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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终还是没有醒来,只是吐出了一些秽物。
症状和族人一模一样。
莫颜站起来,遥遥望向南方。
他从那里来,宁静的月湖和木樨谷。
那里有一股叫人敬畏的力量。他不知它来自何处,又将湮灭于何处。它常常与他对话,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它、听到它的声音……可如今……
他低头看看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少女,那一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俯身横抱起她,在雾霭沉沉中辨了方向,大步向南边走去。
“咦,你回来了?”那个声音依然化作清风,上下撩动他的黑发,似乎满是兴趣,“还带了一个人来?你不知道族规么?”
“怎么才能救她?”莫颜直截了当的问。
“你是祭司啊……我以为你会求我救你的族人……原来只是为了救她么?真有意思。”声音轻笑起来,波乱了满谷的树叶。
月色之下,莫颜眼梢轻轻的挑起来,抿紧了唇,良久才说:“我只救她。”
“自作聪明的年轻人……只救她?你以为付出的代价就会小一些么?不……不是这样的。救她,就是救所有的人。”
莫颜的双眼亮的惊人,他感受着风的试探,握紧了双拳,极慢的说:“你要什么?”
“知道什么是永恒么?”
他在来的路上想过这个问题,于是笃定的答它:“时间就是永恒。你就是永恒。”
“嗤……”那个声音轻笑起来,“那么我就是时间?不是的……我迟迟无法散去,只是因为我也在找这样一个答案罢了……”
“你愿意帮我去寻找么?”那个声音又说,清风撩拨起云叶的长发,“我帮你将她治好,将你的族人治好,还能给你许多你之前不曾想过的力量。”
“我只要治好她。”莫颜固执的说,又俯身,将她抱得更紧。
“那么,你再考虑吧……”声音幽幽的说,“想好再告诉我。不过,她的时间不多了……”
云叶醒过来的时候,虽然精神萎靡,却还是轻轻惊呼了一声,她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景色。
一汪如翡翠般的湖水,树梢间那轮眉目,仿佛只要伸出手,便能触及。她有些怯怯的伸出手,又侧头看看一直将自己揽在怀里的莫颜:“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他也微微仰着脸,和她一道看着那轮弯月,微笑着说:“没有谁。”
“我是不是得了和阿妈一样的病?”她回身抱住他的腰,喃喃的说,“莫颜,你别难过好么?”
她的眼神纯净,明明自己得了重病,却只关心他是不是会难过。
他低头看着她,忽然用吻封住她所有的话,唇齿间满是温柔。
晨曦微亮,几缕光芒如钻般洒落在这湖面上,冷冷的灼烧眼睛。
“我答应你。”他向着无边的湖水说,“只要你救她。”
湖面倏然起了波澜。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双手在操纵,水纹缓缓地划荡开去,又凝成了几行透明的字。
“一者轮回,一者永生。”
他默念这句话,轻轻皱眉:“什么意思?”
“你答应了……从此你就是族人的神……至于你爱的人,她还是她。”那个声音满是欢呼雀跃,“年轻人,带着我,去找那个答案吧。”
三日后,所有的族人看着莫颜踏进那一片雾沼之地。
即便是最善于吟唱的诗人,也无法形容那样的景象。
黑色翻腾的乌云之中,他如神祗般站立着,气势凌人。纯黑的眸子中泛着乌金色,侧脸完美而隽永。
他的手掌轻轻翻起,那些瘴气便如同被人驱赶着,一一被收进掌心。
老人们热泪盈眶,年轻人则惊骇的难以言喻。
那不是巫祝之舞,那是神迹的力量。
黑雾逐渐散去,天地间也没有了异味,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现这里还原成了他们熟悉的家园。
族人们倾其所有,刻下莫颜无处不在的痕迹。
莫颜是神的名字,再也不容许任何人占有;罕那节原本是为了祈祷农事顺利,如今转为敬祝神明的盛典;诗人将这种种编成歌谣,而画师战战兢兢的将那些神迹描绘在扎布楞的墙壁上。
时光变迁,或许诗人的歌唱变了音律,或许画家笔下的颜料会褪色,又或许连墙壁都生出青苔。可他们一代一代传承,虔诚得令人惊讶。
时光如果是永恒的,那么从先祖开始,他们的信仰,亦如永恒,终不再变。
Chapter32
易子容靠回沙发上,眉宇是舒展开的,可是分明又是紧绷着,出神的时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杜微言靠在他的膝边,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明明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恍惚?仿佛陡然间掉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知道云叶……就是我?”良久,她目光落在自己脚边,喃喃开口。
“你觉得我会认错么?”他俯下身,又托起她的下颔,冰凉的指尖描摹过她的眉眼,“不会认错的。”
“没有人会那样对我说话。就像你在月湖第一次见到我,说我很奇怪。”他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有些飘忽的落在了回忆里,“你就是你,不
不管是杜微言,还是云叶。”
什么也不能抵抗此刻突然堤破浪涌的惊骇。
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易子容微微苦笑,低声自语:“自从你离开之后,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路罢了。所以……我和那个声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它希望我能带着它去寻找永恒,可我没有那么做。我用它给我的力量把自己长久地封印起来,一直沉睡……偶尔醒过来,就去外边的世界走走,看看族人,看看他们的罕那节和扎布楞。”
他尽量说得轻松,眉眼间蕴着浅浅的笑意,语气也很是随意。睡,醒,再睡,永远如此往复,没有尽头。这样周而复始的痛楚,他并不愿她知晓。
杜微言征征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去,手背泛起可怕的青白色:“离开?可是,我……她为什么要离开?”
他看着她,目光却像越过身前纤细的身影,沉沉地落在落地窗外,那里星空如魅:
“你没有立刻走……那是我过得最愉快的十年。”
十年的时间,在他眼里,不过沧海一粟。哪怕浮云苍狗,万事沧桑,但那十年,他记得这样牢。
他们悄悄地从族人的视野中离开,独居在月湖边。
他看着她长大,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的光阴,就连祯押也长大到了足有半人高,威武帅气。云叶如同花苞绽放般的美丽,一层层晕染到极致绚烂。他偶尔看着她飞扬的裙角,总会被这样美丽所震慑。这样的时光中,每日的惊喜与甜蜜之后,却是一种悲凉,悲凉。
他知道终究还是会慢慢衰败下去。
她不止一次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湖水中自己的倒影:“莫颜,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没变?你看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起先只是半开玩笑,到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心事,便不告再说了。
易子容看看她的脸,忽地起来,就是在这样的年纪吧?黑色的长发仿沸绸缎。唇红齿白间有一种别样的光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滑过她的脸烦、下领。甚至用不上睁开眼晴,这样的轮廓便清晰地印刻在自己心里。似是辛酸,又似甜蜜,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
“后来有一次,你突然不见了。我疯了一样去找你,可一直找不到。”他的唇角漾起浅浅的笑容,“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是祯柙找到我了吧。所以,它现在成了黑狗灵王,可以帮人找到远走的爱人?”杜微言垂眸想了想,安静地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当历史变成了传说,当传说变成了神话一一真神奇。”
他看着地,笑容渐渐消失了。
“它衔着你的一只鞋子,带我到山谷下边找到了你。”他的呼吸忽然有急促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久远到记不清时间的年代。她昏迷不醒,衣衫被荆棘野草划破,狼狈不堪。他仔细地观察她,原来过得这么快,她的眼角处已经无声无息地爬上了数道皱纹。
“那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歇斯底里地推开了我。你说不想再见到我。”
“你又偷偷离开了好几饮,都是祯柙把你找回来。直到有一天,或许因为累了,也是这样,我抱着你的时候,你平静地说,莫颜,我们分开吧,我没法想象以后的日子。”
杜微言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了一下,那个时候她……或者云叶,似乎已红做出了决定。
他向来宠她,爱她,但凡她想,她要,他从不曾反驳过。
她执意要的结局,他亦给她。
“之后呢?我离开了,你呢?”
“睡觉啊……”易子容自嘲般的笑了笑,“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偶尔醒来,会去看看你。也没让你知道。那个时候,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我想找你……其实很简单。”
“最后一次,我悄悄地去看她。那时……她大概就是你们所说的‘老’了吧。头发都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她睡着的时候,我轻轻地抱住她,直到她再也不会呼吸,直到身体冷下来,我自然就想到,小丫头怎么这么傻呢?我并不会在乎你老啊……或许你的脸是看上去老了,身体也衰弱了。可是你想过我么,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好看,是不是会变老。你是我的云叶啊,一直都是,长得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我还做了件孩子气的事。你走了之后,我就不许族人再写我们的文字。《瓦弥景书》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独自写完了最后一个篇章,也不想有别人再能读懂。”他抿了抿唇角,微笑起来,“是不是很傻?”
杜微言从他怀里挣出来,从那一叠文件中挑出了一页,怔了许久,才说:“就是这个?”
“黑雾弥漫。
它告诉我,
欲救众生,
你须带着永恒的黑色,
旁观这个世界。
你们终将分离。
一者轮回,
一者永生。”
他低低唱叹:“就是这个。”
他的双眸,仿佛有璀璨的光亮从最深的墨色处绽开,又宛如镜子,倒映出她似懂非懂的表情。
杜微言似乎明白了什么:“永恒的黑色?”
他垂了垂睫毛,掩去那丝惊心动魄,微笑着承认:“是啊。它封印在我的眼睛里,一直和我在一起。”
杜微言紧紧咬着下唇,犹豫了良久,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尖触及他长得微卷的睫毛,便停住了动作,低低问他:“原来它就是这么黑的么?”
“不,是琥珀色的。”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让她的指尖触到自己闭着的双眼上,“你以前说,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他的眼睑上似乎还有微微脉动的声响,温热的生命力滑过,触感清晰。杜微言把手挪开,环在他的脖子上,靠在他胸口,一言不发。他的心跳有力,真切地敲在她耳边,告诉她今晚听到一切,都是真实的。
“直到三年前,我在扎布楞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几乎忘了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你可……”
他曾经以为在漫长的时光河流中,自己所有的感觉都已湮灭在了无休止的长眠中,然而只是一眼,他重又看到她,惊、喜、爱、恨……所有的一切,竟慢慢地重新生长起来。虽然艰难,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她突然望向自己的那一刻,心跳得难以抑制。年少的青涩和冲动,蓦地涌上了脑海,他只能努力地平复呼吸,悄然转过身,假装专心致志地看着壁画。
“我知道那时你想和我说话,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只能很快地离开。直到在月湖边的那个晚上。”他重又笑起来,眼底带了一丝怀念,“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几乎在瞬间,他下定决心要让她回来。
十年很短,可他太久没有尝到那样蚀骨的甜蜜了。
他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所谓的饮鸡止渴。
又或者飞蛾宁卜火。
可她还是这么聪明,尽管忘记了一切,却依然模模糊糊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易子容看着她的侧脸,不知是该欣慰,或是惆怅。
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易子容抽出那张财产转移协议,低声说:“这个……我原本想,如果你不想再让我陪着你了,总该给你留下些什么。”
“就算你不接受我,也把它签了。”他自嘲地笑笑,“除了这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