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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撮头发趴在右侧的脸旁。发梢抚摸着一个浅浅的酒窝。和林心如一样的酒窝。两个酒窝里盛着春天浓得化不开的暖风。吴桐饮了这世间的佳酿。暖风荡漾在五脏六腑时,他竟想起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
长头发。双眼皮。什么都没有涂的短指甲。
吴桐咧开嘴笑了。这一笑倒把刚才挂在眼角的泪挤掉了。
汤米也笑了。也许她觉得噙着泪的傻笑是好看的。就像一个大男孩躲在角落里掉眼泪是好看的一样。
伏在书桌旁的吴桐想到汤米时,心情才稍微宽慰了一下。不知怎么了,他越来越觉得老师的谆谆教导可信度不那么高了。就像今天,举得例子又是某某同学在高中时听从老师的劝说后,刻苦学习,考上了某某名牌大学,毕业之后月薪比上次举得那位好好同学月薪还高。吴桐总觉得这样的人不是不好,但拿出来到处炫耀,总让人产生不屑一顾的轻蔑。说到底,不过是他们不顾一切地抱得了一块敲门砖。有了将来吃饭的权利。这其实是和大街上乞丐的行乞一样的行为。只不过后者更直接,更裸露罢了。比起这个,他更加厌恶的就是某些人写得优秀应试作文。几乎每篇都搅得九泉之下的李白、杜甫、陶潜不得安宁。如果这些先贤古哲有一天真得从地底下晃出来,跑到大嘉赞赏他们的人跟前,那这些人下场准只有一个——像叶公被龙吓死一样。当然这些想法只是偶尔来脑海赶个集,不会常出现的。就好像高三学生的体育课,不可能也不能每天都上的。不过,它们出不出现,却又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它们总是拉着人往相反的方向走,扮演着负面的角色。它们抵消着学习的积极性,但是,这抵消是伴随着积极性的,你又不能把它们怎么着。它们是一条柏油大道中间的一段子土路,它们是领到的奖学金里的几张假钞,有时候,它们真让你哭笑不得,你又只能盼望着它们少来打搅你,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想到汤米,心情宽慰后的吴桐真又不敢往下多想了。他只能自私地停留在宽慰的层面上。再往下想,他就感到了自愧和有罪。这时的心情变得复杂而含混不清。他隐隐约约地觉出自己的卑鄙。他似乎在利用,但又不能肯定,即使肯定了,他似乎还会继续利用下去。
四、干净和干净的人
高二,吴桐他们班更换了语文老师。以前的语文老师是一位校领导,那个学期学校里迎接省级规范化学校的评估,校领导抽不开身,就换了一个新来的大学生。
新来的语文老师姓于。她是汤米的小姨。
吴桐清晰地记得,他只是畏畏缩缩偷看了于老师一眼,他就意识到,完了,她的美,完全胜过了他的语言表达。于老师上的第一节课,吴桐一直都低着头。吴桐用一节课的时间,想出了一个他认为最恰当的词来形容眼前的老师。干净。只能用干净来形容了。她看上去一尘不染。她没有一点点的世俗气和*。她仿佛是从某个青花瓷里跑出来的仕女,身上散发着古色古香的悠悠韵致。面对这样的老师,吴桐不知所措了。
吴桐很想表现自己,很想让这个如莲花般圣洁的老师注意到自己。第一篇作文里,他所有的字犹如爬檐走壁,龙飞凤舞,他把横打得很远,他把竖拉得很长,方格子盛不下了,字字都像是出墙的红杏。结果,被注意是被注意了,却是适得其反的注意。吴桐是那次两个班中唯一一个被点名批评的学生。于老师很生气,她说,她从潦草的字迹里看到了一种霸道和自恋,看到了狂傲和不尊敬。她刚接这两个班,教学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采取正当的合理的方式提出来,用这种方法,显得轻薄而没有教养。
吴桐的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身边的同学更是骂声一片,好不容易来个年轻漂亮认真负责的老师,让你小子气跑了,丫的,有你好受的。
于老师是临时的代课老师。学校分给她一间单人宿舍。所谓单人宿舍,就是每层教学楼最边角的休息室。任课老师上完课要么匆匆回家,要么直奔教师办公楼,基本上没人光顾休息室。学校了解了这个情况之后,决定更加合理地利用资源,于是,把休息室改成了单人宿舍,专为实习老师提供住处。
现在,吴桐敲响了于老师宿舍的房门。
于老师笑容满面地开了门,脸上红扑扑的,和蔼可亲的微笑里有一点点不自然和戒备。
于老师热情地招呼吴桐坐下。
吴桐是过来承认错误的,但他站在老师的宿舍里,低着头,像一个木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香味。
于老师冲着吴桐笑。
吴桐的脸和脖子都红到紫了,他用右手不停地揩额角的汗珠。
“你是吴桐吧?”
吴桐把呼吸调到最低点,低着头不敢回答。
“我刚从师范学校里毕业,有一股子热心和冲动,可能是太敏感了,一时来气,说话就重了,我知道你不一定是成心的。我应该跟你说声对不起呢。”
于老师冲着吴桐笑,笑声里充满了率真和诚恳。
“老师……是我不好……”
“没什么大事,看你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比女生还腼腆呀,太好玩了。”
“……我……我……”
“好了,把头抬起来吧,我要没责怪你,别总低着头啊。”
吴桐牙齿咬着嘴唇,抬起头来。
房间里布置很简陋,一个写字桌,一把古木色椅子,一台小风扇,靠墙的小床上,蚊帐是淡红色的,蚊帐上边沿拎着一串小灯笼,像什么呢,像吴桐小时候在吴家村里看到的一领艳灿灿的红席。邻着写字桌的是一架梳妆台,梳妆台上没有几样摆饰,可能东西都放到下面的抽屉了。墙面上贴着几张明星照,贴画里的女子古灵精怪的,可能是王菲,不过,吴桐不能确定。
一袭雪白的带着点黄花的裙子裹在于老师的身上。裙子的下摆一层一层的,像鱼鳞,又像是白鸽翅膀上忽闪的羽毛。于老师麻利地将粉红色的蚊帐缠起来打一个结,因为已经把房间里唯一的木椅让出来,这会儿,她正坐在床边上。
“你坐吧。”
“没……没事,我……我站着就行。”
“那好吧,我坐木椅好了,我正好想了解一下你们班的情况,你过来坐床边吧,给我讲讲,我还能做点记录。”
“没……没事,我站着说好了。”
“你过来给我坐下,真是的。”
于老师脸上有一丝愠怒,不知是佯装的,还是真生气了。
吴桐犹豫了一下,顺从地坐在床沿上。
于老师把写字桌上摊开的书小心地折了一个角,慢慢合上,放到一边。吴桐看到书的名字是《灵魂的事》,不过,也是不能很确定的,因为,灵魂的灵是一个繁体字,吴桐并不认识。
吴桐坐在床沿上,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他怕把床单弄皱弄脏了,想了想,十指交叉,贴在了肚子上。
于老师拉过木椅靠着写字桌坐下,从身旁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记事簿,又从笔筒里挑了一只中性笔,往吴桐那斜了斜脸。
“说吧。”
于老师狡黠的目光像是在撒娇,又像是*。目光像泉水一样流出来,汩汩轻漫,叮咚如铃。吴桐一下子抖擞掉了局促不安,心里像流水一样轻快起来,他笑了笑。
“说实话,因为已经分了文理科,大家现在都不太重视语文的。理科的作业很重,同学们都忙着做习题,每天都是昏天黑地的。就是有时间的同学,也主要是把精力花在课外参考书上,很少有人去读篇散文背首古诗的。因为大家都觉得,语文成绩不怎么好提,而且,好差的区别也不是很大的。”
于老师皱了皱眉头,在记事簿上写了几行字。
于老师坐在木椅上。吴桐坐在小床上。这样的安排其实让吴桐有些窒息的。吴桐的眼睛游移着,虽然焦点并不在于老师身上,可因为那么点地势造成的居高临下,吴桐还是无意中就能够一目了然的。
就在吴桐说话的时候,于老师打开了小台扇。可是,小台扇送来的风引来了一个麻烦。于老师的裙子太短了,裙子上的羽毛在风的推搡下,时不时地翘起来。于老师的大腿会在吴桐的眼前一晃而过。接着,又是一晃而过。吴桐本来是没太在意的,他的脑子需要组织语言,他的眼睛被于老师的锁骨吸引了。于老师的锁骨是有点*的,锁骨很有线条地凸出来,白滑的皮肤顺着它凹进去。骨感,性感,层次感,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吴桐又想起了那个他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形容词,干净,就是干净,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味道。但是,吴桐脑子里刚冒出干净这个词,他就瞥到于老师的左手下意思地往裆部按了按。裙子太短了,有了风,鳞片翘起来了,于老师又往裆部按了按。
吴桐有些受不了了。
“于老师,我不热,您把小台扇关了吧。”
话说了,吴桐又有点后悔。太直接了,太造次了,太不言自明了。吴桐拉出交叉的十指,透过衬衫捏着肚皮上的一小撮肉,很疼。吴桐紧了紧眉。
于老师的脸红了,有些忸怩,有些羞怯,又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
于老师关了小风扇。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语文课该怎么个上法?”
于老师没有转头,悄悄地把右腿搭在左腿上。
“这个,我说不好的。主要还是培养兴趣吧。不过,最好不要占用过多的课外时间,要不然,肯定是一片怨声载道的。还有就是—”
“什么?”
于老师转头看了一眼,又悄悄把右腿从左腿上卸了下来。
“同学们关心的是成绩,能实用才能让更多的人主动地学。”
“我怎么听起来语文课的处境不尴不尬的。再怎么说,语文课也是一门主课呀。”
于老师把笔摊在写字桌上。
吴桐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笑声像语文课的处境一样不尴不尬。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说点别的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批评你吗?”
于老师转过半个身子。
吴桐呼吸有些困难了,头又低下来。
于老师笑了。
“我知道你以前是语文课代表,而且,我翻过成绩单,看到你以前的语文成绩挺棒的。你上次的作文,除了字写得不太像话以外,文采还是不错的。我之所以批评你,是有点杀鸡给猴看的意味。你以后还给我当课代表吧,我心里已经默认了。我这叫先斩后奏,你不会介意吧?”
吴桐没抬起头来,可他心里乐了。
“好了,课代表同学,没事了,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还有点事情,改天再找你深入地了解咱们班的情况。以后的话,有什么问题随时欢迎你过来找我。收发作业,也就辛苦你了。”
吴桐走出房门的时候,于老师站在后面轻轻拍了拍吴桐的肩膀。
吴桐走在长长的楼道上,心里平添了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他清晰地感觉到,于老师轻巧的手指触碰到他被汗渍浸透的衬衫时,他血液里满世界涤荡着不可遏止的充满毁灭意味的神圣之光。
他不知道,
在那一刻,
他的欲望肢解了,
他分裂了他的唯一,
他成就了他的矛盾,
在盲目冲动神秘暧昧教条幼稚偏激狂妄的青春里,在热火朝天的肆无忌惮的不忍触摸的生命中最容易伤怀的年纪里,他将走成一个悲剧。
必然的,决然的,像尊严一样疼痛。
是的,老师写字桌上有一本没读完的书。是的,那本没读完的书打上了折角。是的,打了折角的页码上,有一句宿命般的超越生死的注解。
他信奉了它。
五、爱屋及乌
吴桐再一次见到汤米,是在于老师的单人宿舍。自从那次文学社的活动完了以后,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她。校园很大,大的完全可以让两个擦肩而过的人从此不再擦肩。校园又很小,它不光让两个擦肩而过的人又一次相遇,还让两个人相遇在一间狭窄局促的弥漫着素雅香味的单人宿舍里。
他不知道,于老师是她的小姨。
她不知道,于老师教他,并且,他是于老师的课代表。
坦白地说,在此之前,吴桐已经慢慢忘了那个酒窝里盛着暖风的女孩。人是不能够相信缘分的,因为缘分只不过是忽略了一万次不可能后的第一万零一次的可能。但是,那可能的第一万零一次发生了,这又是一件无话可说的确凿的事情。这样确凿的事情又似乎需要一些哪怕是不确凿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