祠之兽,这铁牛突然掉入河中,难道正是上苍暗示着整个村寨即将陷入漫漫洪水之中的某种不祥之兆吗?
而眼看着老村长急吼吼的冲进院子,正在心底暗中窃笑娃娃们的温彦生生地被吓了一大跳——
一位七老八十的老者连蹦带跳冲进家门赫赫威势是很惊人的——而老村长那一声惊呼,更是让敖彦原本笑意盈然的脸庞上挂上了一串苦瓜色。
赶忙从凳子上爬起来,连声为自己误踩地雷式的假设解释起来。
但是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花费着口水,准备向老村长解释误会的时候,门外泥泞的土街上,一个惊恐的娃娃飞奔着,顾不得凉溲溲的雨水着在身上浇透了单薄的衣衫,还没走到院子前,便已经扯着嗓子惊天动地的喊了起来——
“不好了,阿爸、阿爸……祠堂门前的铁牛被山水冲到河里去了!”
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看看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望着在院子里一时间黑线满脸的温彦,站在墙脚的暨火突然间有一种爆笑的欲望,这个男人也真是太倒楣了一些吧……
对于一个在地球上接受了多年填鸭式教育荼毒的人来说,把一只一顿重的铁牛从河底捞起来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充其量不过是曹冲秤象的应用版而已。
敖彦毫无形象地蹲在河岸边上,无限郁闷地看着村子里的汉子们奔前跑后地张罗。
天际的细雨在出门后,便稀稀疏疏地停了下来,乌云虽然还没有完全散去,但不远的天际已经能够隐隐约躴看到一抹蔚蓝,河岸边上停泊着的几艘大船已经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石料,此刻早有水性极佳的汉子,腰上绑着数条粗如儿臂的麻绳潜下水去,按照温彦的吩咐去牢牢地缚住陷在河底淤泥中的祠堂铁牛。
尽管大家都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小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凭藉着当初这位小先生毫不费力地干掉那妖孽鹜鬯的架势,这些乡下汉子们早就已对这位少年人产生了一种盲目的崇拜——也正是因为这种崇科作祟,在听说温彦收留了妖怪之后,村子里的人不是直接打上门去,而是围拢到老村长家,鼓捣着老村长出面。
“温先生,您看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是不是……”
老村长试探着问道,自从祠堂铁牛落水的消息传来之后,小先生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虽然没有推托,直接从老村长手上接管了捞铁牛的指挥权,但是那些令人一头雾水的任务分派完成后,小先生就蹲在河岸边,一脸阴沉地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圈圈。
老村长估摸着,小先生大概是在画那什么道家秘符、仙家奇门之类的神兵玩意儿,所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