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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上卷-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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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随着日渐炎热的天气逐渐冰冷。是我太过高估了努尔哈赤,还是我太过高估了自己的魅力?眼看着孟格布禄的不耐烦情绪一日甚于一日,就连葛戴那样迟钝的小丫鬟也在某天深夜害怕地告诉我,她觉得孟格布禄像头饿狼,就快忍耐不住饥饿冒险猎食了。我焦急,我苦闷,我更恨……但是那又有什么用?换不来我要的一切,等孟格布禄的耐性撑到极点,谎言终将不攻自破,到那时我该怎么办?当真归顺了他,乖乖认命做他的福晋?不要!一想到孟格布禄狰狞的脸孔,我连一丝丝勉强将就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葛戴也急,每日嘴里神神道道地不停地念着什么。我想随着时间越往后推移,我们主仆二人最终都将被逼出精神分裂来。终于有一天,葛戴绝望地冲我喊:“格格!贝勒爷不会来了……贝勒爷永远不会来了!”“不,他会来!”我执拗地说,不知道是在骗她,还是在骗自己。
  “难道您忘了吗?贝勒爷的阿敏侧福晋,可是孟格布禄的亲侄女!”我一愣,居然还有这种事?是了,我怎么忘了,阿敏姓的是哈达那拉氏,她原是扈尔罕的女儿,算下来可不就是孟格布禄的亲侄女?虽然阿敏嫁到建州后并不受宠,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尔哈赤现在到底是如何想法?哈达与建州有着姻亲的一层政治关系在,努尔哈赤会为了我不惜打破这种平衡,发兵哈达吗?会吗?会吗?我心揪结,思绪百转千折。“格格!”“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我终于还是被迫要认真分析一下局势了。这无关于爱情,无关于美貌……努尔哈赤,这位历史上的清太祖,我待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已经麻痹了自己的眼睛,竟忘了他除了是个喜好美色的男人外,更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这样的一个男人,岂会为了一个女人、为了儿女私情而乱来?我手足冰冷,一股森冷的寒气蹿上心头,在八月的高温下,冷汗竟涔涔浸湿了我的衣衫。我真想狠狠给自己一耳光,痛骂自己的愚昧蠢笨——以努尔哈赤的为人,怎么可能没有更早一步就察觉到叶赫的易变之心?早在去年底布扬古邀我回家探亲,努尔哈赤便该明了……可他还是应允了……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离开费阿拉,回去叶赫?他明知道我回去后布扬古要对我做什么,为什么没有阻止,反而还是放我走了?他……到底想做什么?我掩面瘫倒在地上。我不了解这个世界,更不了解这样的努尔哈赤。
  在他们尔虞我诈的诡谲风云里,我不过是枚可悲的棋子——这真的无关于爱情,无关于美貌啊!九月的一天,我的噩梦终于惊醒。当孟格布禄疯狂地冲进我的房间,将试图上前阻挡他的葛戴一巴掌打到嘴角流血时,我知道我的末日终于来临了。担忧与恐惧焦灼了这许多的日日夜夜,真到了这一刻,我反倒镇定下来。
  “贝勒爷有事吗?”“跟我走!”他怒吼着拖我,攥得我手腕就快脱皮。“格格——”葛戴尖叫,扑过来一把抱住孟格布禄的右腿,“格格——”“滚开,贱婢!”孟格布禄一脚踹中她心窝,葛戴闷哼一声,人滑出一米远,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葛戴!”我惊叫。
  看她的样子像是已失去知觉,只不过小小的身子却在不停地抽搐。我想跑过去察看她的伤势,可是失去理智的孟格布禄已经将我扛到了肩上,在我的尖叫和踢打中往门外跑去。“你这是……要做什么?”天旋地转过后,我发觉自己被扔进了一辆黑咕隆咚的马车,孟格布禄死死地掐着我的胳膊,充血的眼睛可怕地瞪着我。
  “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他咬牙,“臭婊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吧?”马车强烈地颠簸起来,我被抛上抛下,颠得头晕眼花。他却仍是不肯放过我,抓着我的衣襟,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得到!”他突然发疯般扑向我,双手拼命撕扯我的衣服。我尖叫,跟他肉搏战,虽然明知打不过他,却仍是不甘如此受辱。
  “臭婊子!”他劈手给了我一巴掌,我耳朵里嗡的一声,在那瞬间耳朵失聪,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有双手在我胸前乱摸乱揉……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重力陡轻,迷迷糊糊中有双手把我抱了起来。我还是听不到声音,只是感觉有团温暖的气息包裹住我,脸颊上滚烫肿痛的感觉猛然消失,一种冰凉的触感滑过,沁入肌肤。我一颤,慢慢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对上一双柔软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深如海水,蕴含了难言的怜惜、自责、哀伤……“咳!”我咳了声,嗓子喑哑,但总算还能说话。
  我应该激动的,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被淡淡的心痛包围着,让我有点恨他。“东哥……”代善单膝跪在马车上,将我轻轻地搂住,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感觉他是在抱一个稚嫩的婴儿。“咳……”我推开他,有些疲惫。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他在,已能使我提起的心稳稳地落下。我低头检查了下衣物,除了有些凌乱褶皱外,穿得还算齐整,看样子在我昏厥过去的时候,孟格布禄那头猪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东哥……”“闭嘴!”我哑着声没好气地打断他。
  他及时出现救了我,我应该心存感激,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心底一直隐藏着一种淡淡的恨意,我恨他,恨他这两年对我的不闻不问,恨他为了自保而彻底撇清我们的关系……恨他!就是恨他!代善无言地望着我,眼底缓缓流淌着悲哀的气息,他伸出手来想抚摸我脸上的伤痕,却被我一把抓过,狠狠地在他手指上咬了下去。他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开手,纹丝不动地继续让我咬,直到我的舌尖尝到了一丝甜腥味。我猝然松口,望着他左手食指上的一排带着血迹的牙印,失声惊呼,迷惘疯狂的神志猛然被震醒。
  “代善……你,你……”不是我傻,就是他傻,抑或是我们两个碰在一块儿就会变成了一对大傻瓜。他竟然没有一句怨言,反而轻轻地冲我一笑,温柔地说:“还记得吗?那年你发高烧,醒来后谁都不认识,也是这般惶惶不安,失魂落魄的神情,最后竟还发狠咬了自己的手指……我当时就只一个念头,宁可你咬的是我的……”我张口结舌,心里酸酸的,眼里也是酸酸的,似乎有什么强烈难抑的情感要从我心脏里喷薄而出。他叹息一声,将我紧紧拥进怀里,“对不起……”一滴泪,顺着我的眼角缓缓坠落。
  代善抱我下车后,我才发现马车正停在一座原始荒僻的森林内,虽是夜晚,但马车边围满侍卫兵卒,人手一支火把,竟将黑漆漆的森林照得宛如白昼。火光在代善白净的脸上跳跃,我目光匆匆转了一圈,尸横遍野,尽是哈达的士兵。到古代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目睹如此真实的血腥场面,不禁心头突突乱跳,忙将脸埋在代善胸口,不忍再看。
  “回二阿哥!”一名亲兵跪倒在地,“前方有消息来报,淑勒贝勒已带兵攻入哈达城……”我脊背僵硬。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了……“东哥——东哥——”远处传来焦急的叫喊声,马蹄声阵阵,顷刻间来到我的面前,长长的马脸对着我,鼻子里哧哧地喷着热气。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动作相当娴熟历练。
  “东哥——”眼前一花,一个身披缂丝甲胄的小兵已冲到我面前,双手牢牢地扳过我的肩膀,“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我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太极?”这个身背朱木巨弓,腰挎金桃皮鞘宝腾腰刀,满身血污的小兵竟然是皇太极!我怔了怔,挣扎着从代善怀里下地,呆呆地摸着皇太极的小脸,从头打量到脚。他满面欢颜地望着我,两眼晶亮,绽放出无比喜悦的光芒。“你——做了什么?”我厉声怒斥,声线无法自控地颤抖,“你疯啦,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回过头凌厉地瞪住代善,凶神恶煞,如果眼神当真能杀人,他已被我目光穿透,“谁允许他上战场的?谁允许的……谁允许的……”代善柔柔地看着我,不说话。
  “谁允许的……你们居然让一个七岁的孩子上阵杀敌……真是疯了……”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气息倒转回胸腔撞得心口生疼。

'25'第四章 悔婚(6)

  赫然发现,原来代善胸前的甲胄裂了一道二三十公分长的血口子,皮肉外翻,伤口上凝着黑褐色的血块——这么重的伤势,他居然仍能不动声色地将我从车里抱出来,不动声色地任由我责骂而拈笑不语。我眼前金星乱撞,只觉得代善温和的眼眸像是一支利箭,咻地穿透了我的心。我张了张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滂沱而下。
  “疼不疼?疼不疼……”哽咽着,我颤抖地伸手抚上他的胸,却不敢去触碰他凝血的伤口,只是一叠声地追问,“疼不疼……”“不疼。”他轻声回答,语气淡然中带着一丝快慰。他握住我的手,低头在我五根手指上逐一落下一吻,“有你为我流泪,死也值得!”怦!我的心猝然炸裂,震撼间仿佛感觉自己腾云驾雾般袅袅飘起,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一股暖暖的、细细的温情与甜蜜从指尖传来,战栗传遍全身。我所能想的,所能听的,所能见的……在这个刹那,只有他——温润如玉般的少年!拂晓,第一缕阳光射入大厅,青灰色的地砖上空飞舞着细小的灰尘颗粒,就像是无数飞虫在孟格布禄凌乱的发辫后萦绕。我被领到厅堂门前,门内已站满了威风凛凛的建州将士,侍卫扈尔汉、额驸何和礼、巴图鲁额亦都、扎尔固齐费英东、硕翁科罗巴图鲁安费扬古……凡是我所熟知的人,基本上都已一个不落地挺立在偌大的厅里,面上风尘仆仆,身上的甲胄沾染着不同程度的血污。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踏进门去。努尔哈赤穿了一套香色织金缂丝彩云团纹甲胄,犹如神人般坐在大堂的楠木宽椅上。见我进来,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随即重新回到孟格布禄身上。
  我缓缓走过孟格布禄身旁,他突然激动地挣扎起来,双手反绑却仍企图站起来冲向我,可惜此举立即被两旁的侍卫阻止,将他的头牢牢摁在地上。“贱人!臭婊子!”他扯着喉咙,歇斯底里地喊。成王败寇!对这种失败小人的辱骂,我只当没听见。
  “……臭女人,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孟格布禄的咒骂越来越难听,我心底一寒,虽然明知他不过是在胡说八道而已,但是如果墓碑上的铭文记载无误,历史上的东哥,也就是我,应该在三十四岁那年就香销玉殒了——以前我一直把东哥的殒逝当成是回去现代的年限,却从没正视过死亡背后透露的其他信息——譬如说……我将来到底是怎么死的?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努尔哈赤,只见他清俊的脸庞上正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我一个哆嗦,感觉寒气从脚下直蹿上心头,冷得叫人心颤。“你不得好死……你和努尔哈赤……统统不得好死……”“掌嘴!”努尔哈赤一声冷喝,那些侍卫立即齐声应了。
  有人站到孟格布禄身边,拉着他的发根将他的头硬拉得仰了起来,另一人却持了根巴掌宽的竹板子,对准孟格布禄的左右脸颊啪啪啪啪地猛烈甩下。我见孟格布禄虽然被揍得惨不忍睹,却仍是硬气地挺着单膝跪地,没有吭上半句,不禁生出一种敬佩之意。一直以来我都瞧不起他,没想到他竟也有股傲气和骨气。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努尔哈赤等人皆是一愣。孟格布禄的嘴里已经沁出血沫来,可是没有努尔哈赤的口谕,那些侍卫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听进去,竹板子依旧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
  “够了!”我怒斥一声,瞪向努尔哈赤,“你还不如杀了他,总好过用这等残忍的手段来羞辱他!”厅里响起一下轻微的抽气声,我瞥眼扫去,只见扈尔汉正神情紧张地朝我猛打眼色。我假装没看到,侧过头去,直直地望着努尔哈赤。视线毫无畏惧地与他对了个正着。
  他眉心轻轻一蹙,眼底有一丝惊奇闪过,但转瞬即逝。他唇角抿拢,唇线微微下垂,俊朗的脸上直白地透出一种肃杀之气。杀意在他眼中骤然升起,我心里一惊,未等开口,他已冷笑着说:“如此,就依东哥格格所愿——把孟格布禄拖出去,砍了!”他大手一挥,一切已成定局。
  我惶恐地瞪着他,孟格布禄嘶吼的怒骂声在我身后渐渐远去,他被人叉着胳膊拖出门外。过了没多久,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我身子一颤,与努尔哈赤胶着的目光终于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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