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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米,不要走开,陪着我,我也害怕。”
十一、成人礼
下雪了。一连好几天的雪。北方略有些落拓不羁的雪。雪花纷纷扬扬,簌簌抖落。像外出打工的吴家村人回家过年时一样,一心一意,心无旁骛。这一片片六个瓣的天使精灵,以牺牲自我为代价,把自己圣洁的身子铺陈在大地的角角落落。像响应了毛主席“上山下乡”口号的城市青年,怀揣着充满浪漫色彩的大无畏的革命热情,远赴祖国的天南海北,去践行他们“人定胜天”的幻想。的确银装素裹,却实在产生不了分外妖娆的豪情气魄。落寞悲壮的雪宛若轻盈无缝的白纱从天而降,给世间一切的人和物量身定做了清一色的面具。老城区剔除了其一贯的脏乱和颓废。像即将出远门的吴家村小伙,理了发,刮了胡子,留给人意想之内情理之中的并不过分的惊喜。相比一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这惊喜,着实是应该令人振奋的。不过,正是因为相比的缘故,惊喜又似乎是被打了折扣。
雪过后,天放晴了。已变成水的雪花从屋檐上滚了下来。像战死沙场的勇士的尸体被一具具抬走掩埋。老城区恢复了以往的形貌。出远门的小伙回来了,跟着回来的还有长长的头发和胡须。老城区又开始以老城区的精气神陪着太阳一起东升西落。
星期四的早晨,吴桐收到了一本书和一张别致的贺卡。吴桐欣喜地打开装有音乐盒的精美卡片,看到卡片上一段娟秀的钢笔字。
无意间听你说到,喜欢海子的诗。于是今天送你这本《海子诗全编》。认真地谢谢你,在我喋喋不休倾诉的时候,能够无怨地做一个忍耐的听众。谢谢你,在我需要温暖的时候,能够走过来抱紧我。我知道,我一直无法深入你的世界。你始终如一片神秘的热带雨林,之于我,确乎有些可望而不可即。不过,还好,我早已放弃涉足的欲望,开始慢慢习惯观望的姿态。但愿你我能如诗中所言,有情人终成眷属。即使我们走不到最终,我也希望能在你以后无数个生日的这天,在彼此各自的地方,共同默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的诗句。请相信,这是独属于我们的神圣仪式。
好了,不说了。再多说的话,能力就透支了,装的也不像了。写上面一段话,耗费了我一整个晚上呢。
祝,生日快乐。
汤米
像第一次从二爷爷手中接过黑乎乎的泥哨。让人舒服的体温从哨子的孔口处冒出来,变成了一块凝滞的云。不扩散。不升腾。恒久不变。伸手可触。像艰难地爬行在郊区居民楼墙角的蜗牛,突然听到一个响彻心扉地宣布:不要爬了,这里就是终点,这里已是你的家。像缠在心脏的蜘蛛网丝猛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融化了,心脏开始了正常地固有频率地跳动。梦中可怕的独木桥仿佛也变了,变成了几块石头。小时候,一群小伙伴去山上挖土蝎子,穿越溪流时,垫脚的几块石头。
吴桐大声背诵了一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像入党宣誓一样庄严。时间恰是星期四的英语早读。英语老师高跟皮鞋与地面碰撞的嘭嘭声丝毫没有引起吴桐的注意。漂亮而年轻的英语老师走过吴桐身旁,很疑惑地瞪了吴桐一眼。吴桐拭了拭眼角,笑了。
今天是吴桐的生日,十八岁的生日。
成年了。日复一日成年累月的埋头苦读中一个不起眼的日子,倏忽间,成年了。成年地甚至有些意外和难以置信。我已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吗?我已完全可以和街上每一个忙碌的身影等同了吗?生命仿佛径直就走到了眼前,删落了过程和记忆,模糊了憧憬和希冀,只剩下空荡荡的木讷和阵阵空荡荡后的心悸。这就是成年的感觉吗?成年的感觉就应该这样吗?
新和旧在时间和空间的某个纠结点交汇,突如其来,势不可当。
成年了。
是的,真的成年了。
刚上晚自修没多久,吴桐就待不住了。生日的夜晚,十八岁的夜晚,总该留给自己一些时间静静地聆听来自自己内心深处对生命的反馈。吴桐谎称感冒,找班主任请了假,拿着假条走出学校。
华灯初上的冬夜,呈现几个人略显静态的奔波身影。车辆稀松下来。马路似有忙碌一天后的疲惫面容。寒冷,安详地来回荡漾,传递着清醒爽快的切肤之感。灯光并无夏夜的多愁善感,倒像一个冷峻的思考者,黑暗中固守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人行道边上的店铺林林总总。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招牌和幌子或挂门楣或置营业门前的木杆,无规无律,尽随主人喜好。一家*,似开业不久,门前放着两队大花篮。花篮上用红色布条编织的“金日开业”的字样,在*透出的明亮灯光和柔软的音乐旋律下,变成秋天河水中起伏摇摆的片片枫叶。紧挨着是一家夫妻用品店。月牙形的门虚掩着,檀木色的门漆给小屋镶上了超凡脱俗的古典韵味。吴桐慢慢走着,之前迫切地想在十八岁生日这天做些另类事情的念头亮开于夜色后,被渐渐冲淡中和了。吴桐回味着中午与汤米一起过生日的美好片段。也没有什么值得刻骨铭心的场景,但还是能够在回想时嘴角泛起丝丝的甜意。也许,经历后的适当记忆要比经历本身更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吧。经历的时候并无过多的思考做后盾,只是把事情的大体轮廓全然地沉淀下来,就像把一瓶酒放在地窖里,随着时间的积累,沉淀却也可以像酒一样,慢慢释放出陈年的香味。
生,有时候并不需要那么轰轰烈烈。寻寻常常,也可以是强有力的活着。生日又有什么不同吗?成年又有什么不一样吗?生之链条的一环又何必如此拘谨不安呢?
把呼吸渗入寒冷的最深处,无限静美不就源自那里吗?
吴桐漫无目的,两条腿走走停停,脑子里清理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再耐心地把它们拼凑成自圆其说。不自觉地,吴桐便来到了距离学校大约一公里路的夜市广场。
因为天冷的缘故,广场上用灰布帐圈起的篷子相比天暖和的时候,明显少了。帐篷里挂着昏暗而又有些寒酸的灯泡。估计灯泡的度数应该是十五瓦。正对着的这个帐篷内客人不算多。有几个附近工地上的临时工,坐在最靠近电视的一张桌子旁。电视里放着一部古装动作片。荧屏内正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在悬崖峭壁间腾云驾雾。路边停有两辆货车。两位司机要了两个小炒,对坐着喝酒,叽里呱啦地争吵不休。炒菜的胖师傅系着围裙,握着炒勺的手在煤气炉上颠来颠去。旁边支起的案板上,放有一碗刚切好的豆腐。吴桐穿过一个帐篷,抬头看到夜已经很深。星星被黑夜吞噬,光晕惨淡,像安在天上的十五瓦灯泡。生日,无惊无险,像灯绳外纸糊的灯罩面上一粒岁月的沙尘,兀自存在。
回租赁的房间吧。平静了,不再盲目地反抗了。把身心交由习题支配,被占有,也就不会再有盲目。
此时,生子从另一个帐篷里钻了出来。
“哥们,少见啊!稀客,稀客,过来一块吃点吧。”
吴桐见是生子,愣了半天,没回答。每次见到生子,吴桐似乎都会变得迟钝起来。
生子推搡着吴桐来到他的餐桌前,把吴桐摁在小凳子上。生子指着吴桐冲着桌边的另两个人说:“我哥们。”接着指着另两个人冲着吴桐说:“我哥们。”吴桐看看那两个人,彼此相互点了点头。
“老板娘,再来二十串羊肉串。”生子大喊。
“来啦。”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
吴桐不说话,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生子又来跟吴桐搭讪。几句话后,知道今天是吴桐的生日。于是,生子便续了几瓶啤酒和几个炒菜,四个人一起庆祝吴桐的生日。吴桐抹不开面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个人喝得天昏地暗,直到帐篷要撤了,方才罢休。
走出帐篷,寒风裹身。吴桐酒醒大半。另两个哥们这时已伏在路边呕吐不止。吴桐和生子一人扶着一个歪歪斜斜摇摇晃晃朝租赁的房子走去。
拐进小胡同,吴桐便看见一个肥嘟嘟的女人身影,撅着大大的屁股摇晃在前面。生子这时对着两个喝醉的哥们的头一人敲了一下,又用胳膊碰碰吴桐的后背。
“大家要不要看扒光衣服的胖女人?”
两个喝醉的哥们直起腰,红着眼睛,像是醒了酒。
“你想干什么?”吴桐很害怕。他想起了姚芳芳。
“没事,玩玩而已。听我的,来,都靠墙走,别让前面的人发现了。”生子悄声说着。另两个哥们酒是全醒了。很利落而又惯性般的缩在生子身后。吴桐走在最后面,内心忐忑不安。
胖女人踩着小碎步,忽然间回头看了一下,又转头一溜小跑起来。胖女人忽闪忽闪地来到吴桐他们房东的一楼卷帘门前,立住了,左顾右盼一会,上了楼。
“好戏即将上演,哈哈哈哈!“生子学着电视剧人物的口吻兴奋异常。
……
“跟我来。”生子一声喝令。四个人轻手轻脚地开始行动。
房东客厅兼卧室的门居然没上锁,生子从门缝伸进手,一下拉开。生子好像事先准备好似的,悄然间出乎意料地按下了墙上日光灯的开关。
灯光像刀片瞬间滑过所有人的眼睛,使人潜意思地把眼稍稍闭上。房间里很温暖。暖气开得很大。从寒冷一下子迈进温暖,巨大的温差撩拨地身体疲软无力。吴桐慢慢睁开眼。墙角的床上,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一黑一白,全都*。一床棉绒被被孤零零地遗弃在地板上。床头的大钟摆不偏不倚,正好指在十点。吴桐看着两个人忙不迭地拎过被子护在身上,像马戏团的两个小猴子在表演节目。吴桐使劲咽着唾沫。
“噢,房东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没打招呼就进来了。过来给您说件事,哥几个手头有点紧,没给您预备下这半年的房租。您是赚大钱的,这几个小钱应该不会太在意吧。”生子很有城府地说。
房东的脸一会青一会紫,两只手在被子下动来动去,估计是在穿*。
“好小子,你们几个他妈的要挟我。”
“不敢不敢,真是手头有点紧,要不怎么敢麻烦大哥啊。对了,今天下午看到嫂子过来看您,您女儿长得真可爱啊!”生子笑里藏着犀利的光。
房东的脸又是一阵青紫。腮帮子肿得像馒头。胖女人刚才的*变成了现在的一丝不露。裹在被子里,像一个高耸的坟墓。
“大哥,那你们忙你们的,事说完了,小弟几个也该走了。不用客气,甭送。”说着,生子拉着我们走出来。
“货车公司赔偿孟寡妇一大笔抚恤金。我操他妈的她用她丈夫出车祸得来的钱乱搞男人。刚才该掀开被子问问她,像我们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睡一夜,她给多少钱。”生子上楼时,愤懑地说。
“原来那胖女人是孟寡妇。”吴桐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下半夜,星星变亮了。稀松的几个亮圆度数增大了,已不再是十五瓦。像一个气息奄奄的弥留之人突然能够站起来走动,有一种回光返照的气派。
十八岁的夜晚,吴桐病了。
身子好像一会待在火炉,一会又被放进冰窟。一会热得满头大汗,一会又冻得腿脚发麻。吴桐脑子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他看到了汤米。汤米远远地笑着望向他。散发着充满诱惑的体香。仿佛自己高高在上的梦想。像翡翠,冰体通透。像珍珠,莹光闪闪。像高山的雪尖,纤尘不染。吴桐看到自己突然恶狼似的扑向了汤米,撕裂了缠在汤米身上所有的衣物和脸上动人的微笑,把自己*的欲望强压在汤米惊魂甫定的单薄身躯上。吴桐看到了一群群搬家的蜘蛛。吴家村破庙里的木匾被锯了,改做成二爷爷的小棺材。在木匾上结网的蜘蛛变得无家可归。它们开始集体性质地迁徙,拖儿带女,千里跋涉,来到了吴桐的心脏上。吴桐梦见自己瑟缩着从一座名叫成长的独木桥上退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被后面的人一脚踢了回去。
生日,像灯绳外纸糊的灯罩面上一粒岁月的沙尘,兀自存在。
十八岁的夜晚,吴桐病了。无药可救。
十二、这样不好
很多天没有见到姚芳芳了。今天早上,招商银行门口又出现了她的身影,依旧像一串微风中摇摆的风铃,清脆晃眼。炸油条两口子的孙子像是长高了,穿的像只肥胖的企鹅风一样围着桌子撒欢。老王头左手拿着黑色编织袋,右手夹着一个矿泉水瓶的瓶口。棉大衣敞着怀,里面夹着件黑棉袄,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向老刘头的摊铺。
时光仿佛倒流或者时光压根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