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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小叔,我临时有事,该先打个电话的。”她有些心虚地说着,一面急忙从随身的背包里找出一个信封,“我已经准备好了,本来要拿过去的……”
“这些税金的问题,实在很麻烦。”小叔接过了信封,点算着金额,一面继续唠叨碎念,“可是也没办法,该缴的还是要缴。加上你也知道,你爸爸喔,用钱超不当心,随便乱花,又闹过那些事,政府一直都看得很紧……”
“谢谢小叔帮忙打点。”她客气得近乎生疏。
确认无误之后,小叔便离去了。她安静地望着小叔略微佝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的亲人,总是以很奇怪的方式存在她生命之中。
母亲很早就过世,傅海悦甚至不记得她的脸;父亲,从她有记忆以来都在忙,一直忙一直忙,忙着应酬,忙着振兴家风,忙着选举。结果因为在镇长任内发生土地收购弊案,缠讼经年后锒铛入狱。出狱后郁郁寡欢,偶尔借酒浇愁,一次酒醉之后驾车回家途中,连人带车翻落桥下。
父亲意外身亡那年,她才大三。身为独生女的傅海悦继承了祖宅的土地,鉅额的税金、繁复的各项手续,让当时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她完全茫然。
最后,她仅剩的亲人——小叔,勉为其难接过了照顾她的责任。而说是照顾,也就是帮忙出面处理文书事宜。
“保险金都给你了,土地也在你名下,虽然这地已经不值什么钱了,可是每年还是要缴税。”她小叔是这么说的,愁眉苦脸,仿佛肩上有着千斤重担。“小悦,你现在是一个人了,要学着照顾自己,叔叔家里也有负担……”
她低着头,仿佛是做错什么事情似的,“我会想办法。”
小叔叹着气,“能帮的我会尽量。我回去帮你算一算,看看能不能办分期缴纳。”
就这样,傅海悦用领到的保险金读完大学——当然,还要一面打工,才能负担自己的生活费,以及定期交给小叔补贴税金的部分。
毕业后她搬回老家,不用缴房租,可以省下一大笔。镇上工作机会不多,她什么都做,卑微简单的图书馆约聘人员、临时文书、接外包的案子,或是帮忙修电脑等等。总之,她的生活忙碌却又简单到极点。
没有比较,倒是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最近接触到了晏予书,这个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度假享乐、享受人生的天之骄子之后,傅海悦才清楚体认到,二十五岁的她有多么苍白而紧绷。
怎么会有人那么好命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
回到只剩自己一个人住的小屋,她开亮了灯,来到年代久远的书桌前坐下,随手翻开搁在桌上的素描簿。
连续好几页,勾勒的都是一个健朗修长的身影,还有一双带着佣懒笑意的眼、性感到罪恶的唇,甚至是他的头发线条、他真皮凉鞋上的纹路……
事实是,她一直偷偷在观察他,回家之后,依着烙在脑海里的记忆,一笔一画,忠实转化到素描纸上。
拿起铅笔,傅海悦熟练地动手,刷刷几笔,迅速把他今晚的模样记录下来。
那一抹浅浅笑意,真难捕捉啊!要怎样画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他唇办的温柔?
越画,她的心就跳得越快,体温也渐渐上升,就像每一次面对晏予书时的反应。
终于,她抛下了笔,把发烫的脸蛋埋进臂弯。
她趴在素描簿纸上,和她笔下清楚呈现、带着笑意的俊脸,只相距不到五公分。
好近,可是,也好远。
台北
周一早晨例行会议上,元丰集团投资部总监,在休假整整三个礼拜后,终于出现,带着一身令人嫉妒的太阳棕,以及懒洋洋的微笑。
“稀客!稀客!”宽阔贵气的会议室立刻响起招呼声,此起彼落。
一列排开,全是集团的高级主管。晏予书面对一室的长辈、上司,还是那个潇洒自若、轻松愉快的模样。
“早。”他愉悦说着,把手上文件搁下,双手顺势按住光亮桌面,修长身形微微前倾,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才进来没几分钟,就已经成功控制了全场,这样的气势,绝非寻常。
“今天的例会,不知道能不能排出一点时间,让我报告这次评估的结果?”晏予书不疾不徐地开场。
“不先跟大家聊聊这次的假期?”长桌尽头,坐着晏予书的大哥,也是集团的执行长,和他遥遥相对,此刻微笑询问。
问话一出,一个极为罕见,简直可以列入世界几大奇迹之中的情景出现了
晏予书居然答不上来。
更夸张的是,他的微笑突然有了微妙的改变,一瞬间,他笑得有些腼眺,耳根子随即慢慢红了。
这太悬疑了!只是去度个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艳遇!一定是有艳遇!众人都在愣了几秒钟之后,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
“看来你这次度假相当精采,有很多收获。”晏予兴笑问:“跟我们分享一下怎么样?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
面对这么多双老谋深算、狐狸般精明的眼睛,晏予书知道自己不能失态,要不然被追问到刮一层皮下来都有可能,不能不小心应对。
他们都在等着听他报告,或者该说,等着看他出洋相。
身为最年轻的高级主管,又是总裁钟爱的小儿子,公司里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管理阶层一向认为晏予书长得太好看、个性太潇洒不羁、对工作也不够认真,能不能适任赋予他的职责,还是个问号。
不像他认真严肃的大哥一路扶摇直上,现在稳坐执行长的位置,运筹帷幄,俨然是总裁的左右手;晏予书刚接管的是投资评估部,虽说是在研究、开发新点子并加以评估,但看在老一辈的眼里,简直像在鬼混、不干正经事。
“有趣的事情很多,由我来为各位简报这次的投资评估,保证各位会有兴趣。”他收敛了微笑,巧妙地把话题带回公事上,不让他们继续探听他私人的事。
比如说,一个道别吻,私密到让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那个吻虽然私密,却非常绅士、非常纯情,但效果非同小可,至今那柔嫩细致的脸颊触感,仿佛还留在他的唇际。
那个飘逸纤细、安静得几乎像透明人似的小姐,就像在荒废的宅院里,干涸的池畔,突然见到的一抹清雅妍丽。
想到她,晏予书的胸口热热的,耳根子也热热的。
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在荒废的傅家旧址后院、深浓的夜色中,亲吻那让他从第一次见到、就无法忘怀的淡红樱唇。
但这一切,是他的私事。
“根据我实地的评估,简单的结论是——度假村的投资计画绝对可行,预计营运五年内会回本。当地的发展性前景很乐观,交通、未来发展、人口、当地配合度等等,此次我都有一一评估过,详细的书面报告会在本周末以前送到各位手上。”
如行云流水般简报完毕,全场一阵凝肃。他紧紧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要让他们这些满肚子算计的老狐狸有兴趣,很简单,只要把握住“获利”这个重点就对了,多讲几次“回本”、“稳赚”、“乐观”之类的辞句,绝对有用。
“土地收购方面的问题呢?”当然,狐狸也不是随便能哄骗过去的。他的狐狸哥哥就没有昏头,立刻敏捷的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大致上没有问题,书面的同意已经取得百分之九十。”
“百分之九十?所以,没有完全收购成功?”晏予兴的浓眉皱了起来,“之前说收购可能有问题的那块地,地主好像是当地镇长?谈得怎么样?”
“是‘前’镇长。”晏予书再度巧妙地带过,“这方面不是我在谈,是昌龙开发负责的。不过,我会去了解状况。”
“把事情交代下去,让昌龙的人去收尾,你已经在这上面花掉不少时间了。”威严的执行长冷静下令,“接下来,要你去评估明年投资东南亚电讯集团的状况,近期内最好写份报告出来给我们看。”
晏予书微微一笑,摇头,“不行.”
“什么不行?投资电讯集团不行?”晏予兴以及会议室中十来位的高级主管,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拒绝给弄得有点困惑。
“我是说,不行,我不会把这个案子交出去给别人收尾。”晏予书隔着长桌遥望他哥哥,坚定地宣布道:“这是我的,从头到尾,我要负责完成。”
迎着透过落地玻璃惟幕洒落的阳光,琥珀色的俊眸中闪烁谜样的光芒。
那是猎豹锁定猎物时的眼神。
深沉老练的晏予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纳闷:他这个弟弟,是怎么回事?去了一趟海边小镇回来,好像有点改变了?
两个礼拜后
黑色敞篷跑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帅气驾驶的雪白牙齿一样,超刺眼。
傅海悦一从打工的图书馆走出来,就差点被闪到瞎掉。
“嗨。”闲闲靠在车边的男人,微笑懒洋洋的,嗓音也懒洋洋的,“漂亮的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兜风?”
别人说起来,一定是超白烂的泡妞劣招,但是由他说出来,却瞬间成了最诱人的邀请,让人无法抗拒。
就是有人有这样的魅力,傅海悦愣愣看着他。隔着一条马路,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那边与这边,富与穷,男人与女人。
而他,跨过了那条分隔的马路,朝她大步走过来。然后,就像是全世界最自然的事情一样,大掌牵住了她凉凉的细嫩小手。
“你怎么又来了?”被牵过马路、上车的傅海悦,困惑地问。
“嫌我烦?”他轻笑着安置好她,才回到驾驶座上。
他发动车子,性能绝佳的跑车引擎低低咆哮着,没多久的工夫,就离开了热闹的镇中心。
风扬起她细软的短发,一开始的拘束感很快被吹得无影无踪。他果然猜对了。这位小姐看似沉静内敛,却极端向往自由自在的感觉。敞篷快车让她的眼睛发亮,脸颊慢慢晕红,就像是……动情时的美丽模样。
想到这里,晏予书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些。
车在海边停住,他们从破旧的水泥阶梯走下去,沿着堤防漫步。
午后的海边,静悄悄的,几无人烟。晏予书还是牵着她的手,直到并肩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突然领悟到,傅海悦并不矮,在身高一八四公分的他身边,没有小鸟依人的感觉.
“你有多高?”他突然问。
“大约一七0。”博海悦说,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低下头。
她一直试图要隐藏自己,最好能像背景、家具一样毫不引人注目,到后来,根本像是反射动作一样,如此细微,他却注意到了。
“别担心,我喜欢这个身高,你该抬头挺胸的。”他偏头在她颊上偷了个吻。“你看,多方便。”
她还给偷香歹徒一个白眼,脸蛋慢慢的染上了红晕。
晏予书笑了。他喜欢看她的情绪波动,不管是冷淡、薄怒、不耐、微笑、羞赧……各种风情,都好。
空旷的海边,虽然没有经过人工修饰,沙滩不是诱人的纯白细沙,海浪也不是碧蓝清澈,沿岸有杂草、乱石,偶尔还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垃圾,但是晏予书感觉得到,身边的她,在离开了打工场所、身边少了人群之后,她整个人放松了,眉宇间那股淡淡的抑郁,也舒缓了许多。
“你常来这儿?”看她热门熟路沿着小径走下去,晏予书忍不住问。
“嗯。”她点头,抬起手,指向遥远的另一端,“我家……以前在那里,后院一直延伸到海边,小时候探险,常常从后院溜出来,在海边闲逛。”
那是傅家荒废的旧址。晏予书眯着眼看了看。
“你在那儿住了多久?”
“没有很久。”她偏着头想了想,“其实那儿也不太适合住下去,房子里会漏水,那么大的地方又常常只有我在。”
晏予书握着她的大掌紧了紧。
不舍的情绪如此陌生,他似乎还不曾体验过这样的强度。
但他珍惜她肯说话的契机。天知道要哄得这位小姐开金口,肯跟他乡说几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他没有打断,只是让她继续说。
“有一次刮台风,把后面厨房的屋顶吹走、墙也倒了,还海水倒灌,淹坏了大部分的家具,实在住不下去,最后只好搬走。”她继续说下去,“搬出去也好,因为后来我爸入狱了,我一个人也不需要太大的空间……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