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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熏红得像兔子眼。〃
于是我问她：〃对了，他的房间，就是现在我住的那一间，房里也有香的气味，是不是跟你们烧香有关系。〃
〃我不晓得。〃
〃张总是不是很信佛，上回我去他办公室看到一尊观音像。〃
〃也许吧。〃
……
送走〃感冒〃后，我一个人在夜晚的大街上走，突然想起米兰·昆德拉曾引过一句德国谚语，说是发生过一次的事就像根本没发生过。照这种说法，不可以重来的一世岂不白活？那个名叫叶羽客的家伙，他曾看到过夏夜广阔无际的星空，知道生存的所有意义么？
3
工作，只要不太考虑将来，一般来说还是轻松的。每个月会有一笔意识形态的钱转到你银行的储蓄卡里，尽管这笔称之为劳动所得的东西让会你想做一些事情，但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工作之余你还可以喝喝酒、看看书、玩玩电脑，或找人聊天。问题是，你到底想不想将来？记得几年前有个北京人对我说，哥们儿，到1999年你还赚不到一千万，你就玩完啦。现在二十世纪已经过完了，我与一千万远得就像侏罗纪恐龙与我的距离。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将来吗？
答案也许是肯定的。蜘蛛大概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动物，除了等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一只蜘蛛都能等到一个将来，更何况活蹦乱跳的我。由此引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有蜘蛛那样的信心和耐力吗？
于是李德康常常以蜘蛛为榜样要我们努力工作，要我们多想想将来。他对这套理论非常自负，并以身作则。以他的年纪，当个董事长或总经理并不为过，想必他也看到将来的这一天，因此常对我说：〃喂，年轻人，好好干，以后跟着我。〃
李德康确实对我不薄。据他说，叶羽客手里有一份很重要的公司资料，需要我去取。当时，叶羽客离开这个世界，他上大学的妹妹叶可怀来收拾房间遗物，资料应该在她手里。
没理由我不答应他，再说见见那个人的妹妹也完全可以。于是，她就在我的故事里第一次出场了。记得刚见她的时候是晚上，她穿着宽裙，绑两个小辫，样子说不上好看，论丑也不至于，手里抓着一把零钱。看样子是为了买夜间点心而出场的，与我一点无关。她把我当成跟踪她的小流氓，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快走吧，我有男朋友了。被他看见，你就完了。他是警察，把你打得残废也不用负责。〃
这个可爱的女生！
过了几天，我请她吃饭。我们聊起她哥哥的事。她说叶羽客喜欢生物，尤其是海里的鱼。
〃可他不会游泳。他大学居然没学会游泳，不知道怎么考体育及格。我不信哥哥会自己下海去游泳的，所以我特别恨你们公司的人。那些人见死不救。〃她说。
当我问起公司资料的事，她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还拿什么！你们不是全搜过了吗？我去哥哥房里取东西的时候，到处乱七八糟，什么都翻开打碎了，办公室的东西一样不让拿。你还来要什么。他房间还是我收拾的呢……〃她伤心而又愤怒。她的眉毛很黑又长，没有修剪过。头发也梳得不太仔细，几绺稍粘住了额头。可是我突然觉得她温柔。一个女孩子长成像她这样，应该是很好的吧。仿佛美丽与可爱都不好形容。我与她之间谈不上亲切，但我看着她，应该承认心里确有想温暖她的念头。
她是学设计的。叶羽客帮她单独租了画室，对妹妹体贴照顾。妹妹也知道他交了女朋友，后来又分手了。她讨厌哥哥的女朋友。最后，这个单纯的女孩子给了我一本蓝色小册子，说是哥哥留下的资料，一直由她保存。
我大致翻了一下，那只是一本复杂的业务记事薄，里面太多莫明其妙的符号和数字，也许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破译这些东西了。反正我是破译不了。此外没有什么特别。然后，我就随手把它交给李德康。不用说他高兴得像得到了《葵花宝典》，趁没人的时候勤奋修练去了。
可是意外的事发生了。
没过一个月，口口声声要我跟随他的李德康突然失踪。别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只穿一条裤衩。他的尸首已经发臭。
李德康失踪那几天，公司里确实乱过一阵子。但确认他死后，一切反而平静下来，警察来公司来调查一番，不了了之。
〃墨镜〃曾说起李德康死前经常关起门来神秘异常。不知是不是因为叶羽客的蓝皮记事本引起的。我疑惑重重，很想知道，李德康的死和叶羽客的蓝皮本有否关？他要蓝皮本到底想做什么？蓝皮本有秘密吗？可如今蓝皮本已不见踪影，李德康死了，叶羽客也不在世上，以上这些问题无法回答。我又重新把蓝皮本的内容回忆一遍，丝毫没有头绪。
旧时有个迷信，说是人一死，会把周围所有的不良因素全带走。李德康之死对影视部而言正是如此。他一死，许多陈年旧帐突然一下子全算清了。什么坏事尽是他一个人干的。反正他再也不会跳起来反驳。
公司最近笼罩在一层阴影当中，两三个人已经辞职离开。又有传言说公司就要破产，李德康是被债主找人打死的。各种各样的闲话蜂拥而至，张总想带大家去烧香也没用。一周以后，公司把处理办公室行政的郑铗调往影视部，以补充人手不足。
4
我一直想去找叶可怀，那样就可以更多了解她哥哥，还包括她给的那个蓝皮本子。她大学即将毕业，目前在一家公司实习工作。有一天深夜，下着好大的雨，我去叶可怀的出租房找她。那天夜里，我们畅谈了许久，然后不由自主地吻了她。她的身体娇小而温柔，如我梦中想象的样子。我想，我是作为她哥哥的继承房客而被她接受的吧。这让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
这次从可怀那儿带回来她哥哥的好些物品，书、小影碟、音乐CD、电脑光盘。除了酒以外，一个文科生的精神休闲大概会有这些东西。那个家伙，不知道活着的时候成天想什么，也许把很大一笔开销花在这类无用的消遣上面。我拿来的只是他小部分收藏而已。
带回来叶羽客的藏书读完了一本……《三国演义》，讲述阴谋家在一千多年前如何较量的故事。阴谋家是最终获胜者，而英雄们一个个死去。这是我第四遍读完这本书，每读完一遍感受都有不同。我喜欢其中一位名为甘宁的二流英雄。他性格单一但爱憎分明。尤其是最后一死，竟死得惨烈但不值一死。
现在我正读第二本……《围城》，这本书我零碎读过不下十次。它讲述一个倒霉鬼如何一步步失去未婚妻、性伙伴、挂名丈人、女朋友、职业、老婆，甚至零花钱，等等。尽管如此，他仍只是普通的失败者。
我很喜欢这两本书。不知叶羽客感觉如何？他收藏了它们应该情有独钟才是。一个文科生通常会对文学作品陷入极端。喜欢的，要么就是讨厌的，没有中间状态。一旦找到认为好的，就会一心收藏，把它做为某段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分。当然，没有什么东西会值得一个人如此投入。那种行为充其量只是轻微的精神病症状而已。但我又似乎可以完全感受他的体会，对书，对音乐，或者也对人。可又何必如此呢？
程淮来我房间的时候还是喜欢坐在靠窗的位子。自从知道她以前是叶羽客的女朋友，我发觉她有时候不是来找张城，也不是来找我，而只是来那个人的房间坐坐。我对她并无反感，也无恶意。她和叶羽客曾是情人，但又分手了。如此而已。
程小姐的确不爱讲话，至少是不爱对我这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讲话。有一回她问我是不是将叶羽客的什么遗物给了李德康。
〃是的，一本业务记事册。〃我说。
〃你在哪儿拿到的？〃
〃他妹妹那儿。〃
〃你还是别再管他的事了，这公司很复杂。〃她说。
〃有什么问题吗？关于那个记事册。〃我问她。
〃没有。我只是听说叶羽客给你留了什么东西，顺便问一下。〃
〃怎么会给我留东西？角落那几个纸箱子倒是他留下的，可我收拾完就一直没打开来再看。〃我说。
之后程小姐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她告诉我她即将结婚。于是我祝她幸福。
程淮之后，〃感冒〃和张总相继找我谈话，内容当然是关于李德康和我交给他的东西。
感冒说：〃你这人，别傻了。我老实告诉你，谁的心里都有鬼。叶羽客平白无故就淹死了？李德康被抢劫的杀死了？也不想想，哪有那么巧的事。叶羽客去海边的时候，李德康和张城、程淮他们都去了。可真正和叶羽客一起游泳的人只有张城和程淮两人。李德康在一公里以外的地方和我通电话呢。他回去的时候，叶羽客刚被人拖上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说：〃这些事上回我没说，是不想找麻烦。现在李德康死了，知道真相的人更少一个。当然，最了解真相的人是张城和她女朋友。那三人回来以后，公司议论纷纷。李德康当然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他甚至说自己要在场叶羽客就不会出事，把张城给气得半死。还有，谁都知道程淮是叶羽客以前的女朋友，可她一句话也没有。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无情得很！张城把话一股脑儿揽过去，说什么他和叶羽客在深水区，叶羽客出危险的时候，程淮根本不知道。而他自己呢，为了救叶羽客差点也被淹死。结果就是，别人倒救了他，叶羽客不幸没命。他也不想想，叶羽客根本不会游泳，两个人跑去深水区玩什么。〃
她的话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一个不知道真相的人是幸运的。
至于威严的张总，他给了我一点友好的暗示和提醒，那就是不要再理睬死人的事了，不论叶羽客或是李德康。他送给我一句话。他说：〃这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你可以做主。那就是你自己。别的只能靠菩萨。难道不是吗？〃
我很赞同，并对他玻璃壁橱里的菩萨表示尊敬。
可是过了不久，再次听到别人提起死人，那是程淮的未婚丈夫张城在一次喝醉酒后。
〃这件事一直感到内疚。〃他说：〃我对自己的水性过于自信，鬼使神差地把他带到深水区。本来很正常，打过来几个浪，他大概呛到了，一下子死命抱住我往下沉。当时我也慌了。可你无法想象那时情形，像一个塑料袋子紧紧蒙住头。鼻子和嘴全捂住。你只会想一件事，那就是拿掉那些东西。呼吸。求生是本能，人在求生的情况下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我尽了力，但做不到，结果他淹死了。大家私下说是我造成的。就算是我的过错吧，又能怎样，怎么也换不了他再活一次……算了，那些人的话也许很对。〃
〃程淮也在么？〃我问。
〃她不在场。我上岸后她才知道发生的事。〃张城说：〃他们以前是恋人，这个你应该早知道了。我们三个同时来这里工作。程淮做财务。羽客制片。我和羽客虽不是同一部门，但经常与他共事。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程淮的。羽客和程淮在大家面前都是脾气很好的人。可是大概有一段时间，他们之间经常吵架，原因我也知道一些。老实说，我觉得他们不合适。不过，小叶后来也有了新女朋友。〃
〃他有别的女朋友吗？〃我稍感意外。
〃傻瓜，都什么年代了。不合适的分手，总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最重要是两个人感觉自由。〃张城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有这多余的疑问。
〃你见过他的女朋友？〃
〃没有。〃
〃？〃
〃有一次走到他房里取东西，他正无聊玩电脑游戏呢。游戏女主角的名字奇奇怪怪，所以印象深，叫什么轻轻来的。我从不玩这玩意儿，但我问他谁替女主角取的名。当然是他取的。我开玩笑说，'这是你女朋友的名字？'他回答是。我不信。他就很认真给我描绘了一下那女孩的情形，还答应带她来玩。不过我不怎么愉快，因为他说的女孩子听起来总像程淮。〃
〃他也喜欢PC游戏呀？〃
〃多多少少，也许无聊的时候来一会儿，我不太清楚。我没兴趣。和程淮交往以后，我和他说话一下子少了。他经常六点钟出门，半夜或凌晨才回家，也许大部分时间和那位轻轻小姐在一起。有时候我也看到他和新村门口的看门老伯一块儿喝酒。他好酒量。这点我佩服他。别的说不准，只有这点我也许永远赶不上了。在我印象里，他好像从不因为喝酒误事。虽说有些过头，但上班工作总挺有精神的。一声不吭不爱理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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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长假一周。可怀要我陪她去旅游。可她临时有事走不了，于是我一个人去了海边的城市散心。那是可怀哥哥最后出事的地方。
出发前一天晚上我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裤，带了笔、纸、瑞士军刀、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