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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之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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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呼呼的在耳边吹,空心的棉衣抵挡不住寒气从领口侵入。

    张风起抱着手,低头进大门。

    “风起。”

    顺声音一看,向北正站在路边的树下。

    “你怎么在这里?”张风起跳过小花台,到他面前。

    “等你啊。”向北说,去握张风起冻僵的手,“我给你焐焐。”

    他的手很暖,张风起指尖的疼痛瞬间减弱了。“你们家不吃年夜饭?”

    “他们一大帮子还在吃着呢,我是溜出来的,看门人说你出去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向北把他的手放到大衣里,“你也去吃年夜饭了?”

    “没有,去要工资了,可是没要到。”张风起闷闷的说。

    “你是黄世仁啊,哪有大年三十上门讨债的。”向北笑道。

    “平时又没空,”张风起不满的道,“他们说只有今天能找到人。”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向北忙道,“那你还没吃饭?”

    “去的路上吃了。”张风起说。

    “你把手往上。”向北说。

    张风起的手在他大衣里向上摸了摸,有一包东西放在内侧的口袋里。

    打开一看,是米糕,还很热。

    “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吃香米糕吗?”向北说,“我们家今天到奶奶家聚餐,她买了好多,我拿了几块出来。”

    张风起咬了一口,“不是香米糕。”

    向北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口,“是这个味道啊。”

    “不是香米做的。”张风起道。

    向北叹道,“这可是城里最有名的‘香香米糕店’的香米糕,大家都说那儿香米糕正宗味好,每天买的人都排到店门外面呢,不少人都要提前预订的,怎么会不是香米啊。”

    “城里人就会骗人。”张风起哼道。

    向北笑道,“反正味道还可以,今天你就将就一下。”

    张风起吃了几口,忽然停住了手,轻声道,“不知道我妈他们会不会舂米糕?”

    “你妈妈会做米糕啊?”向北问。

    
“我们家那里每年除夕都要舂米糕,一边舂,一边守岁,可是今年我家没有田,种不了香稻,不知道我妈妈还能不能舂。”张风起看了看路的尽头,虽然到处都亮着灯,但前方还是消失在茫茫的黑色里。

    “你想妈妈了?”向北低声道。

    “我才没有!”张风起立刻反驳。

    向北笑了,“守岁的时候,你都做什么?”

    张风起一边吃,一边道,“我把红枣和石榴放在供奉祖先的堂几上,然后就开始等线香烧完,烧完了鸡就叫了,可是每次我都中间就睡着了。

    我醒来,天都亮了,米糕也舂好了,我一摸衣服口袋,里面有切糕和糖,还有一块钱,是崭新的。他们说,去玩吧,我就到村里和别的小孩玩。”

    向北伸手指擦去他脸上的米糕屑,“一块钱,你用来买什么?”

    “什么也不买。”张风起把剩下的包好,放在自己怀中。

    “什么也不买,那你用它做什么?”向北笑道。

    “收到坛子里。”张风起说。

    “什么坛子?”向北问。

    “我自己的坛子,重要的东西都存在里面。”张风起道。

    “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向北问。

    张风起想想道,“有小鼓,铃铛,小起子,还有锤子,反正有用的东西都在里面。”

    向北大大的笑了出来。

    “你在笑我!”张风起狠狠的瞪他。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真可爱。”向北笑道。

    “你就是在笑我!”张风起不懂他说的可爱是什么意思,以为向北在讽刺他。

    向北忙收敛笑容,认真的问道,“真没有,你存它们做什么用?”

    张风起见他真没笑话自己,才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向北道,“你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对了,我差点忘了。”向北把旁边的纸带递给张风起。

    张风起拿过来,里面是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你回去就穿上,只穿棉衣不保暖。”向北说。

    “干嘛给我?”张风起问。

    “新年礼物啊,你也要送我。”向北说。

    “我又没有东西送你。”张风起看着袋子道。

    “嗯……这倒也是。”向北道。

    路灯从侧面照在张风起的脸上,勾勒着他清俊的轮廓。

    向北的心忽然怦怦的跳起来,喉咙有些干涩,他低声道,“风起。”

    “嗯?”张风起抬起头。

    “我想要你……要你闭上眼。”向北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干嘛?”

    “你……闭上眼。”向北看着他道。

    张风起依言闭上眼睛。

    向北俯身,唇擦过他的。

    只有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直看不清的东西豁然被照亮了。

    “要做什么?”张风起睁开眼问道。

    “什么?”向北无意识的道。

    “你到底要我闭上眼睛干嘛?”张风起问。

    向北愣住了,“我刚才……”

    张风起等他半天,不见他说下去,问,“你刚才什么?”

    “我刚才……不是……碰到你的……”向北忐忑不安的断断续续道。

    “对了,你的脸干嘛碰到我,风太大,你站不稳吗?”张风起问。

    原来他不懂!

    向北一下子抱住头蹲到地上。

    “你怎么了?”张风起奇怪的问。

    “我想我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向北闷闷的说。

    “你生病了?感冒了吗?”张风起去摸他的头。

    向北道,“不是。你别管我。”

    张风起拿开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四目相对,张风起清澈的眼睛里不见半点浑浊。

    向北别开脸,“我没怎么。”

    “那你干嘛不自在?”张风起问。

    “我没有不自在。”向北不敢看他的脸。

    “你有。”张风起扳过他的脸。

    看着他的脸,向北觉得浑身燥热难当,天明明冷得很。

    他转过头,“我要回去了。”语调几乎凑不齐整。

    转身就向前跑。

    跑了几步,停下回头道,“明天我要去姥姥家拜年,后天中午你要准时到,别忘了。”

    张风起点头,困惑不解的看着他奔跑的背影。

    张风起出生之前,就已实行计划生育,所以他是独生子。

    刚刚懵懂记事的时候,别的小孩子开始上幼儿园,他一个人在田里田外伸展还不稳当的小胳膊腿。

    他的玩伴是花草树木,田地庄稼,还有家养野生的小动物。

    他吓唬小猪小羊,捉弄鸡鸭鹅兔。

    在人家的场院上烤山芋,烧光过冬的稻草。

    觉得自己受了欺负,不管打不打得过,也要拼到底。

    张风起没读过书,没看过电视,只有十五岁。

    世间的男欢女爱,嗔情痴欲,他一无所觉。

    他不知道这个男孩子和他交换了初吻,如果那算是一个吻的话。

    他在禀性耿直淳朴的家庭生长,不是欺软怕硬的小地痞,没使过坏心眼,村里人对他的顽皮从来是又气又爱。

    他没上过学,不了解集体的概念,未曾沾染一丝一毫的寂寞和孤独。

    他是丘陵平原上一只无拘无束的小兽,独来独往,自由自在。

    然而高高在上,不切实际,好大喜功的官老爷们蛮横的剥夺了他的生活。

    并且恬不知耻的声称是为了真抓实干,带领所有人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从来就没有共同富裕的道路,资源只有那么多,有人享用的多,就有人得到的少。

    富国掠夺穷国,富人掠夺穷人,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这个国家没有真正发展过资本主义经济,没有经历工业革命和新技术革命,技术落后,国力不足,而人口却多得不可思议。

    所以目前占主导地位,大力提倡发展的只能是劳动力密集产业。先天的不足已经注定了后天的畸形发展。

    民族如此众多,地域诧异如此之大,让国家安定的唯一手段,只能是集权专制,只有安定了,才能发展经济,才能解决大多数人的温饱问题。

    然而绝对的专制,必将产生绝对的腐败。

    一个解不开的套。

    要想实现以法制国,而不是以权治国,制度管人,而不是人管制度,是看不见尽头的长路。

    许多人不愿意走这条长路。

    花了大笔税金培养起来的人才,成批的流失到欧美和日本去。

    一流的本科生,二流的研究生,三流的博士生,何其尴尬。

    去留学的没有带着先进的技术和知识回来。

    花着自己国家的钱,替美国人,西欧人和日本人做嫁衣裳,到最后却没有钱给无数读不起书的自己的孩子上学。

    一个解不开的套。

    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路太长,让别人走吧,有条件的都要一步跨越这一百年的时间。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不做,还有别人,因为人很多很多,可是读书的人其实很少很少。

    年轻人“热爱”着祖国,思慕着国外。

    这是国家的无可奈何,也是民族的无可奈何。

    有了钱,就举家移民海外,把在国内赚的自己人的钱送给人家建设国家的,只怕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而那些东窗事发的巨贪,一个一个的都能逃往国外,带走了数以亿记的国有资金。

    是真的抓不到呢,还是不想抓呢?

    呼喊着建设资金不足,渴望着外国人来投资,却又将数不清的国内资金带到国外去。

    这是一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注定了的矛盾,这个矛盾似乎也注定了富民强国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最后,才发现支撑着这个只解决了温饱的庞大贫穷的国家的,还是占总人口几近百分之八十的农民。

    然而这是城市人的时代,不是农民的时代,从来也不曾有过农民的时代。

    没有一个城里人不是从乡下人来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城市人已经习惯了欺压盘剥乡下人。

    高楼大厦是乡下人盖的,可是他们从来没有住过。

    粮食是乡下人种的,可是他们吃得远远没有不种地的人好。

    城市建在乡下人的背上,他们却不是城市的主人。

    每当他们感到吃了亏的时候,城里人总有一大堆的道理证明他们吃亏是应该的。

    张风起不懂国家与民族的大道理,他不知道城市人需要的那种自以为是的虚荣和势利,他只用自己简单直接的立场来看待是非对错,他知道他们“很坏”。

    他才十五岁,刚刚要开始感受像他这样的出身将承担的苦。

    然而他的肩膀还太稚嫩,他只有一双虽已满是伤痕,却还没长大的手。

    在他清澈透明的眼睛开始沾染和他父辈祖辈同样的愁苦和灰暗之前,谁来救救孩子?


    当我第一次发现

    已经来不及

    我只希望

    不会伤害你


    风起在乡下没见过汉堡,他把它当作馒头。
 


风起之时 正文 3

    正月初五,刘二就回来了,给张风起带了他妈妈做的衣服和鞋。

    刘二的儿子在县里中学读书,学费生活费对于乡下人都是不小的数目,他得多挣些钱。

    干了没几天,他从铰环松脱的铰架摔下,折了腰。

    那个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医生冷冷的道,如果不动手术,他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手术费需要一万元,必须先交五千块钱的预付金。

    老福带着张风起去找包工队的大老板。

    大老板姓韩,人称“韩千万”。

    跪也跪了,求也求了。

    “韩千万”说刘二到工地不满一个星期,给了三千块的住院费算仁至义尽了,如果开这个口子,以后这个要一万,那个要一万,他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没有要到钱,去医院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无计可施的老福,在一家歇业的店铺门前台阶上蹲了下来。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大街小巷花灯簇簇,沉浸在新年气氛中的人们熙熙攘攘,一派欢腾。

    望着热闹的城市,老福叹了口气,“娃啊,干我们这个的贱命啊。”

    医院终究还是要去。

    歇了一刻,老福站了起来,“走吧。”

    张风起道,“我想去转转。”

    老福点头。

    没有钱,早去晚去都一样。张风起毕竟是小孩子,街上又很热闹。

    翻下墙,张风起绕过那辆漂亮的小轿车,轻轻的推开了门。

    “韩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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