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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五章 伤情(4)
刹那间,我激昂的热情像被人从高空猛地掼下地来,明知道这其实并不能怪他,可是……我仍是极不舒服,想到这书房兴许有人来过,这软榻兴许也有人躺过,兴许他也曾在这里,与人耳鬓厮磨地欢爱过……我激灵灵地打了个颤,之前所有的激情全化成了酸楚,如同一块看不见的磐石,沉重地压在了我的心上。“咕……咕……”肚子很不争气地赶来凑热闹,热情如火的代善不禁顿住了动作。我“哎呀”低叫一声,脸红得翻身跳下地,捧起一堆地上的衣物挡在胸前。
“哧——”寂静了好久,代善忽然笑出声,我红着脸悄悄回过头,却见他歪在榻上跟我招手。“我没吃饭……”我可怜兮兮地蹭过去。真是糗大了,有哪个人会像我这样煞风景的?!“嗯,我去叫人帮你准备晚饭……”他宠溺地搂住我,从我捧着的衣物中拣出我的兜肚来,替我系上。
我羞得全身都红了。“快把衣裳穿好吧。你娇媚害羞的表情太容易引人遐想……”他点了点我的鼻子,“再这么下去,我不肯定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做个君子……也许我会顾不得喂饱你的胃,而先吃了你!”天哪!这是我认识的代善吗?是我认识的那个既腼腆又纯洁的孩子吗?我晕了,只觉得他那既暧昧又亲昵的话语仿佛一坛陈年老酒,将我灌醉。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上衣服的,等我回过神来时,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已然收起,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四菜一汤。我真是饿昏头了,当下抓起筷子,夹了菜拼命往嘴里塞。“小心些,慢点……”我点点头,没空说话。
“还记得吗?我以前曾向你允诺过,终有一天会和你同桌吃饭……”我愣了愣,回想,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于是我又点点头。“既然那么爱吃我家的饭菜……不如,你嫁给我!”他一把握住我的左手。
递在半道上的筷子倏地停下,我僵硬地回过头看他。“好不好……嫁给我?”他眼眸中透出真挚的情意,让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怎么能好呢?别说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就算我的命长长久久,会脱离命运的安排在这里待上四十年,五十年,那也不可能!努尔哈赤肯放我自由,但这个自由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自由,那是建立在我在他视线范围内活动的自由,一旦我逾越了这道底线,他肯定会暴怒发飙!而代善是他的儿子!所以……成亲之事更是不能!“我们……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嚼着饭粒,我含糊地说,眼光掉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我们会在一起的!”代善轻轻地说,“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我可以等,你愿不愿意等待那一天?”我知道他指的是等待摆脱努尔哈赤的那一天,可是他却不知道,在摆脱努尔哈赤之前,我早就已经不在了……我咬咬唇,不忍心说出过于残忍的话来伤他的心,于是点点头,冲他莞尔一笑。“好!”对镜细细观察了半天,发觉果然岁月无情催人老,前几年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如今竟已长成鲜花般娇艳成熟。捏了捏脸颊上的皮肤,依然弹性十足,嫩滑细腻,我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葛戴。”“是,格格有什么吩咐?”她在我身后用梳子细细地梳理我一头及臀的长发。“你会不会梳把子头?”她持梳的手顿了顿,困惑地问:“会,以前在家给额娘梳过……格格,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冲镜子里的她盈盈一笑,“那你今日便替我梳个两把头吧!”“格格!这把子头是……”她急了。
“我知道,我没想嫁人。”我随手从果盘里捞了只苹果,一口咬下,“不过,你家格格我不已经是老姑娘了嘛,反正我虚岁也满二十了,不打紧,你且替我盘髻吧!”“格格……”葛戴眼圈红了。“怎么了?”她哀怨地看着我,“格格若不是被贝勒爷所累,早该儿女承欢膝下了……”“噗——”满嘴苹果喷了出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葛戴随手替我拍背,幽幽地说:“贝勒爷也真是,拖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把格格正式娶进门,现如今眼看着格格一年大似一年,却仍是不闻不问地撂在这里。若是当真恩宠已薄,便该让你回娘家,重新许一门亲才是,好歹……”“咳!咳咳!”我满脸通红。这丫头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我转身扑向桌上的茶壶。
“格格!其实这还是得怨你,你若是能像阿巴亥那样,在贝勒爷跟前多使些力,不像现在这样无所谓的……”“停!”灌水顺了口气,我对她摆手,“姑奶奶,我算怕了你了……”我在她跟前一屁股坐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赶紧弄好是正经……”我顿了顿,狡黠一笑,“今晚我要去赴宴——内栅的家宴!”葛戴茫然地愣了三秒,忽然惊呼一声,惊讶地捂住了嘴。趁奴才进去报讯的间隙,我扒着窗棂,透过细缝往内瞧。满屋子暖意融融,歌舞升平。
一瞄眼,便清楚地看到一群身着锦袍的阿哥们端坐其中——三阿哥阿拜、四阿哥汤古代、五阿哥莽古尔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八阿哥皇太极、九阿哥巴布泰,五岁多的十阿哥德格类坐在最末。怎么居然没有看到女眷?努尔哈赤的福晋和格格们居然一个都没在?我不禁有些犹豫了,怪只怪自己来之前也没打听真切,今晚这场宴会若需女眷回避,我这样冒冒失失地闯了来,岂不尴尬?正踌躇着要不要退回去时,忽听里面砰的一声响,竟似什么东西被踢倒了。我连忙睁大眼睛好奇地使劲往里瞅,却见原本坐着的努尔哈赤站了起来,他的坐椅正倒在他身后。
那名替我报讯的奴才正躬身站在他身边瑟瑟发抖。我吓得连忙缩头,正打算赶紧闪人,里面已传来一阵脚步声。面前的光线陡然一暗,头顶有团阴影罩下,我缩着肩膀抬头,正对上努尔哈赤一双深邃的眼眸。
看来是我情报有误,今晚果真并非是寻常家宴,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上,已是别无他法。“东哥给爷请安!”“你怎么来了?”我凉凉地一笑,故意装痴:“原来这里是我不能来的!”低下头,平静地行了个礼,“那么东哥告退就是了……”“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要走?”他沉着声,忽然扳过我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我拖进门。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我心里窃窃地笑,这可是你硬拖我进来的,不是我非要来的!沿途经过皇太极身侧时,我匆匆瞥了他一眼。
那双眼眸深沉幽暗,隐晦莫测,俊秀无比的脸上犹如覆着三尺厚的冰层。“东哥!”一个陌生的声音吃惊地喊出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往声源处望去。竟然是他!布占泰!一别经年,再见他时,发现他已非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男人,俊朗的脸上多了一分沉稳内敛。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忽而唇角扬起,“呵,果然是你啊!”随后转向努尔哈赤,笑意更浓,“几年不见,东哥真是愈发有女人味了。”努尔哈赤搂着我的肩哈哈一笑。我眉心一蹙,正想将他的狼爪拍掉,忽觉侧面有到凌厉的目光朝我射来。
我抬头。然后,咧嘴大笑。果然在这儿——乌拉那拉阿巴亥!她就坐在主位边上,穿了身绯红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丝袍,许是方才喝了些酒,小脸由内向外透出一种水灵灵的嫣红,一双大眼睛明亮得犹如黑夜里的星星。
“原来阿巴亥格格也在……”我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瞟了努尔哈赤一眼。努尔哈赤忽然敛起笑意,搁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一下。“东哥……姐姐好。
阿巴亥给姐姐请安!”她弱不禁风似的站起身,微微一晃,似乎已是不胜酒力。好丫头!前几天还口口声声喊我“姑姑”来着,这会子突然就改了口,还一脸的骗死人不偿命的忱挚友爱……要不是我跟她关系早就搞僵,差点就被她骗过去了。我眼珠一转,已笑着说:“妹妹客气了。”
伸过手去扶她。她原本正趔趄着要往努尔哈赤怀里倒,被我这么一拦,顿时僵在原地。我的手在她右手腕上一搭,指尖触到一件冰凉的硬物,低头一看,却是一串翠绿的碧玺手串,一共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玺翠珠,底下一颗碧玺佛头相连,穿了三颗小东珠,再往下缀了个结牌,上嵌一圈钻石,中间镶了枚红宝石。
结牌底下又缀了璎珞,穗子上仍是串了两颗东珠,与碧玺一般大小。我暗自冷笑,扶着她将她往努尔哈赤怀里带,“爷!阿巴亥妹妹醉了,您可得多多怜香惜玉才是!”努尔哈赤抿着唇不说话,阿巴亥被我推向他怀里的同时,他竟往斜边上跨了一步,一把将我拉到身边,摁着坐上了他的座位。“你饭还没吃,哪来那么多废话!”我掩唇吃吃地笑。
方才余光瞥及,阿巴亥险些摔趴到地上,若非她身边的一个小厮见机动作快,她哪还能站在那里,冲我横鼻子竖眉毛的?“啪!”我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阿巴亥竟然不思感恩,反手给了那小厮一巴掌,怒目而斥:“不长眼的东西!”呵!什么叫指和尚骂贼秃,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她分别是骂我的嘛!“阿巴亥,怎么了?”布占泰沉声问。打骂奴才下人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此动静,若非歌舞声乐之音掩盖住了她的叫声,必将引来众人瞩目。
“额其克!这奴才……这奴才……”她那莲花指颤颤地指着那小厮,眼眶里竟已委屈得饱含热泪,“他刚才对我……”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布占泰沉着脸不说话,回过头去看主人家。努尔哈赤面不改色,徐缓地说:“来人!把这没规矩的东西拖下去,砍去双手!”那小厮惨白着脸,待两名侍卫过来拖起他,他吓得浑身颤抖,凄厉地嗥叫:“格格……格格!饶命——爷饶命——主子——”努尔哈赤无动于衷,满屋子的阿哥们没一个吭声的,我只能求助地瞥向皇太极,却发现他正低头悠然地吃着菜,好似根本没看见这里发生了什么。
'30'第五章 伤情(5)
那名小厮就像头待宰的牛羊般号叫着被拖走,我心里一颤,本能地便要站起来,可是肩上一股大力压了下来。努尔哈赤站在我身后,他的手仍搭在我肩上,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你……”我肩膀一动,他俯下身子,漫不经心地在我耳边低声吐出两个字:“求我!”我一怔。
他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那狗奴才死……想我饶他,你便求我!”他的眼中闪动着残忍的笑意。眼看小厮已被拖出门槛,正歇斯底里地用双手扒着门框做垂死挣扎,侍卫们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他脸色惨白,表情惊恐凄厉。“好!”我想也不想,立马答应。
如果我的自尊能换回一条人命,我不会有半分的犹豫和顾惜,毕竟,那是一条真真实实的性命,无关贵贱等级。努尔哈赤嗤地一笑,大声说:“慢着!”侍卫们停下动作,那小厮瘫软在地上,惊魂不定,“主子饶命!主子……”“今儿个是我建州与乌拉再定姻亲之好的日子,不能叫这狗奴才搅了喜气。罢了,先拖下去杖责四十,拘起来容后发落!”“是!”一干侍卫应了,将哭得已然脱力的小厮拖出门去。
我脸色稍缓,转眼看阿巴亥,那张绝丽的小脸上竟透出一层怨气,见我望来,随即收起,仍是嘤嘤地拿帕子不住地拭着眼角。真没见过有哪个女孩子似她这般工于心计的!她与莽古济同龄,可是幼稚的莽古济跟她一比,简直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不由自主地,我回过头来搜寻到皇太极的身影,远远地隔着人群望着他。
我模糊地记起,以前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也曾感受到低龄儿童的可怕和不简单。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皇太极似乎觉察出我正在注视他,忽然仰起头,从座位上缓缓起身,离开阿哥们的席面径直向我走来。他先给父亲行了礼,没等努尔哈赤开口问他,他竟已带着一脸疑惑地看向我,“表姐,你喊我过来做什么?”我一愣,这是什么话?我几时喊他过来了?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磨蹭着在我身边坐下,天真又孩子气地说:“表姐,你是想让我陪你一块儿用膳是不是?不如你去我那一桌好了,兄长和弟弟他们也很想和你一块儿玩呢。”
“既是如此……皇太极,你便留下陪东哥说话吧!”努尔哈赤显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他一定以为我经过方才那件事后心情郁闷,所以喊皇太极过来解闷。我却清楚地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皇太极的小脑袋瓜里不知道又在搞什么花样了。一时捉摸不透,不过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之后宾主重新落座,我这才惊讶地察觉原来自己坐了努尔哈赤的主位——这个位置是他强按着我坐的,不关我事,如今他倒是在我右边重新坐了,神情自若,没有半分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