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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磕瓜子儿,面瓜扑扑地朝天吐瓜子皮儿:“唉兄弟,真不好意思,又吐到你头上了!”
小猴儿低眉顺眼地把头皮上的瓜子抹掉,又去看书了。
上课班长叫起立!坐下!我偷偷给面瓜使下眼色,他一勾脚,小猴儿叭叽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我在纸上用水彩笔偷偷画了一只乌龟,旁边再写四个大字:我姓王名八。然后交给小蝴蝶,让她偷偷地用透明胶带粘在小猴儿的背上。小猴儿就带着这个醒目的标签招摇过市了一上午,所有的人都忍笑忍出了内伤。上课英语老师让表演对话,问谁想上来,我举手一指:“老师,他说他想——”
然后小猴儿站起来,这下不得了,全班像海啸暴发,嘻嘻哈哈东倒西歪,笑成一团。连老师都捂着嘴,女生们眼泪都笑出来了。小猴儿低着头无奈又无助地站在笑声里,他回手扯下背上的纸,认得是我的笔迹,他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孤单。落寞。还有怨恨。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在捉弄他。我的心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疼了一下。 txt小说上传分享
25
从那天起,我开始老老实实地上课,不再折腾。面瓜递小纸条说花小容你咋变得这么安静了?我给他一个后脑勺。
面瓜又说小容啊,放学后我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我一边嗞嗞吮着糖葫芦上的冰糖,一边听面瓜喋喋不休地跟我说话。百无聊奈。面瓜说:“以后我天天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我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他,啊?
面瓜突然腼腆起来,他说:“花小容,我可以牵牵你的手吗?……”
我更迷茫地看着他,看见他的两只黑眼睛中映着的我的倒影。面瓜见我没有说话,胆大起来,轻轻地抓起我的手。
我人生的第一次和男生的亲密接触啊!……就这样被可恶的面瓜夺走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点甜美……带着生疏的梦幻和迷离。我和面瓜不约而同地都被这种新奇的感觉所吸引,彼此都没有说话。他的一根手指动了动,在我的皮肤上轻轻地摩梭。那种纯洁的惺惺相吸。我像被施了巫婆的魔法,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直到远远地有人走过来。面瓜貌似比我还要羞惭,飞快地跑了。而我,像刚从一场梦里醒过来。
我们无知而放纵的青春,就这样蠢蠢欲动起来。
小蝴蝶说:“面瓜每天上课就盯着你的后脑勺看。”
小蝴蝶说:“面瓜一直在纸上写你的名字。写着写着就偷笑起来。”
小蝴蝶说:“面瓜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面瓜吗。我不知道。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6
我撞见我爸和张阿姨手拉手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我爸都给我一块钱,让我去买泡泡糖。当我收集到第十张大大泡泡糖纸时,突然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劲。对,我妈和我爸开始吵架了,我爸这个镇上出了名的“怕老婆”居然开始和我妈吵架,他们吵架我虽然听不太懂,却隐隐约约地听到“狐狸精”、“不要脸”、“勾引”之类的字样。而我爸的态度一反常态地强硬,我妈啥时候见我爸这么硬气过,恼羞成怒越气越骂越骂越气,常常我爸吵急眼了就摔门而去,只留她一个人在那里被气得七窍生烟。
春天很快过去。夏天来了。女生们的衣衫越来越薄,薄得像层透明纸。男生们经常上课时偷偷看着女生们的衬衫发呆。那里面,有他们不被知晓的秘密。
美丽开始骄傲地对我说,唉小容,你为啥还没穿小背心啊!书上说不穿背心胸要变形的哦!女生们的衣衫里都开始有那两道熟悉的印迹,除了我。
我想回去也找我妈要钱买那种半式的小背心,但我妈和我爸的战争已经日渐升级到了冰川时代,每次我放学回家,都不敢进那扇熟悉的家门。只要一进去,浑身的寒毛能迅即被冰冷的空气凉到,飞快地根根竖起。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爸开始经常不在家。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妈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我成了最好的出气筒。但她毕竟是学过知识的新时代女性,不像方小玲的妈那样啥都不做朝那一戳就浑身散发着原始女性的彪悍和泼辣,所以她只能躲在屋子里,关上门,咬牙切齿、指桑骂槐地骂我。
我妈以她自己的女儿为假想敌,天天骂,争分夺秒只争朝夕地骂,骂到我见她就绕着走。她骂我的内容也是绕着弯子,什么不学好只知道和男生混在一起,像我的混账爸爸一样,以后长大了也是个不要脸的货……若干。为了不引起她的再度暴虐,让我皮肉受苦,我开始只是当歌一样听。
我爸回来后她就不骂我了,炮口直接对准我爸开火。于是战争再次开始,我爸是一次比一次硬气,我妈则一次比一次愤怒,于是战争升极,吵嘴变成动手,家里的盘子、杯子、暖瓶,所有能摔碎的东西,碎成一地。
在各式各样的物体自由落地的或清脆或混钝的噪音交响乐中,我的青春期提早进入混乱而昏暗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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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我指着那个我从小叫张阿姨的女人的小卖部对面瓜说:“你敢不敢去砸了她的店。你砸了我就喜欢你。”
张阿姨是个和我妈截然不同的女人。小时候每次看到我,她总是笑眯眯地叫我:“小荣啊,过来,阿姨给你吃棒棒糖。”当我后来隐隐知道她和我爸的那些破事儿,对她的叫唤理也不理还冲她翻白眼时,她也不生气,仍然笑眯眯地叫我:“小荣啊,阿姨今儿炖鸡汤了,放学后来喝啊。”
我爸大概是受我妈的压迫受惯了,所以张阿姨这种永远温吞水似的不急不恼的性格,正对了他的味儿。他在我妈那儿受的窝囊气,只有在她那里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她不会笑话他,气他,永远只会笑眯眯地听他说话,并在他说累的时候,给他递上一杯润喉咙的茶。当然,这都是我长大后,才明白过来的。
在我的十几岁,我每次经过她的小卖部,都要朝门里吐口水。
那天夜里,月黑风高,面瓜果然抡了两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红砖头,蹑手蹑脚地从墙跟下溜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只听砰砰几声,叮里哐啷稀里哗拉,远处的狗被惊着了,汪汪地狂吠起来,面瓜丢了砖头踩着一地的玻璃渣子就跑。
我站在不远处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虽然我仍然轻轻骂了面瓜一句,怂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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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我不知道张阿姨在看到那一地的狼藉时是什么表情,她是个寡妇,丈夫听说是给乡里拉电线触死的,家里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小卖部是她唯一的生活来源。面瓜砸了她的店,第二天全镇子的三姑六婆都在嘴头嚼这件事,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啊,让你*,这不,活该招报应了吧!
那天我爸很晚才气冲冲地回到家,脸色阴沉地像块铁,一进门就叫我妈的名字:“赵红丽!你给我出来!”
我爸头一次这么大呼小叫我妈的名字,我妈肺都快气炸了,腾地把手里正在削的土豆一丢,“怎么了怎么了?”土豆骨碌碌地滚到我脚边,被我捡起来,一起躲在了门后面。
“有意见你冲我来!对人家孤儿寡母的逞什么能!”原来我爸是在怜香惜玉,居然敢为了个女人明目张胆地来问我妈的罪……
我妈早就听说那事了,气得嘴唇直哆嗦。“花建国!行,你有种!你以为是我干的是不是?好我就告诉你,是我砸的,我就看不惯那婊子,砸了她的店了,怎么着吧你?!”
啪!我爸打了我妈一巴掌。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我爸那么唯唯诺诺活得那么窝囊那么没出息的一个人,如今居然敢为了一个女人开始打老婆了!我妈也显然做梦都没想到这出,愣在那里,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也扑上去对我爸又打又抓又咬,“花建国,你这个没心肝的,居然敢打我……你再打!你再打!……”
我捏着土豆呆呆地站在门背后,耳朵里是又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混乱,嗖一声,一个东西朝我这边飞来,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是我爸喝茶的搪瓷杯,热茶水溅了我一脸。
“你这个疯女人!我要和你离婚!”我爸带着脸上的三道血印子对我妈吼。
“你想和那婊子过,你休想!”我妈同样声嘶力竭地吼。
我爸摔门而出。从那天起,他和张阿姨再也无所顾忌,开始明目张胆地在一起。他给她买玻璃,又帮她重新装上,有空就帮她守店,有时太晚了就住在她那里。
而我妈开始迅即地老去。她始终保持着知识女性的那颗矜持心,相信家丑不可外扬,做不到在外人面前撕破脸皮大吵大闹,她所有的强势,都只是在关起门后对我爸,或者对我。那一个夏天,她像老了十岁。
(29)到(47)
(29)
还没有到家,蛋糕已全部塞进了我的嘴巴里。我一遇事就爱往嘴里胡吃海塞的恶习,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有人质疑我爸看着老实巴交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强硬,其实这很好理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爆发往往都在一念之间。事物从来都是在两极间分化逆转,我爸受了我妈那么多年的压迫,几乎就要以为天底下的女人全然都是那副嘴脸,突然在另一个女人那里翻了身了,尝到好了,就好象农奴突然翻身得了解放,现在让他再回去做农奴,自然是打死也不肯了。
我问我爸爱不爱我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在电视里琼瑶奶奶的煸情剧里,女主角从来都是这样问男主角的:
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男主角往往都捶胸顿足地答:我爱你,我爱你!我当然爱你!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一千一万个爱你!
……
然后他们就开始拥抱,亲嘴,和好如初了。但一演到亲嘴的这块,我妈就粗暴地把我赶走。
所以我想,如果我爸回答我他爱我妈,那他们还有救。
但我爸是多么狡猾的人啊,他回答的是爱过。而且,现在不爱了。
我还没有想好如果他们离婚,我要跟谁的问题,胃里就开始恶心,刚塞进去的奶油起劲地往上窜。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小猴儿的妈刘阿姨看到我就惊呼了一声,这不是小容啊,你怎么了?
我想回答她,刚一张嘴,胃里的东西全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刘阿姨连忙把我扶进屋里,说,孩子啊你是不是病了,先喝杯红糖水,我去叫你妈去。
我知道自己是刚才硬塞蛋糕太急闹的,胃给了点颜色瞧瞧。吐过了就没事了。但是刘妈仍然不放心,说小君啊,你陪小容玩会儿,我去叫赵老师。她走了。
小猴儿闷闷地出来看了一眼我,鼻梁旁边还有一块青。我心里暗想幸好他妈不知道小猴儿打架是因为我……正想着小猴儿过来,用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嗡嗡地说,花小容,中午的事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妈。我给你道歉。
我没想到小猴儿会给我道歉,一时倒讷讷起来,说,我……我也向你道歉。
小猴儿羞涩地一笑,正要说什么,刘阿姨带着我妈进来了。我妈看见我,问也没问就直接说,回家吧。我说,哦。刘阿姨在旁边说,赵老师,一定要带孩子去看看医生,刚才那一吐把我吓的……
我妈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把我领回了家,什么话也没说,自己就一头钻进了厨房。我看着她忙,也不敢说话。
然后吃饭。洗碗。看电视。睡觉。整个过程中,她没有问我一句话。大概她看我的样子好好的。
我想,可能是她已经知道我爸要跟她离婚的事了。
(30)
面瓜已经不止一次跟我说,小容,你答应过我的,我砸了店,你就喜欢我。那小容,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看着面瓜额头上缠着的白布条,布条隐隐透出红的血来——这血不是小猴儿打的,而是和我们血气方刚的物理老师打的。事情是这样子的,班主任在办公室训斥小猴儿和面瓜,因为小猴儿认错态度较好,所以被先行释放,而面瓜一幅屡教不改的顽劣相,引起了办公室其他老师们的公愤,大约是言语不知,面瓜就和刚出师范没几年的物理老师打起来了。
听说面瓜直接抄了一把椅子就要往物理老师头上砸,被几个老师生生地按住夺了下来。面瓜居然敢公开跟老师叫板,这让他成了班里的英雄。我看着他脑袋上的伤,突然想,以面瓜这样富有血性敢作敢当的性格,倒是蛮符合我花小容的胃口……
我说,我喜欢你。
面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