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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儿低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她的衣裙全湿了,而且还沾满了泥巴。
“姑娘快随我去换衣服吧,别着了凉。”春喜也上来拉开她。
“夫人只管放心,这里有我们呢。”张三也说道。
可儿看了凌雄健一眼,便点点头,随春喜走开。
“姑娘最好是去温泉里泡一泡,别受了寒凉,引出胃疼来就不好了。”春喜一路嘀咕个不停,“我已经让老王给姑娘准备了一些姜汤,等
一下给姑娘拿来……”
直到走到小径的十字路口,可儿仍然能感觉到凌雄健盯在她背上的目光。
第二十二章 什么时候发生的?
看着众人把那个叫五多的小厮抬走,凌雄健不放心地回望着可儿消失的方向。他注意到,她并没有回偏殿,而是向后花园的方向走去了。
这女人在搞什么名堂?凌雄健锁起眉,她应该回他们的房间换衣服才是。她这是要去哪里?
凌雄健招手叫来小林,让他看着清理现场,自己则跟在可儿身后,追踪而去。
春喜并没有陪着可儿。可儿独自撑着一把纸伞慢慢地在小径上走着。她似乎在专心地想着什么事情,一点儿也没有发现雨不知在什么时候
已经止住了。
望着前方那个纤弱的身影,凌雄健也陷入沉思。这可儿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重要起来的?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还没有觉得她有那么重要
。
回想起她跪在危墙下的情景,凌雄健仍然有种手脚麻痹的感觉。即使当初太医们宣布他的腿已无药可救时,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害怕与担忧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起来的?
凌雄健默默地思索着,跟随在可儿身后。
一开始,他只是对她有着一份好奇而已。随着两人逐渐熟悉起来,他发现,这份好奇渐渐地转变为一种欣赏和敬意。就象他曾经说过的,
可儿正是他想要的那种妻子。她聪明、能干、热情、果敢,从来不害怕表达自己的主见,也从来不畏惧他人的权威,是一个在力量上与他对等
的人——也正因为这份胆识,她才会胆敢触及他的“禁地”,惹得他一时失控,说出那些刺耳的话来。那些话——凌雄健敢拿“月光”跟任何
人打赌——肯定让可儿得出一个不实的结论:他不想要她。而事实上,凌雄健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做对了这件事——娶了她。可儿正是那
个在各方面都与他十分相配的人。
只是,即使是那个时候,凌雄健也没有认为她有多么的重要。
他承认,他喜欢她。他一直认为,这种喜爱就跟他喜欢“月光”,或是喜欢某个淘气而机灵的小兵没有什么区别。这就只是一种单纯的喜
爱而已……
一个老婆子提着食盒拦住可儿的去路。可儿并没有站住,只是让婆子随着她同行,两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继续向拱桥方向走去。
……她又是什么时候超越了这份单纯的喜爱,而变得重要起来的?
凌雄健悄悄地跟在她们身后,不禁想起初次见面时,可儿那几乎算是惊世骇俗的言论。
可儿曾经再三地向他强调,她是多么不情愿成为别人的新娘。而这番声明在凌雄健看来,等于是在他的眼前竖起了一面战旗,他本能地把
她看作是一场“你攻我守”游戏的对手。
凌雄健一直在小心地筹划着,他以体贴为饵,以柔情作网,一步一步地诱敌深入,将可儿渐渐地收拢在自己的怀中。他甚至已经成功地使
她遗忘了只做一个管家的决心,而不自觉地将自己当作他真正的妻子——这些对于他来说,原本只是游戏的一部分而已,她又是什么时候超越
“游戏对手”的角色,而成为了那个“重要的人”?
凌雄健不自觉地摇摇头,不再去费神想“什么时候”的问题。这种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很难去判断它到底发生在哪一时哪一刻。也许
,它发生在遇到可儿的第一天,在“吉祥客栈”那间昏暗的小屋里。也或许,它发生在他们还未出生之前,在上一辈子里。也或许,它发生在
创世之初,在那块三生石开始记录誓言之前。总之,这件事是发生了。不管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可儿,那个倔强的、固执的、好管闲事的小
寡妇,竟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
然而——凌雄健摸着鼻子苦笑,对于可儿他得再加上一点,迟钝的——迟钝的可儿一直没有察觉到她对他的感情已经起了变化,他恐怕他
的那番混话正好“点醒”了她。或者更糟的,令她退缩。
凌雄健远远地跟着可儿,走上那座连接后花园的半圆形拱桥。刚跨上几级台阶,一阵熟悉的紧绷便从左腿传来。他警觉地站住,伸手使劲
地挤捏揉搓着大腿。
被伤疤拉扯着的痉挛肌肉及时得到了舒缓,那份紧绷很快便消失了。凌雄健不由松了一口气。
(“有伤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儿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中回响起来。
凌雄健皱紧眉,抬起头。意外地发现,原本一直走在前方的可儿竟然突然间不见了踪影。
春雨浸润后的花园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花草树木混合而成的特有清香。在一排刚刚冒出新芽的银杏树的缝隙间,凌雄健眼尖地看到
一抹熟悉的青绿色闪过,他忙追了过去。
银杏树的中间是一条不引人注目的石子小径。那个曾经跟在可儿身后的老婆子怀中抱着一堆东西,正低着头向他走来。
可儿呢?凌雄健打量着老婆子身后的土包。这才发现,在土包前,还有着一间不起眼的小石屋。
可儿是在那里面吗?
他横跨一步,拦住老婆子的去路。
那老婆子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不由吓了一跳。
“将军。”她失声叫道。
凌雄健点点头,望向她身后的石屋。
“夫人在里面吗?”
“是……”
老婆子犹豫着,不安地摆弄着手中的衣物。凌雄健立刻认出那是可儿的衣物。
可儿的衣物在这里,人却在石屋中。这石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这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走过老婆子的身旁,冲她挥挥手,催促
她离开,然后仔细地打量着石屋的门。
显然,这门是最近才新修的,还未来得及上油漆。
他将手放在那锃亮的铜制兽头上,犹豫了一会儿,小心地推开门。
木门发出“呀”的一声轻响,一股湿热的雾气从门缝间漏出,在他眼前弥漫开来。
可儿打发走老婆子,从食盒中拿出糕点,一一摆到池边的一个木制托盘中。
她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地咬着,将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那因为没有及时吃早饭、又受了一些寒凉而隐隐有些抽痛的胃部立刻得到了
抚慰。
她舔舔手指上的糕点屑,任由披散着的黑发象绸缎一样在水中飘浮着,一丝惬意的微笑露出她的唇角。
可儿喜欢水。生在水乡的她却从来没有过象其他孩子那样在水中嬉戏的经历。她总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的规矩要守,以至于根本
没有那样的时间和机会——如今,也算是一补当年的憾事了。
她微笑着蹲下身子,看着水面渐渐升高,直到没过整个头顶。
虽然有太多的规矩要守,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这却一点儿也不能阻止她对水的渴望。她曾偷偷地在脸盆中学习闷水——可儿从小厮那里偷
听来的只言片语显示,这似乎是想要亲近水的人必须学会的技能之一。
让她自豪的是,她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水中睁开双眼。
她张开眼,看着自己的头发象有生命的物体一样在四周飘动着。这新奇的经验远远要比偶尔在澡盆中一试身手强太多,她不由咧开嘴笑了
起来。这一笑,却让憋着的一口气跑了出来,她忙钻出水面,慌张地扣住池边。
池子虽然不深,却也是能淹死人的。更何况,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儿微笑着仰起头,将乱成一团的头发浸在水中,胡乱地理了理。想到等春喜拿着衣服回来后,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梳顺这头乱发,
不由又笑了——她几乎已经听到了春喜的抱怨声。
她愉快地转身,将肘部伏在池边,下巴搁在肘弯上,拿起另一块糕点懒洋洋地咬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反踢着腿,体验着让水的浮力托住身
体的奇妙感觉。
望着屋内弥漫的水雾,她的思绪也自由地散漫开去。
可儿这一生,总是时刻关注着他人的需求。她已经不记得在什么时候需要过别人的保护,也不记得是否有过被人疼惜的经验。她早就习惯
了人们总是依附于她,总是当她是万能的样子。而且,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相信她是万能的,是不需要别人的拥抱与关怀的……直到凌雄健
紧紧地抱住她。
当凌雄健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的那一刻,可儿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她也是需要一个人来疼惜和保护的。而……让她感觉甜蜜的是,
那个人竟是凌雄健,那个才跟她吵了架,并且总是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顽固家伙。
可儿学着春喜的样子撅起嘴,却忍不住还是笑了。
看着凌雄健那么紧张她的样子,昨夜在他那里所受的气突然间全都化为了乌有。她发现,此刻的她心情极其的愉快。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
愉快。
她总是说,一个人的行为远远要比他的语言所能表达的更多。而昨夜凌雄健的言语攻击让她一时忘记了这一点,全心沉浸到自哀自怜的情
绪当中。如今,当他的拥抱抹平了内心的伤痛后,可儿便又重新想起这句话来。
冷静下来之后,从他那自相矛盾的行为与言语中,她得出了另一个结论:其实,凌雄健的恼火大部分并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他自己。
从十五岁时起,凌雄健便开始了他的将领生涯。在他的身后,总是有着太多的人依靠他的智慧和才能来保全性命。这样的使命迫使年轻的
他不能容忍自身存在任何一点小小的瑕疵——天知道哪一天这点小瑕疵就会给他以及身边的人带来灭顶之灾。于是,下意识地,他便逼迫自己
成为一个“强者”,成为一个毫无瑕疵的“完人”。
然而一个身受重伤,以致于都不能重返战场的将领又怎么能自称是一个“强者”呢?
可儿看着捏在指尖的糕点皱起眉头。她意识到,凌雄健恼火的正是这一点,他无法接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完人”的事实。
承认自己是有缺点的凡人,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很容易,而对于他,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可能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高高在上。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这也正是凌雄健对待她的方式。他待她有如对待一只受宠的宠物,高兴时一切都可以由着她,不高兴
时就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得远远的——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凌雄健要求她克尽妻子的职守,同时却又划下界线,不允许她超越雷池半步的原因。
他似乎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可儿猛然意识到,她与凌雄健之间是多么的相似。他们都是那种喜欢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
想起他对她的种种要求,可儿不由撇撇嘴。她以为他会比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们强些,原来,他也是一样的混帐。他要求着她全然的服从
和付出,同时自己却吝啬得不肯给予……
不,这不是事实——凌雄健将她从桌下拉出来时那紧张担忧的神情划过可儿的脑际——如果他真是如此无情的人,又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
那样的表情让可儿的心中如同倒了一坛香甜的米酒一样,一直有些醺醺然、晕晕然。
她微笑着将最后一口糕点扔进嘴中。
显然,凌雄健是在等着她全然的降伏。而她让他占了太久的优势,久到他都已经开始有些小看她了。
她拿过布巾擦擦手,学着凌雄健的样子,挑起一边眉毛。如果他想要她拆掉所有的藩篱,那么,她必将会在他之前先拆掉他的。
和凌雄健一样,可儿也喜欢占据优势。跟他不一样的是,凌雄健习惯了明枪明箭式的正面战斗,而可儿却一直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更加
擅长暗巷作战。
且让他去明修栈道,她尽可以暗渡陈仓。并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可儿快乐地套用着从小叔子——前任小叔子——那里学来的成语。至于最后
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她沉下水面,再次惊奇地看着水中不一样的世界。直到一口气用尽,才浮出水面。
正当她将披拂到脸上的长发拨开时,石屋的门发出“呀”的一声轻响。
“春喜吗?”可儿抬起头来,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