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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某种开始
在与她分离后的一整年里,关飞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他知道,如果找不到她,自己将永远是一个残缺的人。
某种开始(1)
飞机徐徐地降落在北海道机场。
坐在机舱内的关飞,怀抱着木吉它,望着窗外。
北海道正处于雪霜渐融的季节,但是极目远眺,机场附近的建筑物还披着一层厚厚的雪白衣裳,像是穿着一件笨拙的白棉袄。虽然身在温暖的机舱内,关飞仍感到一股透彻的寒意。
机场的右侧不远处,有一幢矮矮的楼宇,大约四层高,上面竖立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那广告牌将整个楼宇严密地遮住,仿佛本来建造的是广告牌,而不是楼宇。
那广告牌上有一个女孩子的侧脸,长发向后飘扬,她的目光凝望着天际,充满渴望。
“寻找你的理想”,女孩的脸孔下面写着这些日文大字,此时正一一跃入关飞的眼中。
这是大和银行信用卡的广告牌。
触动关飞内心的,不是这句话,不是女孩的样子,而是这个女孩的目光,那是一种非走不可的渴望。这目光使关飞的心绞痛不已,这是绮筠偶尔会闪过的目光。
关飞附近的旅客动身收拾着行李,机舱内熙熙攘攘地响起“叽叽喳喳”的日语。听着久违的日本语,关飞略微低下头,像是要避开窗外雪地的反射。对他来说,日语既熟悉又陌生,那曾是他们的共同语言,是他、绮筠和井上纪夫的共同语言。此时,那么热闹的日语萦绕在他四周,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人们走过他的身旁,都不由得瞄了他一眼。
在规矩纯朴的北海道人眼中,他的一头红发显得格外刺眼。而他除了一个小背包外,就只有一个木吉它袋。
他到底是旅人,还是日本人?
关飞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一动不动。直到空姐走来,礼貌地告诉他:“可以下飞机了。”
他向微笑的空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当空姐走开后,他又再度凝视那广告牌上的女孩,耳内回响着破冰船撞破浮冰的声音。
“喀喀……巴嘞……喀喀……巴嘞……”这声音是如此地清晰。
北海道的冬季,他和绮筠乘坐破冰船在鄂霍次克海面上。数年前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仿佛失去热度的阳光耀眼地照射在飘浮着的、无数厚达一米的流冰上,流冰堆积成的一座座小山反射着阳光,这使得他和绮筠不由得眯起眼来。远处,白茫茫的一片,白中透出一抹难以形容的蓝,拖曳出若有若无的灰色。那流冰和雪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天或是海。
他们拼命地看,偶尔觉得不知是冰或是云在蠕动着,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当时没有什么风,但寒意仍缓慢地刺进他们的皮肤深处。绮筠紧紧地靠着他,像是要取暖,又像是害怕灵魂会被这冰天雪地的景象吸走似的。
他握着她的手。她微微对他一笑,呵出一团白气说:“好慑人的景色。”
“嗯,人突然变得渺小了。”他拍了拍她冻得发红的脸。
这时,破冰船发出的“咔咔”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船慢慢地向前驶去,船上的大型钻孔机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流冰绞碎。随着机器霸道的“咔咔”声,那原本顽强的小冰山在一瞬间崩溃,最后变成一小块一小块,散落在海面上。
他们都静默地看着,感受着船的震动。那震动穿过脚底,直窜上他们的心房。关飞在惊叹之余,涌出了莫名的感伤。不知用多久的时间,流水才可堆成这厚实的冰山,而这冰山却又在一眨眼间变回了流水。
过了一会儿,船停了下来。旅客们的喧哗再度取代了破冰的声音,但关飞和绮筠仿佛还置身在只有两人的冰世界里。
“啊,你看!”绮筠绽出笑容,指着天边。一只海鸥展翅飞过,往太阳的方向掠去。
白尾海鸥自由地在空中飞翔,它的翅膀像在画着一幅动人的油画,这优美而充满节奏感的动作令他们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
直到它的影子消失了,绮筠才说:“做海鸥真好,能自在地生活。”
某种开始(2)
她微笑的侧脸令他动心。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回头看他。她的眸子清澈深邃,那里有他不明白的东西。这东西正是那“非走不可的渴望”。
他有点害怕,紧紧抱住她,她也顺从地靠着。他们就像两只北极熊一样,依偎在雪的世界中。
“不要离开我。做海鸥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其实,它们随时都有被猎人打下的危险。”他说出孩子气的话。
绮筠“咯咯”地笑着回抱他,说:“好的,好的。我不做海鸥,做北极熊。”
…………
“先生,麻烦你下机了。”空姐再度打断他的思绪。
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机舱里只剩下他一个。他对空姐表示歉意,然后缓缓地走了出去。
冷风“嗖嗖”地扑来。他缩了缩肩膀,抱紧吉它袋,迎着飘扬的雪花向前走去。
很奇怪,他有时候会记得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话语、她的爽快笑容、她弹吉它的认真样子……但有时候她又像是和他融在了一起,让他想不起任何细节。
自从她离开后,他的身体像是缺失了一部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空洞越来越大,仿佛就要把他给吞噬了。
“我对自己发誓,长大以后不要忘记,人到了五岁就是个完整的人了。--西蒙?波娃”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句话。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自从绮筠走后,不,自从井上离开后,他和绮筠就不再是完整的人了。在那以后,关飞才发现只有他和绮筠--两个不完整的人合在一起,才可以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因为,他现在的生活正是建立在和绮筠共同拥有的那三年的点滴回忆上。
在与她分离后的一整年里,关飞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他知道,如果找不到她,自己将永远是一个残缺的人。
关飞在十岁那年,跟随日籍母亲由美子从香港飞回北海道。
当时,母亲皱着眉头,面带忧郁之色,拖着他匆匆来到香港机场。
他们的行李很多,像是将在香港的一切连根拔起似的。机场人来人往,关飞帮着妈妈照看行李。直到飞机起飞,他才发现母亲的眼眶里含着泪水。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呆呆地看着她。母亲抹去眼泪,搂住他轻声地说:“忘记你父亲吧。”
父母的感情一直不好。当船员的父亲常常不在家,而且好像在外面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温柔的母亲是突然决定离开他,离开香港回到家乡--日本北海道的渔港函馆,去投靠在当地当渔民的外公夏木健二。
当母亲带他来到这冰天雪地的世界时,他有些茫然,但却没表现出一丝的害怕,因为他不想再添加母亲的心理负担了。
母亲自始至终都没说出她和父亲分开的真正原因,或许有些事情是说不清谁对谁错的。可是,每当他偷看到母亲在深夜里压抑着哭泣,他就会觉得莫名的难过。
外公是一个沉默的人。他的样子就像在日本电视剧中常见到的典型老人,有点固执,有点冷漠,不苟言笑。
对于母亲和他的到来,外公什么话也没说,也没亲昵地和他打招呼,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然后帮他们提取行李。他们的到来就像在北海道吹起的一阵微风,在这位像冰山一样坚韧的老人心中激不起一丝涟漪。
开始,关飞被他的表情吓住了。哪有外公会这样冷淡地对待自己的孙子,甚至连名字都没问。
每天他起床的时候,外公已出去工作了。不过,他会留下热腾腾的早点给他们,这点和别的日本男人不一样。外公回来的时候,也总会带一些海产,那些海产是关飞在香港尝不到的新鲜美味。
外公每天带回的海产都不一样,有时是墨鱼,有时是螃蟹,有时是海胆寿司,有时是不知名的小鱼。而关飞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猜测“外公今天会带什么回来”。
虽然如此,他对外公的冷淡仍耿耿于怀。直到有一天,他才明白外公是以他独特的方式在关怀着他和母亲两人。
某种开始(3)
那一天飘着细雪,母亲叫他随外公去澡堂洗澡。他不想去,但又不想惹母亲生气,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抱着小木桶,踩着积雪跟在后面。
澡堂里,有几个男人在雾气弥漫的水池内冲洗聊天。他们见到外公,都纷纷和他打招呼,语气充满尊敬。
“夏木,那是你孙子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问。
“嗯。”外公简单地答道。
关飞学着外公的动作,将木桶摆在水龙头前,然后坐到一张小木椅上。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又有一个壮年人问。
“关飞,关羽的关,张飞的飞。”外公微笑着说。
关飞从没见过外公笑的样子,他诧异地看着外公。
外公边开热水边说道:“这孩子,以后会像《三国演义》里的人物那样出色。”
男人们都笑了,关飞这才知道外公的心意。
那天,他帮外公搓背,外公也帮他搓背。在回家的途中,他还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外公,他们俩还是没有说话,但关飞觉得一直漂浮的心终于有了落脚点。渐渐地,他喜欢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外公。
至于和井上纪夫的相识,是很偶然的事。
他在港口附近的学校上学。因为是新来的插班生,再加上他的日本话说得不灵光,因此和班里的同学格格不入。
放学后,他常常一个人在渔港闲逛。这个小渔港位于末广町附近,周围的房屋仍保留着古时的木质结构,倾斜的屋顶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屋前的小纸灯散发着不合时宜的宁静。听母亲说,离这里不远的建筑物都不是这样的。那些房子是欧式的,所以吸引了很多游客。他一直很想去看看,可惜外公和母亲都没空陪他。
那天黄昏,他和往常一样在家周围闲逛。
就在港口附近的小沙滩,他见到了井上纪夫。当时,井上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块木头。他的神色肃穆,就像在观赏奇珍异宝似的。
这表情吸引着关飞,他不由走了过去,然后也蹲下,好奇地看着他手上的木头。
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有人在身旁,井上仍然在专心地凝视着木头。
“有什么好看的?”关飞终于忍不住了。
井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猛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关飞。
“这木头有什么好看呀?”关飞又问。
井上笑了起来,说:“哦,这木头可以用来做木雕。”
“木雕?”
“嗯,你看这木头表面非常圆滑,说明被水冲洗过,然后长时间裸露在太阳的照射下,也没有爆裂,所以一定是一块很好的木头。”
关飞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他听不明白井上的话。
井上见状,站起来说道:“来,我带你去我家看木雕。”
井上是个个子高高瘦瘦的人,脸色苍白,不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冷冰冰的。但很奇怪,他一旦笑起来,就像有了能融化冰块的力量,会使整个气氛变得不一样。
关飞十分喜欢他的笑容,也很想去看木雕,但又有点犹豫。母亲常吩咐他不要随便和人接近,如果不是见到井上奇怪的样子,他也不会主动走近他。
井上察觉到了,他说:“你是不是刚来日本?”
关飞戒备地问:“为什么这样说?”
他一直很介意自己的身份。
“哦,那是因为你的日语。”井上笑着说。
关飞低下头,踢走地上的一块小石头。
“没什么的,一到东京,这渔港的人也会被人笑他们带口音的日语的。”井上撩拨了一下头发,“什么都是比较之下才有结果,不去介意比较就没事了。”
关飞喜欢他淡然而关切的语气,他点点头说:“妈叫我别主动接近陌生人。”
“咦,为什么?”井上问。
“不知道。”关飞说。
“那好吧,你明天再来这里,我带木雕给你看。”井上说。
某种开始(4)
海浪轻轻地拍打着小沙滩,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声,虽然那天没有下雪,但天气仍是冰冷刺骨。关飞擤了擤鼻子,微微地点点头。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关飞仍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黄昏,当他来到小沙滩时,井上正低着头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见到关飞,他露出了笑容。
井上带来两个用木头雕出的娃娃,它们的表情一模一样。眉毛离眼睛远远的,令人觉得十分祥和;眼窝深陷,眼睛则眯成一条线,像在沉思;小小的鼻子带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但细看之下,又好像不一样。一个的样子好像在生气,另一个则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