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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飘着细雪,不徐不疾,充满着安稳的气氛。
关飞、井上和绮筠在海边漫步,天气尚不寒冷,他们三人随意地走着。
海浪声充满着欢乐,浪头被风卷到沙滩上,又倏地退下。
井上拿着一瓶威士忌,他们已到了喝酒的合法年龄了。井上喝了一口,递给关飞,说:“哇,好舒服,酒果然是个好东西。体外是冷冰冰的世界,体内却暖烘烘的,这世界突然变得和自己无关了。”
“哈哈,”绮筠仰天大笑说:“井上,你是一个诗人。”
“什么诗人,我是一个木雕家。”井上斜视着她。
关飞喝了一口威士忌,那酒如火一样,一下子灼热了他的胃,一股暖意渗入了他的血管中。
绮筠一把夺过酒瓶,“咕咕”地喝了一大口,她抹去嘴角的酒说:“嗨,真厉害。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你以前喝过吗?”关飞问。
“嗯,爸爸妈妈死的时候,我一下子喝光了家里的一瓶威士忌。结果呢,整晚都捧着马桶。”
井上和关飞都哈哈笑了起来。
“关飞,你将来想做什么?”绮筠问。
“不知道,将来太遥远了。”关飞说。
“关飞,你是一个现实主义者。”绮筠敲了他额头一记。
“对对,关飞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井上接上说,“那绮筠,你要做什么呢?”
她一下子坐到雪地上,得意地说:“哼,当然是成为音乐家啦。”
“你不是说你只会教笨蛋音乐吗?”关飞插嘴说。
“哎呀,你的脑筋跑到哪里啦?人是会改变的,更何况,这世界值得教的笨蛋实在太少了。”绮筠再喝了一口威士忌,叹了一声。
井上的刻刀(3)
井上接过酒,连喝数口说:“你身旁不是有一个笨蛋吗?”
“他骗人的,他根本不是音乐笨蛋。”绮筠嘟囔着。
关飞无奈地笑了,说:“嗨,我接触你之前,对音乐真的完全不懂啊。”
井上拍了拍关飞的肩膀说:“算了,女孩子的逻辑总是有问题的。”
绮筠蹦跳起来,一把掐住井上的手臂说:“喂,井上纪夫,你说什么?”
井上一边笑着躲避,一边用求饶的眼神看着关飞。
关飞看着他们闹着,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三人融洽快乐的日子,那该有多好。但那是不可能的了,关飞不禁哀伤起来。
雪花轻柔地飘着,像羽毛似地漫天飞舞。
他们躺在地上,静静地瞧着这场凄美的飘雪,听着绮筠哼Beatles的歌。
她轻轻哼着曲调,嘴角挂起一个感慨的微笑。
关飞和井上认同似的也跟着微笑起来。
“这是彼岸的雪花。这么漂亮的雪花是属于彼岸的,不是属于此岸的。”绮筠喃喃地说。
她伸出手心,让冰冷的雪花融化。井上和关飞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彼岸和此岸是对立的,正如生和死是对立的,是不是?”绮筠问。
“也许吧,但彼岸可以看到此岸,此岸却看不到彼岸。妈妈会看到我们,但我们却看不到她。”井上冷静地说。
“不是啊,井上,我们能感受到的,我们能感受到婆婆在我们身旁,正如我们能感受到这场雪的动人。”绮筠说。
雪花落在他们的脸上,凉凉的,但不冰冷。
“关飞,你那次被困在森林里的时候,想了些什么?”绮筠突然问。
“想到自己会被野兽咬死。”关飞说。
“哈哈,还有呢?”绮筠再问。
“唔,我想如果没有和女孩莋爱过就死去,实在太遗憾了。所以就不想死。”关飞坦白地说。
井上和绮筠都大笑起来。
“笨蛋,你果然是个现实主义者。”绮筠笑着骂。
“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将来了呢?”井上一字一字地缓慢说道。
关飞和绮筠只感到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晚,他们三人在井上的工作室睡着了。关飞记得身体的周围都被井上的木雕包围着,他睡醒的时候,手臂下还压着一个脸孔扭曲的木雕,那木雕像是被他压得痛苦不堪。
井上老太太下葬在郊区的墓地。当时,关飞因为一边忙着照顾井上和绮筠,一边料理着琐碎的事,所以也没留意过墓地四周的风景。一年后,当他准备离开日本时,曾再次去到那里。他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背后有蔚蓝的大海,附近又开满了鲜花。这地方是井上老太太生前决定的下葬地,人活到一定的岁数,就会为自己的身后事作打算。可十九岁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写遗嘱,因为死是那么的遥远,是生的对立面,所以井上没有安息的地方。
井上的木雕陆续地运到札幌的小樽,他们尽量忘记井上老太太死去的事实,麻醉似地沉迷在安排井上展览的工作里。
待把井上的木雕全安排妥当了,他们的内心顿时充满了失落感。绮筠特别严重,常常无意识地晃来晃去;井上则很冷静,他不时找话题逗着她;一有空闲,关飞就弹吉它,希望音乐可以让他们平静,暂时忘记烦恼。
这时候,绮筠会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虽然那笑容无力而苍白。
一天晚上,关飞妈妈和外公为他们准备了丰富的饭菜,想让他们三人轻松一下。
当晚,他们边喝酒边聊天,天南地北地乱扯了一番。
“井上,你不是喜欢看破冰吗?我们一起去札幌,然后去看破冰。”绮筠说,她的脸颊通红。
关飞此时才知道井上喜欢看浮冰和破冰,厨房那张浮冰的海报一定是井上贴的。他发现原来自己并不了解井上,不过井上对他的友情是不容置疑的。
井上的刻刀(4)
“好啊,从这里坐火车到札幌,不过四小时十五分。”井上说。
“咦,你怎么这么肯定?”关飞问。
“那是因为我做梦都想去。”井上笑着说。
“错了,是四小时十分。”绮筠歪着头说。
“要不要赌一下?”井上说。
“好啊,赌什么?”关飞插嘴说。
“关飞,你没说是多少时间,那就不可以赌。”绮筠说。
“我说是四小时二十分钟。”关飞以肯定的语气说。
“好,输的人就要请大家吃一顿烤肉,那可是札幌的特产啊。”井上十分有信心。
五分钟,对生的人来说,滴答之间就过了;但如果人死了,他的时钟就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了。
第二天关飞醒来,身旁蜷缩着沉睡的绮筠。工作室空荡荡的,灰尘在阳光下悠闲地旋转飞扬。
井上失踪了,就像从没在这世间生存过一样。
数天后,有人在森林深处的那个冰湖旁,找到井上的一只鞋子。
他没有留下遗书,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会突然自杀,但如果是意外,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呢?
因为关飞和绮筠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因此警方曾找两人了解情况。
警察向他们投以怜悯的目光,但在离开的时候,又都不约而同地瞄了一眼他们俩的红色头发,想必他们认为井上也是个染了红头发的不良少年吧。
井上的尸体一直没有被找到,他仿佛永远地沉入了冰湖中。
会不会冷呢?关飞有时想。
那只鞋,关飞和绮筠将它埋在了海滩旁,那个关飞和他第一次见面,他们三人也曾一起看过彼岸雪花的地方。
关飞做了一个木牌,刻上“永远的木刻家--井上纪夫”几个字。
绮筠一直不说话,只是用她空洞的双眼呆呆地瞪着远处。
关飞再也掏不出安慰的话来了。他有时会仿佛听到井上在说话,一回头,看到的还是空荡荡的工作室。在那无拘无束的青春岁月里,他和绮筠却被一层浓雾包围着动弹不得。那是充满死亡气息的浓雾。
过了一个月,绮筠终于说话了。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毛衣,来找正在房里发愣的关飞。
“关飞,”绮筠说,“你在干什么?”
好久没听到绮筠的声音了,关飞立即抬头看向她。
绮筠坐在他身边,环视四周说:“我想离开这里一下。”
关飞说:“好啊,什么时候走?我和你一起走。”
“今晚,有一班火车去网走。我回去收拾一下,你来找我。”
绮筠走后,关飞才将握得紧紧的手张开,手心是一把木刻刀,刀柄被磨得很光滑,隐约刻着四个字--“井上纪夫”。
关飞是在书架后看到这把井上纪夫经常随身携带的木刻刀,他将这把刀留了下来。井上纪夫是什么时候留下这把刀的?这代表什么?他一早就打算自杀,还是突然厌倦了这个世界呢?为什么呢?
关飞把刀和井上送给他的木雕一古脑儿地放进了旅行袋的底层,然后随意地塞了几件衣服,飞快地将拉链拉上。
第五章 浮冰
关飞指了指前方大如山丘的流冰说:“像流冰坚定地流向鄂霍次克海那样勇往直前。”
绮筠凝视着他,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一口。
浮冰(1)
深夜的火车“轰轰”地往前驶去。
乘客们都随着晃动的车厢摇头晃脑地沉睡着。
绮筠的身旁摆放着她的木吉它,她靠在关飞的肩膀上,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可关飞知道她没有。
窗外黑乎乎的一片,关飞只看到他木然的脸映在玻璃上。
“关飞,”绮筠突然坐直说,“我们到外面走一走,好吗?”
车厢与车厢之间有一个空间,是留给吸烟的人的。没有暖气,呼呼的风任性地由窗外窜入。
“关飞,井上为什么会死呢?”绮筠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问他。
关飞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
“你说,是不是因为井上老太太呢?”绮筠哀求地望着他。
“绮筠,别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放松一点。”关飞安慰她说。
绮筠突然转回身,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关飞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轻抚着她肩膀说:“井上的死,我也难过,所以不知该如何安慰你。”
绮筠低下头,半晌才说:“我明白,我不是故意刁难你的。但我很内疚,井上是不是因为我拒绝他,所以才……”
绮筠说出夏天时,在紫色薰衣草地,她拒绝井上的事情。
“如果只是为了坚持自己的真实感觉,却伤害自己挚爱的人,是不是错呢?”绮筠轻轻地说。
关飞听罢,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
井上是一个内敛的人,他不轻易对人释放感情,可他一旦投入了感情,却是一生一世的。正如他对井上老太太、对关飞、对绮筠、对木雕,他将自己仅有的感情毫无保留地付出。
当他若无其事地和他们谈着话时,他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关飞无从得知。井上已走远了,带着他的心曲,去他们触不到的彼岸了。
绮筠转头,用满含眼泪的眸子看着关飞,祈求着他能给出答案。
关飞搂着她僵硬的身体,绮筠顺从地抱住他的腰,鼻子抵着他的脖子,像要确认他的味道似的。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去完成井上没有完成的旅程。
下了火车后,天刚蒙蒙亮,他们在火车站附近随意找了一间酒店。
关飞和绮筠各住一间房。虽然他想和绮筠共处一室,不过他仔细想过,他不能保证不会发生任何事。他很内疚,在此刻还会有和绮筠睡觉的念头。
关飞等绮筠熟睡了,才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太累了,倒头便睡,睡得极深,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下午一点,绮筠来叫醒他。关飞匆匆地洗了个澡,穿上了黑色的高领厚毛衣、牛仔裤。
绮筠坐在他床铺上,脸色虽然很苍白,但精神看来不错。她仍是穿着那件粉红色毛衣,身边还放着一件黑色的大衣。
“今天我们去哪里?”关飞问。
这次的旅程,他决定跟随绮筠。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绮筠将一缕红中带黑的头发撩到耳后说:“嗯,去网走监狱博物馆。”
“监狱博物馆?”关飞诧异了。
这时,饭店的服务生端来了两碗拉面,两杯热咖啡。
绮筠嘟起嘴,小心地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才说:“是啊,今早我在酒店里看到了这个地方的介绍。宣传单上印有一个和真人一样比例的人偶立在博物馆外,他戴着草帽,弓着腰在拔一棵比他还高的树。宣传单上写着,这个监狱的囚犯对开发北海道有深远的影响。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如果没有这些免费的囚犯开垦道路和农田,就没有现在繁荣的北海道了。”
“到也是。”关飞赞同地说。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谢谢这些死去的囚犯。”绮筠说。
在她说话的时候,关飞仿佛又看到了以前的绮筠,不过她的眼珠还是沉沉的,似乎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