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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休息,又这么大的劳动量还吃不好,谁受得了?我终于开始恐慌起来,恐慌我的未来,恐慌我的生计。下一个月,我用什么养活自己?下一年,我用什么赡养我的父母?
难道是碌碌无为吗?我从来没有因为我是个农民而羞耻过,我也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的劳动而骄傲过。我总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往返于城市和乡村之间,每一次的往返都让我刻骨铭心,肝肠寸断。难道我数十年寒窗功德圆满后,就只好无奈地回归村庄和土地吗?
第五十六章
好些天没去看奶奶了,不知道这么热的天她能撑下来不。我的生活单调而让人疲惫,重复着天没亮起床,然后开始跟着父亲弄这弄那。等气喘吁吁全身冒汗而又手软腿酥的时候,又得开始多半天地在集上蹲点。要是运气好点,天气晴朗,温度炙人,卖西瓜的人少点,可能卖得快点,收益就好些。如果碰上天气打阴而西瓜堆得满街都是的时候,一种绝望就涌上心头,无名的火忽忽地燃烧着。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要么是我在家做好了饭,去地里换父亲回家,要么是催促着父亲,赶紧往家赶。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农民,可本质上我已经丧失了一个纯粹农民所具有的一些东西。
今天好不容易可以睡到见到太阳,一直躺到母亲在地的那头喊我。因为老二放假在家的缘故,我就给父亲说今天我想去看我奶奶,让老二陪你去卖瓜。他也不说什么就答应了。早晨的村庄有些清冽的感觉,你会看见清澈而圆润的露滴爬满了各种农作物和果树的叶子。太阳没出来的时候,站在高点的地方往四面看,白茫茫一片,仿佛置身于一个清冷而宁静的世界。绿的格外绿,宁静的格外宁静,连夏天都那么纯粹清凉。要是在这个时候顺手从树上摘下个桃子或者苹果或者梨子下来,咬在嘴边里,一定是甜到心窝里,清脆到如同我们在冬天站在河面上敲碎薄冰。要什么冰箱呀,浪费什么电呀,用水洗做什么呀?那一刻简直比孙猴子还享受!手捧着桃子,想起西安产的投放在茅坡卖的桃子就一阵肚里发酸。村子里人把卖的时候挑出来猪都不吃的全部倒在水渠里,就那些货色不知道要比茅坡的东西强多少倍。
在这个季节往往是村子里最为忙碌的时候。果树瓜果种满了山间的小平原,成熟的时候可不等人。我走进村子的时候,好几个路口已经挤满了人,都是刚从地里摘了东西挑来卖的。家里没人,不知道院子里那些动植物有没有疯狂过。太阳依然没照透院子,有些冷的感觉。我随便洗漱下,到厨房找个馍,然后找几个桃子,打开电视机,就开始了早餐。这是一种熟悉的味道,这是一种传统的搭配方式。电视上在热火朝天地说奥运会,全国人民尤其是城市的人更加热火朝天地期盼。恐怕哪个帝国主义都没想到,小百年前被他们压在屁股底下随意凌辱的中国人,竟然如同石板下不屈的小草一样焕发更加坚强的生命力,以这样的速度和力量伟岸而坚强地站在他们面前。换成哪个王八蛋狗日的,都会心悸,怪不得会出那里多事情,在火炬传递的时候。
掰指头算算,都已经到了七月下旬了,在土地里的时间可真是快。记得回来的时候,在火车站木木和我约法三章,其中之一是我不准变黑。木木有时候比我还唯心主义。你说大夏天的,回来天天在地里,站在大太阳低下,能不晒黑吗?再说了,我认为黑是一种健康色,我崇拜土地热爱土地,村子里干燥的土地是黄色的,而湿润的土地是有点那种味道的黑,我喜欢。
亮从外面进来,脸依然几个月没洗一样。这孩子和我有点像,脸黑得没法说,并且瘦弱异常。我记得好几年前,放假回家,早晨起来我蹲在门口自来水旁刷牙。在农村能见到刷牙的,在很长一段时间是个新鲜的事情。那个时候亮还小,小到对一切还是很好奇的样子。他站在门口,张眉努眼地看着我刷牙,好像看着个猩猩耍杂技。额没脾气,还是刷额的牙。后来有一天他妈给我说,亮突然强烈要求要牙刷和牙膏,随即在早晨也像模像样地刷起牙来。听罢我哈哈大笑!好几天没见亮了,他的任务一般是守在家里看门。当然,现在长到可以处理一些简单事务的地步,比如给厨房提水,烧火,甚至是煮粥。因为要看门,所以也不能和过去小小屁孩一样跟我出去,再说我是去劳动,他去了也没趣。
我们家的门,即使是大白天都是关的,从里面用一根棍子顶着。母亲说一定要关着,外面风大,会吹着人。这又是母亲的歪理邪说,每次我们都很没脾气,大白天的,关什么门。不过,如果按照中医的理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家处在一个风口,有事没事地总有冷风。夏天倒没事,要是秋冬季节,那寒风袭来,定会伤害到骨头关节,侵袭人体内的正气。不过,关的门对亮没什么作用,他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突破了这个技术难关——要么从墙上翻过来,要么直接用他自己的办法把门捅开。
出门的时候,亮很默契地跟在我屁股后面,前后跑来跑去,我就朝着村南头的奶奶家走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的人少了起来。在我记忆中,已经很久没过去那样繁华的日子。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到过节尤其是春节的时候,整个村庄真的是陷入了欢乐的海洋!天天人头攒动,时时人潮汹涌!就是在平时,村广场上篮球场,那也是热闹非凡。一年里不论哪个时候,一天里不论几点,都能听到篮球嘭嘭的声音。十数人在尘土飞扬的场地上挥汗如雨地战斗的情形那是非常常见。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是大家长大的时候吧,村子里该死的人死,该出走的出走,仿佛村子一下子被上帝放逐到了地狱。村子里只剩下了老头老太太女人孩子,硕果仅存的些青壮年,脸上也仿佛祥林嫂一样没了光泽活力。而那运动场,栏杆倒的倒,球场早已经被麦草垛所占据。
墙上花枝今又在,笑看墙塌草也败!不知旧时墙下人,何时牵牛倚墙栽?
亮走在后面,突然弱弱地问我:西安大吗?我看见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与不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那个尘土飞扬顺着河流建设而起的大约一箭之地的县城,那貌似还是我偷着带他去的。我说孩子等你长了,就知道西安有多大了。
大约和别的老太太聊天是奶奶每天雷打不动的生活内容。拐过弯,就看见奶奶了。她还是在那个地方,自家大房子后面,大路的边上。有时候我想,究竟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看见自己的亲人一天天老去的感受?就拿奶奶来说,过去虽然是年纪大,还是双小脚,但至少耳朵还能听见话,眼睛还能看得了人。而现在面前的奶奶,耳朵已经全聋,眼睛看人也花花地,我说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拿手比划。木木经常走在路上就会问:我老了会是怎样一个样子?木木想到是她自己老了之后,皱纹爬满脸,皮肤松弛,头发花白,牙齿掉光,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木木首先想到是丑陋。因为这样,她自己才难以接受。我现在明白,你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渐渐老去,那才是世界上最撕心裂肺的事情。
奶奶瞅了我老半天,终于认出来了,说这孩子好些天没见你了,有个事情要和你再说一遍。最近两年回家,奶奶总有一件事情要交代——要我配眼镜。奶奶想现在人家的孩子上初中上高中都戴了眼镜,我都研究生了怎么连个眼镜都不戴?我不能说她老糊涂了,她是本着爱护我关心我的原则才这样说的。我也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敷衍她说这次一定要配一定要配。
奶奶是真的老了,而且老糊涂了。她都不记得我早已经毕业,应该有工作挣钱了。她说完眼镜的事情就问我国家给我分配了没?我一时心里难受到极点!奶奶没怎么见过世面,外面的事情诸如扩招超女NBA就业压力GDP她通通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但她和所有的乡民一样,思想存留在1998年以前,认为大学生毕业了就万事大吉了,因为有国家分配,终于可以做一个国家的人衣食饱暖。
她见我低着头不说什么,继续说去了工作单位一定要和领导搞好关系,别顶撞人家,该巴结的就巴结要不然对自己不好。我真不知道面对着我亲爱的奶奶,如何告诉她我目前的处境!我又如何能告诉她这些?难道我告诉她说奶奶我现在失业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了?难道我说奶奶这十数年我所苦苦追寻的东西全都是一场幻灭?我想着这些事情,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欺骗奶奶。亮一言不发地坐在我旁边,他感觉到了空气的凝重。我的心里突然无比地想回到西安,回到那个曾经离开时以为再也不会轻易踏进的城市,回到城市找到一个工作!
就只是那样默默地坐着,听奶奶唠叨过去一直在唠叨的事情,而我的内心再也平静不下来。这究竟是怎样一种人生?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未来?
告别了奶奶,拉着亮回了家。已经是午饭的时候了,我得做饭。在厨房里胡乱弄了一锅面,自己胡乱吃了几口,就朝地里走去。村子外面夜晚一样的安静,只是太阳渐渐厉害起来,时不时地有什么东西在响。母亲回家去了,我爬在窝棚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一些事情,我给木木发了消息说:这究竟是怎样一种人生?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未来?然后就睡了过去。
第五十七章
醒来的时候夜色渐浓,父亲给我从家里带了饭。我睡眼惺忪地爬在窝棚里,迷迷糊糊地说我要走,到西安找工作去。父亲这才说你前些天去成纪工作没弄成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也不想回答什么。在父亲眼里,我们从小都已经变成了超人,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搞定。现在,不过是小超人变成了大超人,越发能耐起来。
我仿佛一条贪吃的猪一样稀里哗啦地吃完了饭,母亲做的饭菜几十年如一日,还是那么没味道。但相比较于过去,能按点供应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父亲看着我吃完,然后收拾了饭缸子,就默默地说如果你有事情就先去吧,反正地里也没多少东西了!在这之前,我生命里所有的夏天都是按照同一种模式火热地度过,即前期卖西瓜,过渡到中后期,就又开始忙乎自己家或者姑父家地里的梨子。话说那梨子狗屁钱都不挣,真是累死人!先得小心翼翼地用梯子从高大的树上摘下来,然后用筐子弄到地头,堆得跟小山一样。买家再找人包装打箱,每箱子大约三四十斤左右。那万把斤东西你就得用独轮车顺着田埂小路一次又一次地运送到村头的大路,等待装车。数天下来,人都累成马咧,真跟搞了现代五项的集训一样,可到手的钱就那千八块,说得不好听,忙乎大半年累死累活得还不如去城里看一个月大门。综合种种的因素,看来今年夏天我火热的劳动生活只能在此划一个句号了。
听完父亲的话,我惆怅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总是有这样的幻觉:父亲不是地球人,肯定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蕴藏在他体内。每年我还担心他的身体负荷不了这么强大的劳动量,但每一次先倒下去的总是我,这个年轻的躯体。
晚上有时候月亮明得很,跟大白天没什么区别,比如今天晚上。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时候,明晃晃的月亮非但搞得动物半夜了还欢畅不已,人也是心事重重难以入眠。冲地里看去,确实如父亲所说,十数天以前那密不透风满地铺满西瓜的胜景早已不再,地里只是稀稀疏疏地剩些西瓜,估计再能卖两回就干净了。我终于有些狗屁将军一样的胜利感,虽然没日没夜人都瘦了好大一圈,但总归是值得的。庄稼人最大的快乐就是看着自己亲自耕耘的果实顺顺当当地变成了手里的收获。我一直以来就很享受这一种成就感,这种感觉和数年前往山地里的花椒树下挑水或者大粪完毕坐在地边在抽一支烟的同时俯瞰着山下广阔的世界的感觉是一样样的。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我的耳边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想那应该是什么野虫,跑出来偷吃东西,或者老鼠半夜出动去啃食白天觊觎已久的甜美玉米棒子。我有些被惊醒的样子,特别是当我闻到特别冲的一股味道后。我睁开眼,极其不耐烦地,翻了身望里看了看。月亮应该到了快落下去的时候了,变得不再那么明亮。地里也没什么人,也没什么野兽,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风在吹,吹得瓜地四周的叶子来回摆动。我扭头刚要睡,天啊,猛然间额浑身的汗毛都要竖立起来!就在额的正前面,瓜地和桃树地交界的地方,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