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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鸡帮有人听到行船过路的人说起,在黄家墩看见过米篮子。
小脚四老太没好话回他:“白白的兔子,被人弄脏了,还不如让它丢了。”
老米头子觉得以往客客气气的小脚四老太,这回变了腔调。老米头子讨了个没趣,没眉毛没胡子的脸绷得像个充了气的尿泡,回了船。
杨大上了岸,腰里别着两把刀。在黄家墩周遭转了两圈,连个米篮子的影子也没见到,着实有些来气。到了“顶头虎”
门口,杨大干咳两声,尖声道:“老太太,跟你借块磨刀石使使!”小脚四老太门边都没出,从里面摔出个东西:“给你个八卦符,祭祭刀。”
杨大一愣,捡起来一看是块八卦漆符。杨大大小也是一帮之主,有些见识,晓得这是上河王家兄弟的信物。王家兄弟在上河做的是大生意,不像叉鸡帮专做些偷鸡摸狗的小生意,从没到过下河溱湖一带。看样子,跟这黄家墩的人不是亲就是故,不然的话,不会留下这个大人情。难怪黄家墩的人对叉鸡帮不惧不怕,连送只鸡尝尝都不肯赏脸。罢了,不要因为一个丫头片子,拿吃饭的家伙寻开心。想罢,忙把八卦漆符挂在门搭子上,一声不吭去了。
从此后,叉鸡帮的船再也没来过黄家墩。黄家墩的人再也没有听到叉鸡帮的音讯。
米篮子在黄家墩已经过了些时日了,就住在碌碡骨的房里。小脚四老太睁只眼闭只眼,反正等一阵子,再遇到叉鸡帮,跟老米头子通个话,把事情挑明,就把仪式办掉。黄家墩的其他人,见小脚四老太容得米篮子住在碌碡骨房里,更是相安无事,平静度日。
这眼睛一眨,便到了秋天。米篮子的肚子有些鼓起来了,从外表看还不惹眼,可肚子里面倒是一天天静不下来了。
她感觉到有条小鱼似的在里面跳啊跳的。米篮子跟碌碡骨说她夜里做梦都想吃“河蚌烧咸肉”。这是溱湖的一道名菜。溱湖一带人人都吃过,个个都爱吃。可都是在大夏天吃,河蚌好取。这秋天河里只有鸭子,没人下河捞河蚌的。碌碡骨虽是个粗男人,可他也晓得米篮子怎么会这么馋。她不是自己要吃,她是替肚子里的孩子要吃的。米篮子还不肯让碌碡骨白天去弄,她怕其他人笑话。她还没过门,就怀上个小碌碡。天全黑了,碌碡骨找出副蚌扒子,夹了只小船出去了。半夜,米篮子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一阵阵的香味直钻鼻孔。睁开眼睛一看,碌碡骨端着一碗“河蚌烧咸肉”,送到她床头。米篮子吃了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这么好的男人到哪儿找?打灯笼找也找不到,自己没看走眼。可是还不能算数,没拜过堂哪来夫妻的名?这肚子里的孩子不就成了“拖油瓶”?
碌碡骨见米篮子流泪了,有些不解:“哪儿不舒服?”
米篮子拉过碌碡骨手按在肚子上,肚子里小鱼打了个挺,把碌碡骨吓了一跳,忙缩了手。
米篮子嗔道:“你的种,你还怕?”
碌碡骨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白白的牙。
米篮子叹了口气道:“瞒得过初一,瞒不了十五。我俩没拜过堂,这孩子一出世就要顶个骂名。赶紧跟四老太说了实情,请她拿个主意。”
第二天一早,碌碡骨和米篮子就坐着等小脚四老太起床。
等了一个时辰,四老太还在床上叽叽咕咕像猫念经。米篮子憋不住,大声地恶心了两下。
小脚四老太一骨碌下了床,语气清醒得有些怕人:“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碌碡骨忙端张凳子给四老太。
米篮子止住恶心,求四老太拿主张。
小脚四老太边思忖边说道:“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不能害你,你娘和老子该同意这门亲事,早点把婚事办了。省得杨大再来捣鬼。”
一听到杨大的名字,米篮子忍不住来气。
碌碡骨扬起拳头吼道:“我还没找他算帐呢!”
米篮子一把抓住碌碡骨的胳膊,生怕他说去就去:“姓杨的会做迷药,说不定他会要了你的命。”
杨大叉鸡前在姜堰一带卖狗皮膏药,对各种野路子的药还算在行。要不然,他也想不出用烟馆里的米糕渣子药鸡子的馊主意。鸟为食死,男因色狂。难保杨大还会不会再动坏心思。小脚四老太说:“另找个不相干的人,到附近找米篮子的娘跟老子。”小脚四老太想了好久,才叫人捎信到时堰,请碌碡骨的娘舅赵长脚来黄家墩一趟。
就在小脚四老太派人去找老米头子的这两天,碌碡骨开心地守着米篮子肚子里调皮的小鱼儿。碌碡骨很喜欢把手贴在米篮子鼓鼓的肚皮上,听凭小鱼儿顶他的又粗又大的手掌。
小鱼儿每顶一回,碌碡骨就嘿嘿地笑一回,露出他白白的牙。
米篮子看着碌碡骨那憨样,心里又美又疼:“孩子一出世,他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子。要是娘家不出场,自己和孩子脸上就都无光了。”这时的米篮子等老米头子,就像东吴的周瑜等东风。东风没等到,倒等来个让小脚四老太都口瞪目呆的坏消息。那派去探信的赵长脚划着小船回到黄家墩小码头,桨还没放上船,船也没扣上桩,连爬带滚去找小脚四老太。“出大事了!”探信的赵长脚冒出一句话来,抖抖索索地站不直,坐不下。“快点说!”小脚四老太跺脚道。
探信的赵长脚跌跌绊绊地说完了探来的凶信,身上夹层的秋衣都挤得出汗水来。
小脚四老太听完,跌坐床上。
原来老米头子两口子跟杨大叉鸡帮的人都遭人暗算了!
探信的赵长脚是在开阁庄东边不远的草舍村听人说的。
草舍因靠砍柴卖草为生计而得名,村子沿河而居,村里村外,岸上河边都堆着大草堆。冬天一下雪,草舍就像小雪山连成了片。就数秋天草堆最多,庄稼田里的稻草,荒田里的柴草,堆得满村只见草堆难见人影。
据说出事的那天晚上,秋风刮得呼啦啦的。叉鸡帮的船,就躲在草舍一个沟头里,岸上草堆一个挨一个。只听风响,就是刮不到船上。哪晓得半夜有一干人,先用一只大船堵了出口,然后放火烧了岸上的草堆。草借火力,火借风力,呼啦啦,呼啦啦。着了火的草,不一会儿就把沟头里的叉鸡帮的几条船全盖住了。风还在刮,着了火的草还在往上飘。半个时辰后,沟头里的就冒出了一座火焰山。
叉鸡帮的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条船上的人睡觉的时候辫尾都扎在一起,以防睡得太死。一个人翻个身伸懒腰,就会触动另一个听听周围的动静。这样不要人值夜,大伙儿都自在。谁能想到会有人下这种辣手?叉鸡帮的人没有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一声也没听到吭,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就成了灰。
探信的赵长脚听草舍人私下说,估摸是开阁庄孙三瘌子派人干的这绝事。第二天天刚亮,就有草舍的人看见孙三瘌子亲自带人来替叉鸡帮的人收尸。猫拉的屎自己盖。还听人说孙三瘌子还一条船一条船地上去看了个究竟,好像不是在收尸而是在寻什么宝贝。
小脚四老太听说这话,心里打火石打火似的亮了一下,她明白孙三瘌子在找什么。孙三瘌子在找那个金砧子,他以为叉鸡帮的人做了王三铜的生意。作孽啊!叉鸡帮偷鸡为业是过错,又不曾杀人放火,不该是这个下场。孙三瘌子伸了作恶的手!他不晓得他家小娘子忘恩负义伤了人,才是惹祸的根。
可这话能跟谁说呢?小脚四老太只能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
两行浊泪挂在小脚四老太脸上,她也无意去擦。她低声对探信的赵长脚说:“难为你了,舅老爷。这事谁都不要说。
你赶紧回去,下回再补你的情。”“四老太,一家人怎么说起两家话呢?”赵长脚边说边自己倒了碗热茶喝了,身上被汗湿的衣裳也没换,便回时堰去了。
小脚四老太几夜没睡好觉,想来想去,还是把孙子碌碡骨叫到她“顶头虎”里来,告诉了他叉鸡帮出了大事。本想让他心里先有个数,以后再琢磨怎么跟米篮子说。
碌碡骨回到家中,就跟米篮子说不要等娘家人了,早点儿把婚事办了吧。
这时候的米篮子肚子已像只铁锅扣在腰上,说话有点喘:“怎么不等了?”
要是换了个灵巧人,舌头打个滚,指指她掩不住的肚子,说声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得,这事就算过去了。偏偏碌碡骨是个直肠子,吃进去两只筷子,出来还是直笔笔的一双。
碌碡骨低着头说:“没得人好等了。”
米篮子起了疑:“长脚舅舅来过了?”
碌碡骨抬起头,一脸的沮丧:“来过了,脚不沾地又走了。”“你娘舅难得来一趟,怎么不留他吃顿饭?”“哪个还有心思吃饭啊!”
米篮子拽着碌碡骨站起来:“你有事不能瞒我啊,我都是你的人了。”
碌碡骨扶着米篮子坐下来,把老米头子跟着叉鸡帮在草舍遭了殃的恶信忍不住说了出来。
米篮子还没哭出声来,就晕了过去。碌碡骨慌了神,脚像钉在地上走不起路来,只好大声叫人。
闻声赶来的几个人,一见这情状,忙把米篮子抬上床平躺下,几个女人忙不迭地给她掐人中、喂水。小脚四老太也一拐一拐地赶过来。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也不言语,操起一把扫帚劈头盖脸朝碌碡骨一阵抽。
小脚四老太一边打一边骂:“一身的呆力!不长一根脑筋!”旁边的人没一个敢劝。碌碡骨不躲不闪,听凭四老太出气。小脚四老太更来气:“你这个呆子,你是木头做的,不晓得疼啊?你不晓得躲啊?”
小脚四老太气得流下眼泪,扔下扫帚。旁边眼快的女人,忙搬张凳子凑过来,扶小脚四老太坐下。“她是个双身人,一惊一吓,还不弄出条两人命来?她娘老子做贼做匪还不是她的生身父母?她能不心疼!”
碌碡骨抱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很想听到米篮子的哭声。米篮子睁开了眼,大家这才散去。
碌碡骨想扶四老太回去,四老太瞪了他一眼:“呆木头还没打开窍?你去陪着米篮子。”
这一夜,碌碡骨一夜没敢合眼。
米篮子睁着眼直直地盯着空中。空中一片虚无。
那是她家的渔船,行在满是水汽的溱湖上。“起网啦———”老米头子快活地一扬声,粼粼的鱼网倏地潜出水面。各色各样的鱼儿、虾儿活蹦活跳,小米篮子开心地在船头手舞足蹈。
突然,老米头子凄惨地叫起来:“走水了!”渔船成了大火堆,只听火响,听不到那男孩的哭喊。
哄的一声,叉鸡帮的船全着了火。火光烧红了半个天。
老米头子、米妻……一个个头像葫芦脸似瓢,一声不吭地从火堆里走出来,又一个跟着一个,像坟前烧的纸人似的,烧焦了烧透了烧成了灰烬,都打着旋风飞上了天。
米篮子突然感到那种熟悉的人肉焦味串进了鼻孔。跟着那种熟悉的人肉焦味,变成了两只粘乎乎的鼻涕虫赖在鼻腔,擤都擤不走,直往心窍里钻。米篮子感到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吸附着人肉的焦味。
天色蒙蒙亮,米篮子撑着下了床。碌碡骨赶紧也下了床,悄悄地跟在后面。米篮子走近灶旁的水缸,拿起水瓢,推开缸盖。水缸里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碌碡骨以为米篮子要喝水,抢上前来,左手敲破冰,右手替她舀上一瓢水:“你要喝水?我来烧。”
米篮子又擤了一下鼻子,烧焦的人肉味呛得她发晕要吐。
米篮子夺过水瓢,“哗”地泼在自己脸上,冰凉的水激得她打了个寒战。米篮子抹抹脸上的水,再擤擤鼻子,嗅一嗅,还是满鼻子的烧焦的人肉味。米篮子忍不住大声嚎啕起来。
刚才米篮子用水泼脸,已把碌碡骨吓愣住了。都到了冻煞人的天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双身子女人怎经得住瓢泼的冷水?不过米篮子哭出来了,反而让人放心。不过,直肠子的碌碡骨怎么也不会想到米篮子把水泼到自己脸上,是想泼掉满鼻子烧焦的人肉味。
米篮子站着嚎啕了一二个时辰,流下了的眼泪要是集起来起码一水瓢。到了最后,流不出眼泪来,只有抽泣的声音了。碌碡骨这时才想起来端张凳子,凑到米篮子屁股底下,扶她坐下。米篮子哭得太累了,止了声。她趴在水缸沿上,盯着水缸里的水发呆。水面飘着几片碎冰,映着米篮子哭丧而破碎的脸。米篮子晓得即使洗掉几大缸的水,鼻子里的烧焦的人肉味也散不掉了,那人的气味熏透了她的心。她想起来从前在溱潼烟馆里闻大烟的无忧和快乐。这天夜里,米篮子跟碌碡骨说了大烟能治她的怪病,要他想法子去弄点大烟回来。
要不然,她只好挺着大肚子去溱潼烟馆去闻大烟。
碌碡骨听了不知如何是好,婚事没办成,米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