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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五大喜,道:“这怎么敢当?”
李逍遥笑道:“怎么连逍遥老弟也不敢当?难道非要叫老爷不成?哈哈。”
尤五点点头,道:“好。兄弟,如此我就不客气啦。”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
李逍遥问道:“大哥,你是苗……苗人吗?你会说……会说那个叽里咕噜的蛮话,嘻嘻。”
顿了一顿,又问:“那两个娘们是你的仇家?怎会跑到这荒山野岭跟你拼命?”
尤五微一迟疑,道:“你老哥哥虽然打从云南来,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这……这两个白苗女子,我却也不认得。”
李逍遥见他说话吞吞吐吐,语中似也不尽不实,顿时心中有气,淡淡地道:“哦,大哥如不方便讲,那也算了,全当小弟没问。”
尤五急道:“这是哪里的话?兄弟,你救了我的命,那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来来来,咱们坐下说话。”
牵着李逍遥走到一块大石旁,二人并排坐下。
李逍遥笑嘻嘻道:“尤大哥,你中的毒当真厉害,险些……险些这个……嘻嘻。不过你那解药更是厉害,只这一会儿工夫,便能吃能喝啦。佩服,佩服。”
尤五脸色一变,似是心有余悸,沉声道:“这九阴散已是老哥哥第二回遇上啦。实不相瞒,刚才死的两名妖女,是云南大理府白苗族的护教巫女,功夫虽不怎样,可使起毒来,我瞧咱们江南地方还真找不出这般厉害的!唉,也是我一时大意……”
李逍遥奇道:“大哥,你说什么白猫子、女巫的?九阴散又是个啥玩意儿?”
尤五微微一笑,道:“白苗族是苗蛮中的大族,一向只在大理一带,这两名妖女是族里的护教兵,不知怎会来到这里……”
李逍遥想起家中三个苗人,接口道:“那有什么稀奇?今早小弟家中便住进了三个苗子,都是男人,样子鬼头鬼脑,倒他妈凶得紧。”
尤五闻言一怔,问道:“什么?三个苗人?你说说看。”
李逍遥将那三客的形貌添油加醋说了。尤五沉思良久,忽然问道:“兄弟,你适才说住在前面什么村子……”
李逍遥道:“西山村。”
尤五点点头,道:“是,是西山村。你知不知这村里有一家跟你同宗的?男人叫作李三思。”
李逍遥“咦”了一声,眼睛在他身上一通乱扫,迟疑道:“你打听这李……姓李的人家做什么?”
尤五察言观色,立时又惊又喜,说道:“啊,你……你认得他家,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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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微微颤抖,显是这姓李的人家于他干系重大。
李逍遥心中更是一阵怦怦乱跳,还未及答话,便见尤五脸色怪异,颤声说道:“兄弟,你……你也姓李……你……”
李逍遥脱口而出:“李三思便是俺爹!”
尤五“霍”地站起身形,一伸手,攥紧他右臂,叫道:“你……你……你就是恩公之子?”
李逍遥只觉臂上一阵剧痛,“啊哟”一声,跳起来道:“你……你快放手!他妈的,痛死老子啦!”
他情急之下,忍不住张口便骂。尤五却恍若未闻,连声问:“是不是?你是不是恩公之子?”
李逍遥手臂运劲,忿忿然向回一夺。尤五这才惊觉失态,急忙放手,抚了抚他手臂,惶然道:“兄弟,实在对不住!你瞧,老哥哥这一时高兴,就忘乎所以了。你……你……你当真是李大侠之子?”
说起来李逍遥此刻心中的惊喜,殊不下于尤五。原来李三思在儿子五岁那年,与妻子离家外出,就此双双失踪。十几年来,李逍遥见同村的孩子父母俱全,很是羡慕。而每每与玩伴打架,对方吃了亏,便要骂他“野种”李逍遥给人揭了短,自然不甘心,只有抬出小时候听过的怪侠之言,回驳对方道:“我爹是个大侠客,武功高强,他在外面行侠仗义,早晚回来接我。你爹呢?嘻嘻,你爹不过是个泥腿子、乡巴佬,只晓得做田扒粪!这样的爹就是有一百个又有啥了不起?老子才不希罕!”
其实他十几年来,已记不得梦见过爹爹多少次了,心里实在想念得紧。只是由于幼年失亲,李三思的模样已记不大清楚,这梦中之人便往往形貌不一。有时是浓眉大眼,带着他打家劫舍;有时是一身劲装,飞在天上;还有一次居然梦见爹爹给人追杀,浑身是血,最后倒在自家门口。每次由梦中惊醒,几乎都是一头大汗,心中又惊又怕,生恐李三思出了什么意外。此刻猛然间有了他的消息,脑袋里不由“嗡”地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面酸甜苦辣齐涌出来,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似乎有个声音在耳中狂叫着:“爹爹!爹爹!原来爹果然活着!”
尤五见他不答话,急得连连催问。李逍遥忍不住怒道:“他妈的,什么真的假的?难道装人家的儿子好有趣么?”
尤五惊喜交加,连声说道:“是,是。老哥哥太过高兴,真是……嗨,那也不用说啦!”
双手微微颤抖,摸出药酒葫芦,恭恭敬敬捧了过来,道:“来来来,我先敬恩公……和恩公之子一杯。哈哈,这可真太巧啦,你父子两位先后都救过我的命。老弟,你既是我的恩公,又是我的恩公之子……嘿,有趣,有趣!”
李逍遥接过葫芦,心道:“原来爹也救过你这家伙,倒也真是巧了。老子家里人怎的胡里胡涂,尽只替你一个人保镖?你这家伙好讨人喜欢么?”
尤五见他面带微笑,两眼却是通红,低声问道:“老弟,你……你怎么样?”
李逍遥摇摇头,过了半晌才道:“我没事。我爹他……还好么?怎的十多年也不回来看我?”
话音未落,鼻子里一酸,两串泪珠顺着脸颊直滚下来。
尤五连连搓手,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说起来一言难尽。兄弟,你别急,李大侠现下虽然不……不大方便,可也没有性命之忧。他……他给人囚禁在云南,那人有一件干系重大的物事,须着落在李大侠身上,因此倒没受什么委屈。”
李逍遥闻言大惊,急道:“怎么给……给人囚禁起来啦?他不是武功很高么?俺娘是不是和他一起?”
尤五微露尴尬之色,迟疑片刻,道:“李夫人也还好……就是……哎,一时也说不清这许多事。”
李逍遥心急如焚,见他讲话吞吞吐吐,忍不住怒道:“尤大哥,你这人好不爽快!我爹他……他究竟如何给人囚禁了?你倒是痛快说啊!”
尤五踌躇半晌,只憋得面红耳赤,突然长叹一声,抢过他手里葫芦,猛灌两口,说道:“兄弟,你别心急,我……我从头说给你听。”
李逍遥待他喝完,也取过葫芦,仰头抿了一口,皱着眉连连点头,示意他快讲。只觉这酒入口辛辣无比,兼且药气冲鼻,嘴里兀自含着半口,难以下咽。
两人相对坐下。尤五缓缓说道:“你老哥哥我本名叫皇甫英,原是南京直隶应天府的捕快班头。承江湖上各道朋友瞧得起,说我办案手段不差,都唤我做名捕,又有个外号叫作铁臂神鹰。兄弟你瞧,我这只左手早先给贼子伤了,后来换上一只铁手,所以才有铁臂之名。这个……适才不知老弟你的底细,所以未敢明言,你别见怪。”
说着左袖挽起半尺,露出一只黑黝黝的怪手,果然是生铁铸就,又道:“我平日将这只手藏在袖中,常人等闲是瞧不出的。”
李逍遥这才明白,为何尤五能以手掌格挡刀剑,而不为刀剑所伤。这件事于他原也算得上有趣了,若在平时,自然要仔细参详参详,说不定还要比划两下。只是眼下急着听爹爹之事,这家伙这般罗里罗嗦,全没点主次之分,不免有些令人讨厌。嘴里敷衍道:“原来老兄恁有来头,失敬,失敬。”
那皇甫英道:“嘿,其实名捕两字,老哥哥又怎当得起?不过我性子犟,不服输,平日喜好结交朋友,靠着大伙儿帮衬,加之运气不差,手上少有贼人能逃得脱,这倒不假……”
说得两句,面上微有得色,仰头抿了口酒,见李逍遥已是满脸不耐,这才醒悟,急转话头:“……唔,这事说起来已整整十五年啦。十五年前,江湖上盛传邪道四魁的名号,恐怕你老弟未必听过,那四人分别叫做东江虎、西淫鼠、南侠盗、北神偷。这四人虽然行径各异,但都武功高强,又屡屡犯案,名头端的十分响亮,因此上称为邪道四魁。你想想,人家既然入了邪道,又不是一般的小角色,自然举动秘密,江湖上大抵也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谁知……嘿,也不知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一年的工夫,竟然给我遇见两个……”
他一讲到江湖掌故,李逍遥顿时大感兴趣,将拉长的脸缩回一些,笑着问道:“这邪道四魁是什么来头?竟然财色俱全?老兄说来听听。“皇甫英点点头,道:“这几人的来历,江湖上还真少有人说得清楚。不过仅听了字号,各人的性子也是昭然若揭。东江虎游天霸性子暴烈,杀人如麻,是个专做黑吃黑买卖的主儿,得罪同道不少,所以便是黑道、绿林道中,也有人出高价买他的人头。北神偷钱无通最好喝酒,据说能日尽老酒三十斤,手上功夫端的了得,是个独来独往的独脚大盗。西淫鼠叫做司马无忧,说起来不算是黑道人物,而是那个……那个采花道上的无耻之徒,但这小子头脑伶俐,最难对付。至于南侠盗这人,于你老弟倒也不是外人,待会儿老哥哥还要说起……对啦,那是万历十三年,老哥哥所在的应天府地面上,接连出了几件大案,五、六户大户人家的小姐都给采花大盗糟蹋了,还偷走了上千两银子……”
李逍遥虽于江湖之事并不了然,但也知采花盗便是大伙儿常说的淫贼,专用下流手段强Jian良家妇女,为江湖各道所不齿。当下插了句:“这王八蛋!胆子倒不小。做一两处也罢了,怎的一搞就是五、六家?”
皇甫英道:“可不是!南直隶十八府的六扇门弟兄都说,这不是存心寒碜咱们来着?简直就是骑着大伙儿脖子拉屎!一个个气得不行。这几桩案子里头,有一起牵连到一位告老回乡的大官家眷,事情立时就大了,大尹亲自过问,督着咱们限期销案。哼,倘是寻常的平头百姓,你道老爷们会如此着慌么?说起来这案子线索倒也明白,淫贼每做一处,便留下一处花押记号,就是这般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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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伸指在地下轻划几笔,道:“老弟,你瞧这记号像什么?”
李逍遥伸颈看去,见地上画着个三笔勾就的图形,细一琢磨,上方似是圆耳小头,下面拖着条弯弯曲曲的长尾,活脱脱便是一只小老鼠。当下挤挤眼,笑道:“兄弟知道啦,这案子是那西淫鼠司马什么的做的!这不明明是头老鼠么?”
皇甫英一竖大拇指,赞道:“兄弟,你脑袋瓜就是灵光!咱们六扇门里的伙计,每日便是同这些黑道、白道、绿林道、侠义道、采花道……各道的家伙打交道,江湖上的掌故听得有一肚子,见了这记号,自然想到西淫鼠那厮。你不是江湖中人,只听老哥哥讲一番邪道四魁的事,然后一猜便中,了不起,了不起!”
李逍遥一生受人夸赞,算这回怕也超不过两次,欢喜之余,竟觉脸上有些发烧,真可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了。
只听皇甫英续道:“咱们早就听说,司马无忧那厮一向只在西南犯案,这回不知怎的,却跑到我们南直隶来了。有人怀疑是栽赃陷害,可是大伙儿又一商量,这小子作恶多端,毁了成百上千的妇女清白,即便真是有人故意栽赃,抓了他那也不冤枉!兄弟,你说是不是?”
李逍遥脸上义形于色,连连点头。
皇甫英拿过葫芦喝了一口,接着道:“快班当即派了多人,到各处访查。果然不几日工夫,便发现了这小子的踪迹,还真不是有人栽赃给他!只因这桩案子是上头督办的头等要案,贼人又身手厉害,大尹便传了我们几名班头,商量抓捕事宜。老弟你想,平日捉一两个蟊贼,那都是捕快们领着乡丁去办。这家伙武功高强,寻常乡下丁壮怎么是他对手?所以商量来,商量去,这回便不知会乡里,而是由老哥哥我带领二十几名弟兄,直接下去拿人。”
“谁成想这厮当真狡猾,大伙儿刚一动身,便给他闻到了风声,竟然扑了个空!好在他生恐坏了名头,不肯夹着尾巴逃走,所以还留得有线索,知道是一路向西南下去了。老哥哥当年也是年轻气盛,心说教贼人打我手里逃脱,这还从未有过呢!他奶奶的,当时就赌了口气,一面派人向大尹索请追逃公文,一面带着三名兄弟追了下去……”
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唉,这回才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刚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