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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铭,我先暂且叫他吴铭吧。这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男人是李明琪,哦,也就是我二姐给我请回来的心理医生。她认为一个男人有事儿没事儿就问别人信不信有前生今世什么的,是精神分裂症的前期症状。如果不治疗的话很有可能会越来越严重。不过,见到吴铭本人之后,我倒是开始怀疑得了精神分裂症的人不是我,而是李明琪。因为在吴铭面前的李明琪明显和平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李明琪不是同一个人。
好吧,B市最有行情的心理医生,青年才俊,国外某著名大师的关门弟子,这些光环还是很能迷惑一个懵头懵脑的傻女人的。尤其这赤脚医生长得还不错。
吴铭冲着我点了点头,微笑的面孔看起来温和而亲切,“看起来气色要比上次好,这几天睡眠情况怎么样?”
我在他们对面懒洋洋地坐了下来,“这就开始治疗了?”
李明琪的脸色沉了沉,很快又恢复了微笑的模样,“吴医生,请用茶。行踪不会待客,不周之处还请你多包涵。”
“李小姐客气了。” 吴铭很客气地冲她笑了笑,“那就请你先回避一下吧。”
李明琪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就不情不愿地退席了。我有点儿好笑地看着她竭力装出一副淑女的仪态装模作样地走出客厅,又带着同样拘谨的神气轻轻替我们阖上门。
吴铭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阖起来的玻璃门,笑微微地说:“你姐姐很关心你。”
我瞟了他一眼,“她现在更关心你。”
吴铭并没有露出什么窘态来,反而饶有兴味地反问我:“你是因为这个觉得不高兴吗?因为她安排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或者说,没有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我觉得他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吴铭却流露出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来。心理医生就这一点最讨人厌,装神弄鬼的,明明没什么内容的小细节,他都能给你分析出个ABCDE来。
“这几天睡得好吗?”吴铭笑微微地望着我,“还有没有做同样的梦?”
我正在拿烟的手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
第一次做那个梦是在叶时峥请客的那天晚上。
叶时峥莫名其妙地勾搭上了陈家的那个幺女,在正式订婚之前带出来跟亲戚朋友们见个面。虽然跟叶时峥不熟,但我和叶家的关系在哪儿摆着呢,自然是一定要去的。何况我心里还存着一点私心,想要见见叶川。
叶川这个孩子,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定位。在没见到叶川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是喜欢着叶时飞的。叶时飞是我见过的性格最好的人,温和、理性,无论遇到多么棘手的问题,他总是面带微笑,哪怕天上下刀子他也会让所有的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顶着锅盖照样可以过日子。
如果我是一个战士,那叶时飞就是贴在我胸口的那一面护心镜。我们是生意场上最好的搭档,至始至终都默契十足。
我曾经以为这样就够了。可是这个认知却终止于我见到那个孩子的那一刻。
我还记得叶川穿着白色的制服站在西点柜前面的样子。那是一个年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漂亮的孩子。不同于叶时飞的清秀温和,叶川的漂亮里有一种很张扬的东西,小火苗似的跳跃不定。他站在那里傻乎乎地看着我们,表情有点儿呆滞,眼神无比惊讶。那个表情不像是见到了久别的家人,反而更像是行路的人目睹了一场泥石流的爆发。
那么明显的反感,让人很难忽视掉。
果然是精神有问题的人吧,我那时这样想。叶时飞说过他的情况。普通人哪里会对陌生人的示好有那么大的反应呢。
他的态度,实在令我迷惑。
我身边有过一些漂亮的男孩子。叶川也漂亮,但是我总觉得他和那些漂亮的孩子相比又有一些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我却又说不清楚了。那种感觉,就好像走夜路的时候看到黑暗中飘着一盏灯,明知那不是我将要前进的方向,可还是忍不住被那亮光吸引,不由自主的留神张望,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他。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在某个特殊的时刻遇到这样的人,明知不同路,但还是会被吸引。
矛盾着。
诱惑着。
其实我和他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找过他几次都碰了钉子。甚至连一次正式的约会都从未有过,但是不知为什么,看到那天他坐在黑翼的身边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却有种莫名的不快。就好像自己看中的宝贝,还没来得及付账就发现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
心情不好,又不能在那样的场合里有什么动作,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两杯。回到家的时候神智昏沉,一直有种想吐的感觉。也许就是因为身体的不适,才引得我做了那样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我梦见我站在叶家花园里的紫藤架下,小径的尽头,眉眼青涩的叶川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正朝我走来,清澈的双眼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热烈的神色。
即使是在梦里,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因为从认识到现在,叶川从来都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场景变幻,我看见他像一个小跟屁虫似的围着我转。明明是没有什么耐心的人,却偏偏能耐着性子等在我的宿舍楼下,在我开口之前就替我买来需要的东西。偶尔摸摸他的脑袋就能让他高兴得像个傻子。
被人那样单纯直白地爱慕着,对我来说是一种完全新奇的感受。那种感觉……就好像他的眼睛里只有我,只能看到我。
世界那么大,每天我们都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而他,却只看到我。
吴铭沉默地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诧异地抹了一把脸,居然满手的眼泪。
真他妈的。
“通常我们认为梦是在纾解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压力,”吴铭的眼神温和通透,像是能一直看到人的灵魂里。这是一种不那么让人舒服的目光,但在这一刻,却让我觉得安慰,“咱们第一次谈话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你对那个孩子是抱有好感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你们并没有走到一起……”
我闭了会儿眼睛,有些疲倦地反问他,“你还是认为那只是梦?”
吴铭对我的问题不置可否,“我的意思更倾向于精神力,或者说自我暗示的作用。”
“什么意思?”
“我举个例子吧。”吴铭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几个人在同一个时刻看到了同样的一个……一个影子吧。有的人会认为是自己看花眼了,有的人会认为刚好有人从那里经过,有的人则会坚信自己看到了鬼。”
“你觉得我是在自我暗示?!”他这个结论让我气得想笑,“就是说,你还是跟李明琪的意见一致,觉得我精神出毛病了?”
吴铭轻轻摇头,“我认为你的潜意识里是愿意相信这种暗示的。所以,这种自我暗示就在你的认知中不断被加强。”
我摇摇头。我知道这个蒙古大夫说的完全不对,什么狗屁暗示,那根本就是……就是……
“你自己很清楚,”吴铭缓缓说道:“你在梦里看到的那一切,并没有真正发生过。”
是的,问题就在这儿。
那些让我心动的画面,确确实实,从来不曾发生过。可是所有的情节都太过清楚,我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孩子满眼深情地望着我。当我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时,他的眼睛会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青涩的、迷醉的神色,无比诱人。我甚至还记得手掌在他的皮肤上所感受到的那种光滑细腻的触感。
如此真实。让我怎么能相信那只是一场梦呢?
“上次的谈话里你说到你们开始同居。”吴铭停顿了一下,温和地问道:“这个梦是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是……”
我心里倏地一痛。
“不方便说吗?”吴铭很敏锐地看着我,“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摇摇头。这些话并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我首先要说出来,其次才有可能弄清楚这个梦……到底是不是我精神错乱的产物。很显然,李明琪在餐桌上的胡说八道已经让家里人开始感到恐慌了。
而我自己,并不想让他们把我当疯子。
“是同居了。”我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用一条手臂挡住了眼睛,“房子是我买的。地址我都记得,上周末我还特意去看过。你能相信吗,那个房子无论结构还是外部条件都完全符合我的心意。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要买房子的话,会买那里。”
吴铭没有出声。
“我们住在一起,起初一切都很完美。”我停顿了一下,回想起自己邀请那个孩子搬来同住时,他脸上瞬间浮现出来的惊喜以及……不加掩饰的雀跃,心头骤然抽痛。
起初一切都很美好,即使我邀他同住的初衷并不是多么多么的爱他,但是不能不承认,住在一起的感觉确实很好。他的性格很好,人很懂事,会做家务,也关心我。每天早晨在食物的香气中醒来,总是让我生出一种家的感觉。从小到大,就只有保姆给我做过饭,我从来不知道简单的荷包蛋和白粥里面,也会因为被加入了那么多的温情而显得无比美味。
身在梦中的我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这么美好的开始,为什么后来会变了呢?我甚至想不起最初的那一个改变的节点到底出在哪里。第一次被叶时飞在收工之后拽去酒吧喝酒?第一次在接受叶时飞的邀请外出旅游却打电话谎称出差?
就算是做梦,我也说不清了。我只知道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隔阂出现,隔阂越来越深。最要命的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主动去跟他沟通。因为我知道他会一直在那里,一直等着我,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头,都可以看得到他。
而叶时飞不同,他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男人,可是他却一直若近若远。我一直认为他是顾虑到双方的家庭背景,才不肯接受我的。直到那一天,他发现了我和叶川同居的事,对着我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我才恍惚觉得,也许,他一直没有真正开窍吧。他没有想过两个男人也可以互相表白,然后生活在一起,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我想,叶时飞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感到后悔的。
我揉了揉眉间的酸胀,忽然觉得有些混乱。梦里的叶时飞、现实中的叶时飞,似乎是同一个人,但是又有哪里存在着微妙的不同。我知道他一向都是有心计的人,不然不会被人背地里称作赤狐。但是他对我……
他对我真的没有用过心机吗?我忽然间不能确定了。
我有些拿不准我眼里的叶时飞和真实的叶时飞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也是我这段日子以来刻意避开他的原因。
梦里所见到的画面,让我有种很诡异的旁观者的感觉。也正因如此,我看清楚了自己在对待这两个男人的时候表现有多么糟糕。我在接纳叶川的最初,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因此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对待他。我心里放着一个叶时飞,却因为他忽远忽近的态度不敢更进一步。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很多人教我如何去出人头地,争名夺利,却从来没人教过我怎么去爱。于是我在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在他们之间摇摆不定。叶时飞宽容而笃定,而叶川却越来越暴躁。我知道,他从来不曾在我这里得到过他想要的安全感。于是,他在我的面前越来越失控,最终不欢而散。
“不,不是不欢而散。”心底有一股热气窜了上来,令我的眼眶瞬间发热,“我把他赶出去了。我觉得他烦,总是跟我纠缠他哥哥的事情,我已经解释过那只是我的搭档,他还是……”
吴铭很突然地打断了我的叙述,“他哥哥,真的只是搭档?”
我默然。
“虽然我觉得用一种婚姻调解员的语气来谈论一桩心理学案例有些奇怪,但是我还是认为,在这一场三人游戏中,你的态度决定了三个人最终的命运。这场梦,是到此为止了吗?”
我摇摇头,“叶川走了,我并没有觉得轻松。我知道他过的不好……”
“你知道?”吴铭反问我,眼神似乎也有些混乱,“李先生的意思是,那个孩子的境况是你在醒来之后分析得出的结论,还是说,在梦里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忽然不想再回答他的问题了。曾经在梦里感受过的那种情绪再一次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我,让我觉得疲惫又颓丧。
我在另一个虚妄的世界里经历了一场爱情,而结局却是花落人散,阴阳两隔。
“他走了。”吴铭温和却又固执地追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