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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小巧手法他已经练了将近三四日。刚开始并不顺利,不是落了剑柄就是遗了钥匙。好在不论是一直傍身的医理,还是后来的武学,若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也不付出辛劳,又怎么可能够获得。至今早已深谙做事不能一蹴而就这浅显道理多年了。
自他身份小小暴露后,高医正又将他调回与林海如同住,也不必担心对方发现他在练习什么,夜间睡眠前,也可以摆弄一番。
练到今日,撇开酸肿的指关节和老茧下又摩出的水泡这些细枝末节不谈,总算可以顺利起开机关。日后还要渐渐配合武功招式,在进退攻守间不让人看出端倪。
不借助光亮,仅凭着手感,他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直到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
“好像没人。”
青年在昏黑里听到了传自帐外的声音,中气不足,又带着点不悦。
不等他做出回应,又有一个粗鲁的声音答道:“都在外面烧酒,里面哪里会有人!我们自己进去找找。”
梅若影呆然片刻,默默地停了练习,收了手中的物事,放回自己的药箱中。扯下了挽在臂上的袖子,自座上站了起来。
帐帘于此时正被揭开。实在已经昏暗不堪,来人毫无顾忌地自外面进来,可以看出一干一壮两个身影。
不知是错觉,还是一贯过于敏锐的感觉器官,青年嗅到片段的腥膻,夹着帐下泥土的湿气传入鼻中。
他默默矗立在帐中昏暗的角落,像一尊无言而端庄的雕塑。看着一步一步迈入的人影,就像迎接着远道而来的陌生访客,端直而无言地站在那里,静默地注视着。
好想要仰天大笑,人生讽刺,无外如是。
世间为何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在一切逐渐沉淀,被新的生活与经历掩盖的现在,被他刻意遗忘的事端还是会自平静无波的水下冰冷冷、带着阴风惨淡的恶意浮露上来。
是在做梦,好一场春秋大梦。
别人的春秋梦无非情爱缠绵,无非平步青云,无非随形逐势起落沉浮。而他却是自己浇筑的遗忘的傻梦,遗忘着仿若可有可无的烦扰,在旁人或鄙夷或同情或隐痛的目光中,平静地活下去。
可是,真的能平静得了吗?
张了张嘴,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不可思议的平静,和缓地说道:“这里有人,你们想找些什么?”
原来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已经分离得如此厉害。
话才说完,梅若影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格格的沙哑,渐渐大了起来。真是受不了自己,这不是传说中的“闷骚”还能是什么?他“闷”了这么多年,直到旧时遭遇重又历历在目时,才明白了自己原来才是传说中的“闷骚王”。
心胸仍是开阔,余孽毕竟要清,有什么可犹豫的?早在四年之前,地牢中气死周妍,血战中引人自残的两曲吹响之时,他就已经有了不可更改的答案了。
不到万事终结,他始终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
****************
陈伍和王老打等到医帐人少时才进来,只因取药是用于那些不堪与外人道之事。本来见到天色渐晚,医帐外却未点上风灯,还以为真的没人。
想不到冷不丁听见一人谨守礼仪却又不卑不软地问道:“这里有人,你们想找些什么?”
两人正吓了一跳,那人又突然哑声笑了起来。
陈伍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虽是做贼心虚,却也不想低了自己的气势,横声怒道:“笑什么笑,你在医帐中鬼鬼祟祟的,莫非是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梅若影缓缓道:“你们来医帐又是为了什么?”
王老打就算有陈伍在侧,早已不是当年生龙活虎一条龙,到了人前仍旧是底气不足的一条虫,扯了扯陈伍腰间束带,对帐中角落的青年赔笑道:“这位小兄弟,我这个弟弟身上疮口溃烂了,想跟你要点儿药。”
“是么,什么药?”梅若影一边答话,一边走向那两人所在的帐门,交错而过时侧身绕过,揭了帘子对外面喊道:“谁帮拿一盏灯过来啊!”
没片刻,就听一个锐气焦急的声音远远嚷道:“灯来了!”
随着帐外光斑渐大,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穿帘而入,原来是覃快点着一盏方方正正的风灯进了来。帐中顿时明亮。
梅若影不温不火地打量着眼前两人,直盯得两人心里都冰冰凉的,就在陈伍差一点又要忍耐不住时,覃快突然道:“沐医正找你。”
“什么事?”
“要出诊。”覃快道,丝毫没有察觉旁边两人对他流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他年纪本来就较其他医童要小上几年,身体发育得正是柔韧当时,便引起了那两人的兴趣。
梅若影却将两人的猥亵看得清清楚楚,答道:“我现在也有事着,你先帮我顶一下吧。”
覃快为人热情,不疑有他地应了,道:“那我去了,说来也真可怜。沐医正昨夜已经看过那军妓,本来已经好转许多,今日一赶路就又加重病情了。”
王老打一听,脸上立刻僵硬了些,陈伍却吃吃笑了起来。
梅若影道:“既如此,快去吧。沐医正的药箱是那个,你一起带了去。”
覃快留下风灯,拣起药箱,飞快地跑了。
“很好笑么?”待年轻人奔出营帐,梅若影一边找出一本册子、洗笔研墨,一边问道。
“那军妓有什么好救的,死了一个再找一个不就行了?真弄不懂江湖上名誉堂堂的鬼谷医圣沐含霜怎么连这个浅显道理都不懂。”
青年正跪坐于地在矮凳上加水研墨,闻得头顶浑汉不屑的言语,眉尖轻轻抖了一下,没作声。
又听那浑汉续道:“不过说起来,那军妓昨夜也算是大大满足了咱俩,算是不许此生了。”
梅若影放下墨块,执起毛笔。这个人如此多话,肆无忌惮,这些年还活得有声有色,背后定是靠上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人。
和缓地问道:“两位官职如何,想要带走什么药物,直属将领是谁,这些都是军医房要记录留底清查的,还请一一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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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烂未必输定,人贱自有天收”引用自香港电影《雀圣》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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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之 【医踪毒影】 冲突
司徒凝香走进医帐时,正看到这一幕。
两个身着校尉服饰的男子正站在一盏微暗的风灯旁,脸上挂着坏笑,似在看什么好戏的样子。
而就在两人对面,一名青年正在咽下一个小瓶中的东西。只见年轻人将头一仰,有些艰难地咽了小半口后,将瓶子递回给了对面的校尉。
接过小瓶的是个满面横肉的壮汉,他乐呵呵地笑道:“真对不住,原来果真是我们误会,真的没毒,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说话的浑汉虽说着抱歉,可语气中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挥挥手又让对面的年轻人张开嘴,仔细瞧了瞧后,转而对旁边的枯槁中年道:“怎样,满意了吧,事事都这么胆小顾及,你活得累不累啊。”
那中年恰好回头看来,突然发现又有人进帐,也不回答,一手抓过汉子手中的药瓶,扯着那壮汉,向刚进来的司徒凝香点头致意后立刻擦身出去了。
帐中犹自残留着清淡的酒气,伴随着风灯的火光跳动,徐徐飘散弥漫,
司徒凝香年轻时也常常彻夜痛饮,肆意人生,虽然不知道适才两人究竟是做什么的,却知道青年刚刚饮入肚的究竟是什么。于是笑吟吟地踱了过去,问道:“这么烈的酒是你自己烧炼出来的,又不是不知道,你也还真敢喝啊?”
梅若影抬头看是医房主事,不再理会他含着戏谑的问话,径自取过一碗凉水,连喝了数口,才喘了口气出来。而后悠悠然答道:“喝几口水下肚,不就恢复烧炼前的醪糟了?”
说完,单手若无其事地往小方桌上一拂,将方才王老打与陈伍填好姓名军阶的册子塞入怀中。
司徒凝香毕竟是老狐狸惯了的人,见到那本册子,心中也是好奇,再两步走到青年身前想要瞧个究竟。目光一侧,却被一件物事吸引了过去。但见桌上搁着一个半尺高的大瓶,瓶身小碗宽度,瓶口犹有湿润,泛着酒气,显然适才那两人所取的烧酒便是取自此瓶。
乌眉一挑,伸手过去拿起,说道:“原来如此,日前见覃快喝得那么痛苦,至今也没敢尝试……”
梅若影听得他似乎有意要亲自尝试,眼见那瓶口将要触及对方薄唇,大惊下急跃而起,一把挡了下来,另一手连施数个擒拿手法,要将瓶子夺回。
司徒凝香也没想到自己区区一个举动就引起对方如斯反应,瘁不及防下险些被夺过瓶子,好在他临敌经验丰富,又知道青年不会真伤了自己,只将身子一转,转了个背部给对方。情知如此一来,这个医童便有再高明再繁复的擒拿手法,对着自己空荡荡一片背部也无法夺得去什么东西。
但他也因年轻人的举动多了一个心眼,仔细地嗅了嗅瓶中物。只此一嗅,脸上的戏谑顿时凝结住了。
梅若影面前只有灰沉沉一片坚实挺拔的背脊,自然看不见长者神色的突变。
司徒凝香默然不语,无心再与身后青年笑闹——瓶中除了酒气泛滥之外,还有两味珍惜难得的毒材,味道轻微浅淡得根本无法辨别——如果他不是毒王的话。
其中一味毒材常人虽然一生难求一见,对他而言却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因而回想起渡江之前的某日采药归来,曾与这医童争抢过一丛蘑菇。当时以为青年要将这难得一求的毒菇煮汤果腹,现下想来,莫非对方也认得那是“二月夺命”?
司徒凝香骇然下喝道:“你给我住手!”
梅若影只觉如同耳边陡然响了个炸雷。又见长者不再打算尝酒,转念间已果断收手,退了两步停下,两眼仍虎视眈眈地盯着长者手中的瓶子。
司徒凝香在昏沉的风灯前坐了下来,面色沉重地取出一个小杯,倒了些许的酒液,又取出数种药物在掌中混合均匀后洒了进去。只一接触,便听药粉发出兹的一声长响,溶化殆尽。杯中清澄的酒液也瞬间变成了浑浊的猩红。
他突然感到一股怒气直冲天顶,左手抓着的瓶子几乎就要捏碎,右手狠狠一拍简陋的桌子,怒喝道:“这就是你刚才喝的?你就这么甘于自毁性命?”
咯噔一声木材错位的响动过后,桌子轰然崩塌。
风灯落到空旷潮湿的泥地上,灯油撒了一地,突然烧得明亮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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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凝香对看不顺眼的人一向不假辞色,其实不是因为不善交际。
他自幼天资横溢。与闭目塞耳的同龄人不同,弱冠时就已经通读群书、遍行天下。见识日长后,对家族里那些人的做法越发看不过眼、便立志出走。
在江湖上不到年余,便已凭一身毒物让江湖人闻之色变。
那年也正是聂悯初出山时,也常常救治被司徒凝香毒倒的倒霉人,不数年工夫就相与同享神医毒王的齐名称号。
司徒凝香少年心性大发又闲来无事之下,主动前去挑战,不想其后两人交手逾百始终不分轩轾,终于还是成了至交好友。
至后来屡遭大变,司徒凝香也把人情世故越发看得淡薄,也绝不会再委屈了自己,浪费宝贵的精力去做些违心违意的应酬。所以,现在除了一个聂悯,还有一个林海如,再也没有能让他挂心放怀的人。
可眼前这个青年,面貌平凡无奇,武功路数也龌龊猥亵不堪。但若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为人处事之间进退有度。即使常常在礼貌谦恭和古怪搞笑间变幻不定,却仍难以掩饰那种无法言喻的深邃。
有些淡然,像看透人世变化,看淡了命运起伏的默然。却又谨小慎微,像是因历多了悲欢离合而珍惜每日每刻的那种恭谨。
司徒凝香能感觉到,自己正逐渐地为之吸引,渐渐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是因为他与自己无缘再见的亲子同名,也不是因为他是故人洪土的后辈,而是因青年本身。
问世间,尚能有多少人入得了他的眼?
世人目光短浅,识人相人的依据也太过片面,司徒凝香断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若是凭学识识人,太过迂腐;若是凭相貌识人,则太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