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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会伸出一只手,将他们中的一个,拽入黑暗当中。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像是要摆脱这思绪,她慌乱地快走了几步。 玉儿迎着她过来。 瑶英问:“打听到了?” 玉儿迟疑了一下,朝身后指了指。 瑶英默不作声地从她身边绕过,向前走去。 玉儿追着她,小声问:“那是下人的地方,公主真的要去啊?” 瑶英不答,径直往前。 穿过回廊,拐进一条小街,尽头是个院子,里面一片矮房。院子里支着架子,横七竖八晾了好些衣裳。瑶英站着看了看,皱起了眉。“去叫他出来。” 玉儿也不愿意进去,就站在门口喊:“六福,你出来!” 六福正在屋里享乐。他是大公子身边的红人,自有拍马屁的人,端茶送水,殷勤无比。六福一面吃着茶果,一面闲聊。说到兴头听见叫,便涎着脸笑了:“玉儿姐……” 第二个“姐”字没出口,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他看见了淡淡月色下,站在庭院中的大公主瑶英。 “大公主怎会到这里来?”六福狐疑地,行过了礼。 玉儿说:“公主有话问你,老老实实说了,有你的好处!” “那是、那是。”六福哈着腰,连声地说,“小的怎敢跟大公主不老实?” 玉儿一笑:“好,我来问你,大公子是不是从鹿州带回来一个人?” 六福只觉头“嗡”地一声,刹那间有点不辨东西南北。“是……是啊。”他说:“那是萧先生,有名的大才子。” 瑶英“哼”地冷笑了一声。 玉儿便说:“你还真敢装糊涂!” 六福眨眨眼睛,“公主问的是别人?那小的也不知道,要不小的去打听来,再告诉大公主?” “玉儿,我们走!”瑶英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脆,“他不说,我自己去问哥哥。就说是他漏给我的,倒看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六福吓坏了,跟在后面直叫:“公主、公主留步。” 等他说到第三遍,瑶英才停下脚步,仿佛不情不愿地回过身来。 六福结结巴巴地说:“公主问话,小小的不敢不说。可、可是小的说了,大公主千万不能告诉给、告诉给……” “不能告诉给父王是不是?”瑶英替他说了。 “是、是。”六福出了一头的汗,在薄薄的月色底下亮晶晶的一层。 瑶英便放缓了声音说:“好端端地,我害哥哥做什么?你放心,谁我也不告诉。” 六福终于说了实话:“是。大公子是带了个女的回来。” “是个青楼女子,姓颜,叫颜珠,对不对?” 六福张口结舌:“大公主,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儿在旁边笑了几声:“早跟你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回话,偏要耍花枪,也不想想,你耍得过去么?” 瑶英却不理会,半侧着身子,望着屋里影影绰绰的灯火,出了好一会神。然后,她回过头来问:“那个颜珠,现在住哪里?” “这……” “嗯?” 瑶英冷冷的眼风一扫,六福立刻软了。“大公主,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六福垂着头,很吃力地说:“颜大娘住在端文街的山字弄,愉园。” 瑶英便看看玉儿,要她把地址记住。然后冲六福点点头:“行了,要问的都问了,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会知道的。” 六福赶紧说:“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瑶英待答不理地“嗯”了声,转身去了。 等主仆俩消失在暗影里,六福猛然透过一口气,方觉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几乎支持不住。好容易挨回屋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了半天呆,这才抹一抹汗,叹了口气:“哎哟我的妈,我算服了。”
一连几天,六福都在想,要不要告诉大公子? 邯翊的脾气他是太清楚了,告诉他必定发作,不告诉他让他知道了,更要发作。然而几次想要开口,一看见邯翊的人,顿时又缩了回去。 好在,邯翊没留意他心怀鬼胎的模样。 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陈百戏的事情上。 真到着手,才知道千头万绪,比原先想的,还要繁剧百倍。 “先差人到临近各州,招募江湖艺人、杂耍班子。来回都要好几天,晚了肯定来不及,这得先办。” “是。”专管折差的官员先回答一声,然后问:“公子是否已经拟好手谕?” 拟文书归直庐的书办,都有下笔千言,一挥而就的本事,但此刻却无法动笔。“杂耍班子甚多,譬如猴戏、马戏、俳优、侏儒、鱼龙、山车之类,哪些该来,哪些不必,该来的须得多少人,是否已有定规?还请大公子示下。” 一番话问得邯翊发楞,那些名目,有些甚至闻所未闻。 “其实这件事情不必急。”插话的是冯景修。“今天是廿日,离中秋不到一个月,路远的几个州怎么都来不及了。近的几个,申州、并州、湘州,十天之内都能打来回。算上寻访的时间,凑得紧一点,十五天应该不会太为难。如此,还有几天的富裕,可以花两天工夫好好筹划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功’,反倒能省不少力气。” 邯翊向各部要人手,开了名单交给白帝过目。白帝从工部勾掉两个人,添上了冯景修。 他是工部辅卿,可是很不得意。 邯翊听说他脾气很坏,不大肯听调遣。 白帝却说:“你且用着,用得不好,再开掉他也不迟。”便调了来。 邯翊眼睛一亮,专注地看着他。 冯景修又说:“百戏在太常均入了册,大公子不妨取来,对照着挑选,那就既心中有数,又不会有所遗漏。” 邯翊当即命人去取。这边冯景修接着提议:“该选哪些,一是这班子在哪里,赶不赶得及;二是选精不选多,譬如猴戏班子肯定各地都有几十上百,那就不必都来,定下数目,自有各州去选好的;至于第三,是场地有多大?” 白帝划给的,是端文街建隆门内的一块空地,邯翊到过,却说不出来到底有多大。 于是吩咐:“取帝都舆图来。” 不多时取到,冯景修手指着图解释:“这块地方,方圆不过两百余丈,不足三百丈,其实能容下的人不是太多,公子是否心中有数?” 邯翊略算了算:“除掉百戏班子还得占一大块地方,有万余人在那里看还算宽裕,倘若过了三万,就会嫌挤了。” “那是搭圆场,不搭圆场,人又可多些。” “直台能容下的戏台怕是太少?” “那就沿着斜角,搭两个半圆。然后在台子外面,都包上两层栅栏,以为围护,费不了多少人工,又可万无一失。” “好!”邯翊轻击案几,“就这么办。” 等太常司官带着百戏册来到,选好班子,自有书办,按照拟出的单子,给各州督抚下诏。布防事宜,有廷尉司会同帝都府尹去办,都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其余的勘察地形、搭建戏台,全归工部。 事情一一分派出去,邯翊稍稍松了口气。 晚间请过萧仲宣来闲谈,不由感叹:“想不到里面这么多事,竟比看一个月折子还累。” 萧仲宣一笑:“王爷大约也是这么想。” 邯翊心中微微一动,却没言语。 场子划定,何处该搭多大的台子都商议妥,一入八月,木料麻绳全都运到了工地上。 “还有半月,来得及么?”邯翊问。 冯景修答:“来得及。”一顿,又添了一句:“只要别下雨。” 然而,说这话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而且极大,根本没办法赶工。下到初五,邯翊坐不住了,绕室徘徊,时不时凑到窗口抬头去望天。其实根本不用看,水声潺潺,就像在心上抓一样。 想一想已经花费了偌大气力,最后却被一场雨毁了,何能甘心?坐立不安,直等到暮霭沉沉,六福领着下人端上饭菜,邯翊拿起筷子,目光逡巡一圈,全然没有胃口,又重重地放下了。也就在这里,偶然的注意中,有了惊奇的发现。 “雨小了?” 果然,推窗望去,已只是丝丝细雨,伸出手几乎感觉不到。 邯翊很兴奋:“快找冯景修来。” 人一到,邯翊辟头就问:“还赶不赶得及?” 冯景修很从容地说:“多添人手日夜赶工,来得及。不过工程很紧,又在节下,工匠那里需得安抚一下。” “这好办,每人五两,明天我就支给你。” 然而支钱的条子,到了户部却不能报销。“怪了,”邯翊纳闷,“这是工钱,为什么不能报?” “户部说了,工钱该支多少都有定规,这是额外的,不该由他们出。” 邯翊想了想,说:“那就从我帐房上出吧。” 说过就抛开了。第二天进宫,白帝仿佛是随口说了一句:“以后犒赏的钱,可以从内帑出。” 邯翊不由一怔,随即明白,果然自己一举一动,白帝都留意着。 到了十四那天,万事具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下雨,下雨可就太扫兴了。 就这样忐忐忑忑,一夜惊醒了好几次,侧耳去听窗外可有雨声?直到第二天早起,仰首东方,曙光在望,方才松了口气。 早两天已经颁出皇榜,告诉百姓有这一场热闹好看。因此午时不到,已经人山人海。 邯翊另有要务。晚间白帝将携宫眷微服出宫观赏,廷尉司特为选出百名精壮侍卫,到时寸步不离地守在四周。如有万一,怎样联络、怎样尽快从场中撤出,全都一一商议定。 布置妥当,胡乱吃了几口,匆匆进宫。 才到乾安殿,迎面遇上了瑶英,穿一身玫瑰紫缎面的袍子,打扮得像个富商公子,冲着他笑。 邯翊却恨恨地说:“都为你多那一句话,什么正经事也顾不上,直忙到今日!” 瑶英扮了个鬼脸,“这怎么不算正经事?”她忽然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可是为了你,才出这主意的。”邯翊愣了愣,正要追问,微服的白帝,领了换过装的嫔妃们出来了。 一行人分了十辆车,到端文街,离戏场还有数百丈,就过不去了,只好下车。廷尉司挑选出的侍卫早等候着,敏捷有序地往上一围,很快就开出道来。 进得场中,一时目迷神驰。 迎面台上两名壮汉,肩上各支一根长木,顶上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单足而立,舞动身姿。忽见那两名壮汉相对站定,陡然间齐齐一声大喝,双肩耸动,连木柱带顶端的小姑娘,一起换了个个!于是,彩声爆起,人群涌动,朝台上压,外围的差役,都使足吃奶的劲,总算还能借那一圈栅栏的力,硬是挡了回去。 这边才息,一旁又是炸雷似的喝采,掉头去看,原来是俳优戏,相去十丈的两根柱子,中间拴一条二指多粗的麻绳,两名女子对舞绳上,穿着太常特制的绣锦衣裳,灯火底下流光闪闪,耀眼异常。舞了一阵,由分而合,双双走到中间,看的人不由提起一口气,要看她们怎么走得过去?只见两人各出一足,半空中划个半圆,跟着身子向外一拧,竟是切肩而过,严丝合缝,连歌舞也没有半点停顿。台下轰然叫好,赞声不绝。 再往前,又是“神龟负山”、又是“幻龙吐火”,满场采声不断,直如闹翻了天一般。 白帝以嘉许的眼色看着邯翊,“二十天里能办到这一步,不容易。” 而邯翊,眼望着万民如醉的场面,也觉得这大半个月的辛劳,没有白费!
寝殿的门终于开了。 黎顺从里面出来,在门口顿了顿,然后径直走向首辅石长德。 “石大人,王爷请你进去。” 匡郢和陆敏毓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石长德有点吃力地撑起身子,踯躅着进了屋。房门随即在他身后合拢了。 寝殿的窗紧闭着,药香弥散,略显闷热和阴暗。 石长德站了一会,才看清靠坐在床头的白帝。 “石先生过来坐,我们好说话。” 白帝的声音十分低弱,然而清晰如常。石长德松过一口气来,竟有些无法支撑的感觉。勉强行过礼,坐在床边设的座上,微微喘息。 白帝感动地看看他,“叫你受惊了。” 石长德透了口气,说:“王爷春秋鼎盛,眼下托王爷的鸿福,四海无事,正宜静养。只要能加意调摄,自然勿药有喜,不必过虑。” 白帝不答,若有所思地望着石长德。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太医的意思,要我静养半年。我看,也只能如此了。” 白帝身体一直不很好,然而掌朝的十几年间,只在虞妃过世之后,因病休养,那也不过两月而已。 石长德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之间,忧烦剧扰,竟忘了该说几句慰籍的话。 白帝忽然长叹:“我实有负天家!” 听来有些莫名其妙,但,石长德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白帝休养,本该由储君监朝。 然而,如今储位空悬,又该由谁来主理朝局?石长德思忖良久,终于缓缓开口,这一句话,字字都有千钧的份量:“王爷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