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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那帮人,下意识吐出一句话:“爸爸,李叔叔,王叔叔,你们怎么来了?”
我认出来,那群人中,除了领头的我老爸之外,还有他的两个同事。
其他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子默极度惊骇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头怪物一般。
老爸他们给那个人戴上手铐,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
我们还是呆呆地站着。
走到我们面前,李叔叔看看我,微笑:“汐汐,这次多亏了你,才能抓住他。”
我的心,仿佛堕入万丈深渊。
多亏了我?多亏了我?
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个戴着手铐的人,走到我们面前,深深看了我一眼,问了一句:“你就是那个帮子默接电话的女孩子?”是那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是那个电话里的低沉的声音。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几乎失去了任何思想。
但是,我仍然清晰地看到站在我身旁的子默,如万年寒冰,他的身体在簌簌发抖。
一直,都在簌簌发抖。
那个人,居然微笑着,用带着手铐的手,点了点我:“子默,她是不是你答应让我见你一面的理由?”
子默的身体,仍然在颤抖着。
他又向子默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淡淡地:“可惜,你看错了人。”
他们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老爸看了我一眼,神色凝重,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他们向外走去,打开门,一起,都走了出去。
孔雀馆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站着,就那么站着。
还有一群孔雀,走来走去。
突然,子默向外发足狂奔:“爸爸――”
他跑了出去,一转眼,就没了踪迹。
子默不见了。
子默不见了。
子默不见了。
……
我不知道我那天是怎么走出动物园的,更记不得我是怎么一路走回宿舍的。
我永远,永远,永远都忘不了,子默那充满了深深的深深的绝望的眼神。
他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
无数遍打子默手机,永远接不通。
无数遍打到他宿舍,他永远不在。
夏言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告诉我,他们也在找子默。
从六月十八号开始,子默一直都没回来。
我找遍了所有所有的教室,找遍了我们曾经过去的每一个地方,找遍了G大每一个角落,没有子默。
子默,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天天去他们宿舍楼下等。
从早等到晚,从晚等到早。
从他们宿舍楼早上开门,一直痴痴等到他们宿舍楼关门。
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我都在等。
夏言他们同情而担忧地看着我,看着我面无人色地站在那儿,六月的天气,我的身体却总在发抖,簌簌地,像被秋风扫过的枯黄落叶。
他们爱莫能助。
沙沙被我吓坏了,她时常陪着我,站在那儿,试图和我说说话,但是,我固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要等到子默回来。
我要等他回来。
终于有一天,向凡出来了,他脸色阴郁地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走吧,子默不会回来了,而且,子默不会再见你,他说了,他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我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惶急地看着他:“子默,子默,他跟你联系过了吗?他跟你联系过吗?”
他看着我,他的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林汐,当初子默生病的时候,我真不该来找你。”
“与其让他现在这么绝望,倒不如就干脆让他当时痛苦。”
我仿佛当头遭到了重重一击,半天,我的眼前都直冒金星。
我的腿发软,我的眼前仿佛一片漆黑。
我躺在床上,我整整躺了三天。
我不吃不喝。
但是,我还有一线希望。
我想,子默终究会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天,我一早就去他们宿舍楼下等,一直等,就那么等着。
终于,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我等到了我要等的人。
夏言他们和他在一起,一群人,朝宿舍方向走过来。
他就在那儿,他就站在那儿。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我拼命擦眼泪,拼命擦,想把他看得仔细一点,好让我确信,我不是在做梦。
他的脸上,憔悴不堪,他实在是瘦得太多太多了,几乎已经脱形。
他略略低着头,面无表情地,一路走过来。
夏言看到我了,他停下脚步,大概是对子默说了些什么。
子默抬头看我,完完全全的,陌生而冰冷的眼神。
他又低下头去,继续走着,不再看我。
当他们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张开嘴,我想说话,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在我身旁无声地走过去,我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被抽干了。
终于,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我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叫道:“子默――”
他的背一凛,接着,继续向前走。
我仿佛不知道从哪儿借到的力量,我居然能飞快地跑到他面前,然后,我乞求地看着他:“子默,那天,我是真的,真的……”
他抬头看我,立刻,他的眼神骇住了我,我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眼里布满血丝,野兽般受伤的眼神,深深深深的绝望。
他轻轻张开口,他的话如轻烟般,一句一句地,飘了过来:
“这一生,我最痛恨的,就是被至爱的人欺骗!”
“林汐,我还是一直错看了你!”
“林汐,如果认识你是个噩梦,那么,现在的我,无比清醒。”
“林汐,我,发誓,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
说完,再也没看我,一直向前走去。
子默就此消失了,消失在茫茫人海。
他就此,完完全全地,走出了我的生命。青萍之末
我的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了下去。
我依然,天天穿过馨园,穿过天桥,穿过律园。
我依然,天天经过那个大操场。
我依然,天天去那个教室上自修。
我依然,天天晚上,静静立在他们宿舍楼下,抬头看着那盏灯光,尽管我知道,那盏灯光下,没有子默。
……
是的,我的生命中,已经不再有子默。
而且,我生命中,最快乐最开心的那段似水年华,也已经被他带走了。
但是,我又何尝不期盼,何尝不幻想,子默,终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于是,我打电话回去,我对妈妈说,暑假里,学校有活动,我要晚点回去。
我仍然抱着一线希望,我在等。
我在等子默回来。
沙沙也没回去,她什么都不问,就那么陪着我。
终于有一天,当我又站在男生宿舍楼下,看着那盏熟悉的灯光,我看到,向凡走了出来。
当时的他,已经留校读研。
我只是看着他,定定地看着他。
他看了我半天,满脸无奈,又过了半天,他叹了口气:“林汐,不要再等了,子默,已经去了加拿大,今天刚走。”他顿了一下,“子默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恍若未闻,我依然定定地站着。
又过了半天,他一直看着我,那么多天以来,他是第一次,像以前那样看我,带着同情,还有着,深深的无奈。
他开口了:“林汐,找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又来到了那个竹林。郁郁葱葱的竹林,在我眼里,却比冬天那时候更加萧索。
他轻轻扶着我,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他淡淡开口了:“子默,可能跟你说过他家里的事……”他转身看我,“但是,子默,一定没有跟你说过,他的爸爸。”
我低着头。
“子默的爸爸和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子默跟妈妈姓。他妈带着他来到杭州,从初中起,我就跟他同学。”他仿佛在追忆着什么,“在我印象中,子默,一直就是一个沉默的人,他刚转学来那阵子,过得并不好,虽然老师和同学,特别是女生们都很喜欢他,但也经常有一些坏男生找他的麻烦,当时,他为了不让他妈妈,还有姨父姨母担心,从来不告诉他们,他也从不轻易跟别人说自己的事……”
“那些男生经常在路上拦住子默,合起伙来欺负他,有一阵子,子默的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无论老师怎么问他,他一律沉默以对,后来,有一次,我刚巧碰上子默又被他们围住,就上前去帮他,本来我们寡不敌众,后来,不知谁骂子默,说他是没有爸爸的野种,他立刻就冲了上去,将那个人狠揍了一顿,把那些男生都吓呆了,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么失控过……”
“因为这件事,我跟他成了好朋友,这么多年来,我大概有幸是子默唯一交心的朋友,”他看了我一眼,“直到他遇到了你。其实,说实在的,我们暗地里都有些奇怪,论相貌,论才艺,论……,就很多东西而言,你都不是子默的上佳之选,只要他愿意,他还有很多可选择的余地。”
“但是,他实在是固执得无药可救,一旦他认定的事,就百折不回,而且,我们都清楚看到,在遇到你的那段日子里,子默从没那么开心过,你善良,你开朗,你纯真,你带给子默无数的快乐。”他看着我,轻轻地,“无论子默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出色,他心底最深处,始终有个缺口,既无法弥补,也无从探测,后来,子默有了你,他心底的空洞,才开始慢慢愈合。”
“因为,你用笑容,在他心底种下了阳光和温暖。”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无论欢喜哀伤,都与他心心相印。”
“只可惜……”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仿佛他说的,是别人的事,与我毫无关系。
“子默的爸爸,原来是T省W市的领导,原本年轻有为,但因为一时糊涂,犯了经济错误。子默上初三那年,他专程到杭州来找过子默一次,在之前,他们已经几乎整整三年没见了,子默当时的惊喜而想而知。那天,他留给子默一堆礼物,承诺过阵子再来给他过生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但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不仅子默的生日他没有来,后来,就连子默的妈妈去世,他也没有出现,因为就在那一天,他逃到了澳洲。”
“他爸爸欺骗了他,所以,子默一直不能原谅他。但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他爸爸,而且,他爸爸早就托人带信回来过,说自己在澳洲生活很稳定,很想见他这个儿子,他姨父姨母也一直在帮他联系出国。事实上,原本子默一直计划着毕业后直接出国,到那时……,但后来,子默遇到了你……”他看了我一眼,我瑟缩了一下,“他爸爸实在太想他了,想在儿子大学毕业时候,来看看他,留个纪念。子默一直不肯,一方面,他恨他,他学的是法律专业,他清楚地知道,他爸爸是个法理不容的逃犯,另一方面,不管怎样,他身上都流着他爸爸的血,他不想他回来送死。”
我明白了,那段日子里,那些陌生的电话,子默的狂躁……
原来如此。
“他一直站在情与法的边缘摇摇欲坠着,他一直都在苦苦挣扎,一直都在犹豫,但是,他爸爸和你,始终是他心目中最无法替代的两个人,他也想让他爸爸见你一面,”向凡叹了口气,“所以,最终,他终于勉强答应,让他爸爸远远地看你们一眼。”
最后,亲情终究占了上风。
所以,他才要带我去看电影。
其实,他是完全可以不带上我的。
他之所以执意要带上我,我想,是想让他爸爸看看我,让他放心,让他不再牵挂。
可是,我带给他的,却是……
原来,老爸那天的电话,是早有预谋,他在公安战线上工作了将近三十年,向来将他的工作看作天职,视若生命。
而子默的爸爸,想必是他们追踪已久的猎物。
所以,他提议我去动物园。
原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怪爸爸吗?那是他的工作,他有他的立场。
应该,怪子默吗?那是他的爸爸,到底,血浓于水。
那么,苍天啊,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我应该怪谁?
应该怪谁?
应该怪谁?
……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听到那个声音,那不是我的声音,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喃喃地:“向凡,谢谢你告诉我,可是,”那个声音越来越低,“我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瞬间,我失去了一切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