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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外我偷偷打量这个穿白色体恤铜红色筒裤的男生。
嗨,惹尘,我终于找到你了,谁知道你就在身边呢,我还以为你远在时间之外、空间之外。哦,我叫江晓。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看着我疑惑的神情,他暗自笑了。他说,对不起,我太直接了,把你说懵了吧?
是啊,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下午下课后,我再来找你。
我刚要说不用,可他已经跑远了。
这最后一节大自习,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枯燥,因为我正打算写一篇散文,或者说这篇散文是为了讨好新来的江心午老师。我一向不这样的,只当例外一次好了。我仔细地把头脑里储存的有关黄昏的诗句都掏出来,让它们落在方格纸上。
喂,惹尘,你说江心午为什么第一堂课就提问你呢?同桌弦子小声耳语。
因为漂亮呗。我顺着弦子的话回答。我知道我不这样说话她是不会满意的。她从来都以为我的漂亮高于我的智慧,其实我也这么想,可我不愿意承认。如果承认了那不等于暗示我的一些荣誉和招人喜欢的事实都是靠美貌博取的吗?我认定了这条死理。并且我还想起亚瑟王那句有意思的台词:女人啊女人,容貌OR知识择其一吧,两者俱得,两者俱失,都是悲剧收场。这真好玩。
不是,要说漂亮吧,班里的女生也不止你一个啊。嗯,我明白了,一定是你们前生有一段孽缘,今生要重新来续的。弦子神神叨叨的话让我想笑。我知道这些天她正疯狂地读一本叫什么穿越时空爱恋的小说,据她自己讲内容土得掉渣,无非是一个现代人误食了一种植物然后就回到远古时代,而那里有他的前三生,于是爱爱恨恨、哭哭啼啼的爱情就开始了。记得弦子昨天还说,惹尘,我可能是个白痴,你就叫我白痴好了,我太渴望经历那些爱情,我真恨不得也回到自己的前世,在另一个空间里爱恨。我告诉她,若是真爱,来了的时候自然来,这个空间这一世才刚刚好。不,这个空间不适宜生长爱情,弦子似乎很肯定。忽然我们就遁入了伤感里,那种悲凉仿佛是这个年代给予我们的,也仿佛是我们无中生有拨弄出来的。
心里有了弦子那句孽缘的话,我便更不能平静。我开始在头脑里勾勒江心午的模样,无奈他才教我们两节语文课,我只记得他个子很高,甚至比我的父亲桑农还要高出几公分,关键是江心午比桑农有男人味。他的眼睛忧郁而凌厉,若是给男生看了男生会胆寒,若是给女生看了女生会心疼,反正我这样以为,我也只记住了这些。
喂,放学后陪我去趟图书馆吧。弦子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说没问题。三秒钟之后电铃开始狂躁地鸣叫,班上的气氛却没有因了这放学的铃声而发生改变,依旧那么死气沉沉。这就是袁名感叹的高中生活。
袁名是我小时候的伙伴,几个月前刚刚退学。他读高三,比我高一级,是学校的小混混,老师眼里的菜青虫。有一次,他带领一群坏孩子,化学课上大唱: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任何药水都对我们没作用……
自“害虫”事件发生以后,他也荣登校园名人榜的首席,他还经常能遇见一些对他竖大拇指的男孩和女孩。也许他代替那些人完成了一次他们臆想中的壮举吧。记得有一次我跟他聊天,提到理想两个字,他暴怒了,他说你少跟我扯高雅,我他妈的就一害虫。我知道我伤害了他的自尊,但没有等我继续跟他解释,他便退学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4 走回去的日子(2)
他临走时送给我一本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日丹诺夫的《肖像》,他说地摊上三毛钱换的。我不说话,托着腮看他,直到看得他脸红,他才吱吱唔唔地说,我也不懂谁的书是好书,反正我不看啥“水壶”、“红楼”的,我就专挑稀罕国家稀罕作家的书买。嘿嘿,这本如果你不喜欢就扔地摊上去回炉吧,我敢保证他们给你不低于三毛钱的收购费。
我笑不出来,鼻子有些酸疼。我说我都没有礼物送给你。他笑,他说先存着这份情谊吧,来日方长呢。嗯,我点头,目送背着一只军绿色卡卡包的他越走越远。那天黄昏浓得像酒。
喂,惹尘,你能不能动作快点?弦子一边嚷一边朝教室外推我。我告诉她,我想起来袁名了。弦子问,就是那个头号害虫?嗯,我点头。我说,那天也是这光景,弦子你忘了吗,我给你看过一首诗,你还说喜欢来着。
什么诗?弦子问。
日丹诺夫的一首《无题》。
哦,记得了,当时我还跟你一起背诵过呢。
鸟儿死去的时候,
它身上疲倦的子弹也在哭泣,
那子弹和鸟儿一样,
它惟一的希望也是飞翔。
嗯,是的。我说,它惟一的希望也是飞翔。
可是,惹尘,现在我要你陪我去图书馆呢。弦子生硬硬地把我从情绪里拖拽出来。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一出楼道它们就被迎面而来的凉风吹散了。
这会儿,校园里很多人在走动。三五成群的像小兽,他们都属于快乐一派;独来独往的是侠客,具有超强的创伤和被创伤能力;而像我跟弦子这样的估计就是死党了吧,两个人不是严重自恋就是严重自卑。
弦子反驳我,不对不对,我弦子绝对属于自信型的,要不是腻着跟你玩,我在同学群里还是个小头目呢。
这点我相信,不过,弦子,你为什么喜欢跟我在一起呢?
嗯,好问题,那你先说,为什么乐意接受我跟你在一起呢?
我答不上来,不由得笑了。她也笑。之后,她又开始催促我。
穿过操场,我们朝学校最南边的那栋大楼走去。在路上,我告诉她图书馆并没有她要找的那种书。她说,知道,就是想看点别的,要是一直粘着玄幻小说不放,真害怕哪天会走火入魔了。
我说这就是弦子,与众不同的弦子。她乐了,她说她就喜欢与别人不一样,包括衣服还是呢。
到图书馆,我推荐弦子读一本名叫《在路上》的小说,杰克?凯鲁亚克著。弦子欣然接受。她说,在路上这名字真不错,每个人都在路上走着呢。
嗯,我重复说,在路上走着。
可笑的是,在图书馆通往学校餐厅的路上,我遇到了他,那个叫江晓的男生。远远看见他,我心里还竟然生就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我以为他会停下来说些什么,或者来个礼貌的招呼,但他没有,他的眼睛始终直视正前方,他就那么轻巧地从我身边擦过去,如同一条深海的小鱼,尾鳍发达。
我确定他看见我了,可他为什么不看我呢?我这样问弦子。弦子说,你的问题存在严重语病,请修正后再提问。我被这家伙逗笑了。
。 想看书来
5 关于弦子
不得不提弦子。其实她本来不叫弦子,她的原名是田永丽。
在我们成为同桌兼好友之后,我郑重地告诉她,田永丽是个多么恶俗的名字。她不恼,她说,我知道,我也为这个跟我爸妈发过牢骚,甚至在初中时还改过名字。
我说,那你改后的名字叫什么?
她说,田青青,可惜没叫起来,慢慢也就忘了。
一定不止这一个吧,说不定还有很多,什么田豆豆啦田虫虫啦田妞妞啦田叽叽啦……我有意开她玩笑。
她便嚷,是啊是啊,我就是喜欢取很多名字,张爱玲不也这样么?
呵,这家伙还知道张爱玲写过这档子事,不简单。我记得她好像说过坚决不看张爱玲的书,问她原因她却说不知道。弄得我这个老张爱玲迷心里堵堵的,为此还跟她怄过气。
帮我想个名字。她的话刚落地,我脑海里就蹦出来“弦断无人听”这行诗词。
我问她,“弦子”怎么样?
什么弦子?她好像没听明白。
你的名字啊,我帮你取的名字,我答到。我们不都是那绷得紧紧的弦子么?纵有万种风情与委屈又与谁说?有时候有些弦不得不断,断了反而不伤心。
她沉思了片刻,然后噌地站起来,她说,惹尘,以后必须叫我弦子。
就这样我的口里再没出现过田永丽三个字。时间久了,同学们也都忘记了田永丽,而弦子一直在偷着乐。
弦子很多地方与我不一样,虽然我们是要好的朋友。
弦子从来不买流行的衣服,她说当满大街都穿着相似的时候,是一种原始的悲哀。我一直不能理解她口中的原始悲哀,但我欣赏她的穿着打扮风格,个性却不算张扬,大胆而不轻浮。
然而任何美丽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学校。有一回,弦子穿了一件时尚的牛仔裙,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那天省文化局要来学校检查工作。头一天校园广播和各楼层的小黑板上也都反复强调了这件事,要求全体师生务必着正装迎接检查团的到来。所谓的着正装,也就是说学生穿校服,老师穿工作服。
弦子大概是记住,反正她是穿着裙子走进教室的。我告诉她,她开始还不以为然,到后来班主任点名把她叫出去,她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事后,她说,惹尘,我本来是想道歉的,可看见班主任那凶样儿,我就假装迷糊,我说是我睡觉睡得小脑萎缩才导致了今天的恶性事件。
班主任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她在弦子的档案里划了一个差号,并且还把此事做为反面教材张贴在学校的校报上。若是再往前几年,学生思想又红又专的年代,弦子无疑会被看成是一个怪物。但现在毕竟有很多不同之处了,大家对美好事物麻木的同时也在忽略着怪异事物的产生。再无论是或非。其实哪有绝对的是或非呢?
弦子的父亲是一家企业的老板,母亲在家做全职主妇。当班主任把电话打进弦子家的时候,弦子父亲正为巨额债务恼心,弦子无疑是撞在了枪眼上。下了夜自习,弦子父亲像往常一样开车来接她,但在同他们说再见时,我分明看见了一张铁青着的脸。
第二天,弦子没来上学。抽空我去看她,弦子的母亲说,她在睡觉。我刚要走,她却在里屋捏着嗓子喊,惹尘进来。
她从薄薄的毯子下探出头,嘻嘻哈哈地说,我在跟他们闹冷战呢,坚决不妥协。我问她嘴角怎么有一道淤痕,他们打你了吗?她摇摇头,没有没有。她不肯承认。
弦子的母亲送过来一盘水果,我赶紧道谢。而弦子把头迅速地缩回了毛毯里。直到她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她才又出来。她叫着真热啊,边说边往嘴里塞葡萄。一眨眼的功夫,水果盘子就空了,她说好了今天晚上可以继续绝食了。我忽然想起来书包里还有两块巧克力,我说一会儿拿给她,她乐坏了。
后来弦子依旧我行我素,该穿什么穿什么,该笑就大声笑,想哭也不憋着。她的书包里会有各种各样的卡通贴图,流行CD。那张《我喃喃你的名字》则是我的至爱,也是从那时起我迷恋上了Vitas(维塔利?格拉乔夫),那个1981年2月19日出生的神秘的具有海豚音的俄罗斯男歌星。
6 那些花儿(1)
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是大休,弦子提议出去玩。于是她纠集了一些朋友,商量好去夜莎练歌房搞通宵。我当然也在她的邀请之列。
一过下午我就开始想着怎么跟桑农说,我知道他从来不限制我的自由,但毕竟要夜不归宿,我怕他不高兴。我抢着帮他做家务,还一直甜言蜜语地陪他聊天。他识破了我的伎俩,双手向后一背,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事快快禀报。我告诉他弦子的邀请和打算,他眉头一皱说不行。我一赌气用力地擦起了桌子。哪想他哈哈大笑,不行————那是不可能的。我喊,桑农,你怎么可以大喘气啊?他说为什么不可以啊,记住,唱歌、运动都是需要锻炼大喘气的,这叫生活艺术。
晚饭后我帮妈妈擦了把脸,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换上那件红色水袖衫、牛仔短裤就要出门。桑农在一旁喊,回来回来。还有什么事?爸。我有点不耐烦。
他变戏法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服装袋子。他压着嗓子粗声粗气地说,我可爱的灰姑娘,在您去参加舞会之前,请穿上它吧。
我兴奋坏了,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袋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件水湖色的无袖连衣裙。
从卧室出来时我低着头。这样款式的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穿,我说不清楚它是属于旗袍还是属于西式裙,大概是集两种特色为一体的最新设计吧。
太美了,我的小仙女,快走吧,别让你的朋友等。桑农赞美与催促的话一口气说完了。我看看表,七点整,还好,不会迟到。走到门口,我调皮地喊,老爸万岁,桑农我爱你。虽然我没回头,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在背后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