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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如收回搭在梅若影腕上的手指,默默看向聂悯,而后转向司徒凝香,最后是站在一旁的颜承旧、洪炎和郑枰钧。
他们经过几日的奔走,目下总算是到了东齐军营中。因为坚壁清野的缘故,由南楚军直至东齐军间的路径周边百里,都已经毫无人烟。有条件安静疗伤的地方,最近的便只有这里了。凭借着七皇子特请的贵客身份,郑枰钧将他们带回群竹山庄众人所居的小队安置。
“你觉得如何?”聂悯问道。
对于若影的状况,他自然诊断得清楚,但是面对着的毕竟是自己至亲的骨肉,司徒凝香虽然擅于解毒,但是面对无药可解的冰魄凝魂,也是一筹莫展,所以他想要听听林海如的意见,想要听听,这个当世之中,医术已经步步紧逼自己的徒弟的意见。
林海如看了看若影,沉吟片刻,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克制他体内紊乱的气息,我的意见也与师父相同,输入真气制御主脉。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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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承旧被郑枰钧硬拽得踉踉跄跄地出了帐来。
迎面射来的日光让眼睛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他闭上了眼,没有看到洪炎已经在帐外远处等待。
“没听到他们叫你出来么,”到了洪炎身边,郑枰钧才用力一甩他的手道,“你还赖在那里干什么?你医术高明?”
颜承旧这时才睁开眼睛,似乎茫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复又回身向帐篷走去,道:“至少只有我知道他的辅脉走向如何,再说,他们身份暧昧,你们就能放心?”
就算四师父和郑枰钧放心,他自己也不可能放心。那个林海如他是知道来历的——青阳宫沧云老人四个徒弟之一。
林海如,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对于他来说,甚至是个可以刻入骨头铭记在心的名字,并不是因为少年时数次平手的不甘心,更不可能是自己对他存有什么异样的感情,而是因为梅若影的关系。这些年过来,与他相处日久,对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观察入微到梅若影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步。
于是他知道,在谈及青阳宫不多的场合中,若是提到林海如这个名字,梅若影的脸上会浮现出自然而温暖的笑意,似乎他在青阳宫中并不长的岁月中,只有这么一个人带给他真正发自内心的那种支持与温暖。
在言传中,他知道了,在那样灾难的日子中,最后是林海如将若影带出了噩梦般的处境。在那一场血雨纷飞的战役中,是林海如用自己摇摇不支的身躯护住了怀中的若影。
所以那个对敌的夜晚,当他认出了林海如的身份,就立刻判定出他不是敌人。
如今,这样一个只言谈中出现的人,终于化作了现实的身影,站在他的眼前,让他如何能不心急。
生怕,若影自此跟了这个人离去,自自己可以触摸的范围中离去。
“承旧。”洪炎发话制止了徒儿,道,“你就让他们父子三人安静一会儿吧。”
“父子?”颜承旧停住了脚步,有些震惊地回身看来,“三人?”
“总之……”洪炎摇摇头,他们之间的关系连他也不能理解,纵使一路上司徒凝香已经向他大略解释过一遍,“总之……”
总之了半天,洪炎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总之的。
三个人,就这么分成了两边,默默地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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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茶,涩而苦,冰凉。但是在这样的苦涩之后,仍然有着甘甜的余味。
林海如坐在树上,军中没有上佳的茶叶,他也并不介意,就着阵阵的冷风,一口一口慢慢酌着水囊中的冷茶。
有着几位当世名医的调理,若影的状况总算平稳了下来,本来说应该放心了,但他的心情却仍然烦乱。
口中所咽应当是粗茶而已,却让他有泫然般的醉态。
四近巡逻的巡兵认得他是群竹山庄带回的客人,并不驱赶,只是遥遥观望。
司徒凝香走出帐来,见到的便是这么一个闷声不语高高挂坐在树上的徒儿。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纵身跃上,悄无声息地落在林海如身旁一枝上。
直到有人突然侵入了戒备领域,林海如仿佛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转目看向来人,愣了一愣,继而云淡风清般地问候道:“二师父。”
司徒凝香点了点头,在枝上坐下,看着徒儿又自饮了起来,不由一声苦笑,问道:“你似乎很不开心?”
林海如这次仍然没有立刻说话,举起的水囊凑在口边,过了片刻才突然不答反问道:“师父怎么出来了?”
“聂悯正给他调息,没事的。”
“哦……”
“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和师父说说吧。”司徒凝香道。
“我在想,若是若影醒来,该怎么面对他。”
“只是面对?再没有其他意思?”林海如对若影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若不是因为若影,这个痴傻的徒儿这数年工夫又怎会变得如此冷漠难亲。
林海如没有回答师父的第二个问题,只是说道:“我想来想去,似乎这几年来都没有做过违背他心意的事情,纵然仍然愧疚,也应该可以不再逃避了。”
“他的心意?”司徒凝香道。
“师父,你是否还记得当晚,孙玉乾用覃快的死来乱我心神?”
司徒凝香淬了一口下树,为着听见那个已经成为太监的男人的名字。
“其实当时我就想告诉他,那只是枉然。这世间,能乱我心神的事情已经极少极少了……除非,他有本事把两位师父怎样。”一边说着,他哼哼地笑了两声,颇为嘲讽,“谁知刚那么想没多久,就真正的神魂大乱了。”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时明明知道若影所追逐的是刘辰庚,为什么我明明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却仍然还是越渐倾心,甚至……动摇。”
司徒凝香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徒儿继续说下去。
“在这四年里,我想明白了。我喜欢他的,既没有身份地位的因素,更不是因为长相容貌,也不是文采风华。而是在他日常言谈中,在他平日的接人待事中,所流露出的那种平淡。有些人对他毫不重视,甚至欺压,他也丝毫不在意……不会想要报复那些人的漠视,更不会用什么坏心眼去打压别人,争取自己的地位。
“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我会认为这样的人是懦弱、软弱,是个连自己也不会珍惜的笨蛋。”
“那么现在呢?”司徒凝香问道。
林海如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那笑痕虽然浅而细微,却好像一夜吹得万树开般的东风,温柔而轻暖。
他知道被人漠视,乃至于无视和排斥是什么样的滋味。
因为在少年时成为刘辰庚师弟的他,也曾遭遇过旁人的漠视。当时似乎无论什么人,都以前任宫主首徒的师兄为尊,对于其他几个师弟妹,尤其这个半途改从沧云老人为师的他,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甚至会有庄丁认为,他这个凭空中多出来的人,凭什么站在青阳宫众人的头顶,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成为沧云老人的四徒之一,因而排斥嘲讽,不绝一时。
对于家破人亡,后来又与两位师父离散的他来说,那种感触格外刻骨铭心。仿如被所有人摒弃在外,孤独而无助地一人彷徨。
为了有能力找寻自己失踪的两位师父,他一直以来默默地努力,渐渐地长大,直到终于不再有庄丁敢于当面挑拨他的地位,可就算在人前总是嘴角噙笑,目光稳和,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冷清,仍然一刻不停地侵蚀着内心。
但在那天,那个初次真正与若影正面相对的中秋夜宴中,他看到的少年,面对三宫六院十八室的挑拨戏弄,面对着甚至包括着侍从仆人的排斥嘲笑,根本就是以无视对付蔑视的泰然,含着几乎不让人察觉的笑意,自得其乐地如旁观者一般地看着。
或许那时候,自己就已经为那并不形于外表的勇气和坚毅而倾心了。
终于有一日午后,他问他,他只回答,别人那么待他是别人的问题,他自己若是也这么效仿,岂不也是有了问题?而且,防人之心虽不可无,但害人之心却是万万不可有。
“师父,你能想象吗?他哪里是软弱,他是根本的、丝毫的都不在乎,对那些恶劣的对待,并不是刻意地忽略,而是真正地毫不在意,如水过鸭背,痕迹不留。
“师父,我想我所喜欢上的,便是这么样一个人。师父,难道你不认为,若是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吗?想要赞同他的观点,想要追随他的道义……究竟是因为赞同了他的见解而喜欢上了他,还是因为喜欢上了他才赞同了他的观点,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明白,但是……”
说到这里,林海如看向一直凝视着自己的师父,道,“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次……我不会再枉顾自己的心意了。”
司徒凝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正看向自己的徒儿,仿佛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那样的笑意,和以往的任何一笑都不相同,像是看透了世间最最迷茫的迷雾,再没有了一丝的寒冷和迷惑,直接地,深刻地看进他的眼睛。
在这一天之前,他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徒儿,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不能言语,在心中暗暗地叹息,仿如正在聆听这世间最为澎湃人心的天籁般,深深地叹息着。
司徒凝香听着林海如的话,不觉心中凄伤。岁月易蹉跎,已经过了多少年,他竟然与若影分开了这么多年,如今,竟然要从自己徒儿的口中来了解这个几乎已经成为陌生人的儿子。
这是怎样一种苍凉。
他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这个徒儿钟情至此。
在他远在九阳山禁地的这数年中,都发生了什么事,让那个呆呆傻傻的若影变得如此?
→→→→→→→→→→→→→【斜阳若影·授权于右】→→→→→→→→→→→→→
第三卷 之 【西江斜阳】 脱下羊皮的狐狸
51'82'脱下羊皮的狐狸
颜承旧在帐中坐了半夜,这时却轮到他帮不上什么忙。
梅若影经脉损伤过重,只能辅以温正和平的内力导引。司徒凝香真气偏于阴寒,他的偏于阳热,适合如此做的,只有聂悯和林海如两人。
颜承旧想起四师父话语中所透露的信息,越发有些茫然无措。眼前正执着梅若影手臂疏导气息的人,竟然是江湖上活人无数的神医聂悯,不但如此,竟然还是若影的父亲。
能让失踪多年的神医来为若影调理,他是觉得很高兴没错。可是,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有两个爹?而且这两个爹偏偏还是在传说中每见面必有恶斗的神医和毒王……
他坐在一边思来想去,最后好不容易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
也许梅若影另有生父,他的亲生父亲对毒王和神医都有着莫大的恩惠。只可惜后来家门不幸全族遭难,于是毒王和神医为报答恩义,前来领养这个幸存的婴儿。初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后来争执不下,都成了若影的义父,于是两位长者的感情才渐渐有了好转。
对了,定是这样!
如果只是义父,对于他与若影间的事情,应当也没多大权力插嘴。应当不会逼自己离开,转而让若影去娶一大堆不相关的女子回来传宗接代。
这么想着,颜承旧总算放下一件心事,重又将注意力投注到梅若影身上。
看到若影安静的面容,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啊的一声低呼,自座位上站了起来,连招呼都忘了跟聂悯打,匆匆出了帐子。
司徒凝香与林海如正一先一后地向这边走来,他却仍然似有什么紧要得不能耽搁半刻的事情般,根本没有注意到,匆匆忙扭头就走。
林海如隔远见到颜承旧,想起日前注意到的些许不寻常,眉头皱起,不待颜承旧来得及离开,飞身纵越过十余丈距离,自颜承旧身后抓向他的肩膀。
颜承旧闻声肩膀随之一滑,轻而易举地卸下了自身后而来的五指,侧步回身,正面对上了林海如。
林海如却于此时突然止了动作,颜承旧得了余裕,正要拉开距离询问,突觉面门上风声袭来,只能再度侧身避让。
殊不知林海如早把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等在那里,颜承旧的头刚一闪躲,下颌就落入对方的掌中。
即使知道林海如应该不会有攻击自己的理由,但是习惯成自然,颜承旧陡然间落入旁人的掌控,惊变中凝聚力量,五指成撮,向对方胸前要穴击去。一边心中暗恨,若非视力减退至此,怎会轻易便落入林海如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