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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有露天下的小桌椅,小板凳。也许是因为这深红色牌子实在亲切,店主又在小院子的大门口栽了好多蔷薇,淡粉色蔷薇从高处渐渐蔓延下来,罩住了大半个木头门,像是戴了花头的新娘。木头门上贴着几个大小不一木头相框。里面的照片都是十分朴拙的颜色,有羞涩的少女和冷艳艳的花朵。那些相框子里的女孩子,真是好看,她们有的十分质朴纯洁,而有的又是妖冶艳丽的。女孩站在门口看了很久,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模样,她希望自己走进去,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个,让那些最美艳的花朵都做陪衬,兀自笑得灿烂。但她没有敲开门,因为她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狼狈了,不适合去拍照,并且她冥冥中似乎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拜访。她掉头的时候,发现门上的蔷薇的花瓣,已经悄悄撒满了她的头发。 她夜晚的时候不能入睡,爬起来坐在窗户前面的写字桌上写字。她说,我怀疑那是个桃花源,里面住着美丽的姑娘和给她们拍照的英俊男子,他们在里面下棋喝茶,或者还有猜谜打灯笼……彼此相亲相爱,不知外面的年月。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发现,它也许对我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我隐隐能够感觉到。 我们的小女作家没有去看这里的流水,别致的小庭院,乌篷船,她在第二个晴好的日子到来的时候,就换上她最是喜欢的白色素格子小衬衫和深紫色纱裙去拜访那个她疑心是桃花源的地方。那一刻女孩提上黑色的小皮鞋,拢了一下头发,就急不可耐地冲出去了。她在毫不熟悉的小街上奔跑,那种飞扬明媚的姿势预兆着什么,它当然美好,可是由于过于盛放并且激烈,同时也令人感到了一种不安。 当她敲响“三卓”的门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觉得她是要去拍照的。她只是想看看里面的洞天,看看里面的人究竟在做什么。她敲了很久的门,却仍旧没有人来开。但她相信里面是有人的,因为门是微微开着的,她努力地从门缝里看进去,只能看到里面十分幽深的庭院,有一只跑到门口来看她的小狗。是小小的深棕色短毛的腊肠狗,竖着的耳朵,两只警醒的杏核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似乎是个饱受疾苦的小可怜。它对着她小声地叫,抬起头一直那么忧伤地看着她。她决定自己进去。 她推开门,院子里有个小小的池塘,里面种了睡莲,但是因着还不是盛夏,现在只能看到一片一片碧绿的圆形小叶子,像是一块一块绿色圆形图案贴在静谧的水面。池塘里还有金鱼,金鱼亦是小小的,不会仓惶涌到一起,——她常常会害怕那种忽然涌到一起的东西,像鱼,像蚂蚁,云彩或者流淌的血。她看到就会眩晕。 她也看到葡萄架子和白色欧式桌椅,而葡萄的藤曼已经缠绕在了它们的上面,绿色和亮白的搭配很另人感到舒服。小狗跟在她的身后叫,它的声音并不大,可是脖颈上的一个铃铛却是跟随她摇得十分响亮。她俯下身子跟小狗说话,你叫什么,她斜着脑袋友好地问?你吃过早餐了没有?她的杏核眼睛和它的杏核眼睛对视着,一眨不眨的,好像在比赛谁睁得更圆更大。她还没有回过神,就听见有从她身后发出的男人轻轻咳嗽的声音。她慌忙回过头去——男人站在正屋的门边,满脸胡子的中年男子,瘦长的脸颊,眼睛在黑框子的眼镜后面,显得十分幽密,像是两块陨石的碎片,但仍带着炽烈的温度。他穿一件宽松的白色麻布长衫,微微能够透出他身体的肤色,他敞开了三颗扣子,露出半个胸膛,胸膛透出骨头的印记,他很瘦。而他的土黄色条绒裤子从裤脚一直向上到膝盖的一段都是泥垢,像是在有雨水的时候,走去了很远的地方。男人其实一直在蹙着眉,表情一点也不友好。但是其实那日男人里一推开门,看到的是一些令他感到美好的场景:一个女孩蹲在那里和他的小狗说话,她有着很大很大的眼睛,一定是个感情格外丰富的姑娘,她在和小狗说话的时候都在交换着眼神。 可是他仍旧很气恼地说:“我们现在没有营业,我在休息。你怎么就这么闯进来了!”他的语气很凶,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红红的眼睛里有血丝。 她站起来回身看着男人。她轻轻问:“你就是三卓吗?” “怎么?” “你就是这儿的摄影师?”她又问。 “是啊,怎么了?”男人变得越来越不耐烦。 “我想说,你门口的照片很好看。”女孩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 “当然,这个自然不用你去说,我能够拿出来给人看得照片,都会是我觉得满意的。”男人生硬地说。    
谁杀死了五月(3)
“嗯……”女孩感到了男人的不友好,“那么,能给我照吗?” “我们现在不营业,我在睡觉!”男人生气地大声说。 女孩没再说话,但是她站在原地也没有动,她没有想走的样子。小狗又走过来,围着她团团转,显然这小狗很喜欢她。她觉得自己有点赖皮的样子,男人已经下了逐客令,可是她还是站在那里不动。她和男人就这么僵持着,她开始抬起头来看着男人,男人有点令她感到亲切,因为她喜欢那些不修边幅,不受生长的约束的人,自由的东西,自然随意流动的东西,都让她感觉舒服。终于,男人被她看得受不了了,气急败坏地说: “你进来吧,快点拍完,别再站在这里不走!”女孩冲着小狗做了个眨眼的小动作,仿佛在感谢它的配合。 屋子里面很黑,一间连一间,摄影师解释说,不同的房间里会有不同的布景,这样可以拍出很多不同效果的照片。她大致看到了有插着玉米,半壁残墙的田园景色,有蓝色玻璃造得海底世界,配一件缝满了鳞片的鱼尾衣,就会是一只美丽的美人鱼了,还有天空和云朵的,在云端睡觉的静好,亦是令她觉得兴奋。男人问:你要拍哪个?女孩说:你帮我选吧。 男人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很沮丧地说: “我的助手出去了,没人给你化妆了!” 女孩站在那里看着男人着急,最后男人亲自给她画。 在化妆台前女孩显得很紧张。她前面的刘海全部被撩起来了,整个脸,对着大得一览无余的镜子,还有这个陌生的男子。男人开始给她打粉底,修眉毛。她的眉毛很细很淡,所以他必须修得很小心,一个闪失可能就会缺损一块儿。她才发现他做事十分仔细,眉毛是一根一根在修,他的下巴在她额头的上方,她抬着眼睛,看着他的脸,男人始终神情严肃。她能够听见男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在她的上方。她一动也不敢动,因为这看起来很和谐,她不想惊扰他。他给她用眉笔画眉毛,恰到好处的棕色,弯弯的眉形。他在化妆的间歇问她: “你自己画过妆吗?” “不,别人也没有给我画过,我从不化妆。”女孩说。 “你还是学生吧?”女孩觉得男人问得口气略有点轻蔑,像是在嘲笑她年幼无知。 “但是我在写小说……”女孩反驳道。 “一边读书一边写小说吗?那么你还是学生啊。” 女孩不再争辩,她觉得他把自己看得很低很低,心中觉得十分失望,但是她却没有再告诉他,她已经是个出版过自己的书的女作家了。她肯定他决不会相信,他还会嘲笑她的。 “你自己偷偷跑到这里来玩的?——你的口音不是本地的。”男人的询问其实已经代表了他的肯定。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句。男人于是不再多问。 妆画好之后,男人捧起她的脸仔细看着。她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男人。男人忽然微笑了。她就问: “为什么笑,我的脸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是,我觉得挺有趣的,你这么个还没长成的小丫头,画了妆就完全不一样了 。” 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女孩现在眼瞳十分亮,眼睛旁边有淡淡的紫色眼影,使她变得更加典雅,腮红是桃花色,令人看着就好像闻到了新鲜水果的甘美。当男人站在她身后把她的头发盘在头顶,弄成两个有点倾斜的小髻时,她简直觉得自己美得好像欧洲中世纪贵族家的少女。身后的摄影师是多么神奇的人呵,他可以把人画得都那么美丽。 他拿出一套黑色镶着银丝边的小礼服递给她,让她换上。她似乎还没有长开,双肩很窄,衣服还不能完全撑起来。她走出来让他看,他勉强点了点头。于是他们开始拍。 他让她站在冷灰色的布景下,看着镜头,然后他打开几盏白色方形的大灯,灯是炽亮炽亮的,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他开始教给她摆什么姿势。他说,你端庄地站好,眼睛看过来,嘴唇微微地笑。她努力按照他说得做,可是因着很少拍照,又是个很少笑的人,她的表情显得十分奇怪。他不得不放下相机对她说: “要笑得自然,像你平时那么笑,不要那么虚假……” “我平时就是不笑的。”女孩回答。男人生气地看着她,只好又说: “那你想点开心的事,笑出来。” “我没什么开心的事。”女孩又说,她并非在故意顶撞男人,她只是忽然感到了一阵委屈,是这样的,她很多很多时候都没有笑过了,而她也的确想不出任何可以令她笑的事。她本可以不说这些,但是那种忽然涌上来的委屈,像是要迫切地冲出来,她无法控制地这样说了。男人果然变得很愤怒,他一定觉得女孩在故意耍弄他。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恨恨地说: “不会笑也要笑出来!现在我是摄影师,你要听我的!”男人开始继续教给女孩姿势和表情,女孩也学得十分认真,但是她仍旧无法笑得自然顺畅。 “你的身体很僵硬,像是跟冷木头,你知不知道?” 男人恶狠狠地对她说,他不得不再次放下相机,“你动动腰可以吗?” 女孩动了动腰,其实她越来越紧绷绷了,因为她感到尴尬和羞耻。她知道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但是她却怎么也做不好。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把自己困在小房间里,像一只动物一样伏下身子没日没夜地写,几乎已经丧失了行动的能力,所以她的手脚都在退化,反应越来越迟缓,几乎不能够达到协调的配合了。男人踢了灯一下:    。 最好的txt下载网
谁杀死了五月(4)
“算了,不拍这组了!换衣服去。” 男人给女孩挑选的荷花色缎面的连衣裙她当然也是很喜欢的。他带她去了另一处的景。那是一套欧式奢华艳丽的背景。有红红的壁炉,还有一只非常华贵的沙发椅。沙发椅十分宽大,包着深红色缎绒的大花朵图案的布, 镶着一圈雕花的桃花木宽边。男人让她坐在上面,赤脚,沙发下面放着一双红色的尖尖高根的瘦长鞋子。男人又在她身后铺过来一块洁白的软羊毛毯。她虽然不能看到,但是她想,一定好看极了,都是十分奢靡绚烂的东西,会有艳不可当的光辉。她也开始想要找到那种能够坐在这种椅子上的贵妇人的感觉。 “你可以放自然些,腿自然地搭在这里,下颌再向下收一下,眼神,看我这里,眼神是最重要的!眼神要有光,不能没精神的样子,但是又不要傻傻地瞪那么大……”男人又跟她说了一遍整个的感觉。她开始忙乱起来,整整自己的衣服,搭好的脚却又觉得别扭,只能从新再搭。她低头,太低了,又上抬一点,眼神,她试着把眼睛的大小调试到正常,直直地看着镜头,几秒钟后,他还没有拍,她就已经开始流出眼泪,整个眼睛通红通红的。 “没有不许你眨眼睛!”男人简直要跳起来了,他从口袋里的纸巾袋里抽出两张纸巾给她擦眼泪,而她的妆已经全花了。眼线的黑色被浸润了,顺着眼泪淌下来。她却不懂得如何是好,慌乱之中就伸出手,用手背去抹,于是整个眼圈全都黑了。男人已经放下了照相机,停下来所有的工作。他双手支在腰上,冷冷地看着女孩花搭搭的小脸。女孩知道已经更加糟糕,她渐渐放下了还在徒劳地帮忙的手,很狼狈地站在那里。她还是赤脚的,地下的寒气一簇一簇顺着她的脚心向上钻。 她沮丧极了,她多么努力想要做好,让自己成为他最美丽的模特,可是却弄得一团糟。她的确仍旧是个学生,什么也不懂,力量微弱,显得非常迟笨。 她蓦地才发现,已经有一个女人站在她和他的侧面。女人二十多岁的模样,腰肢非常细,穿得是紧紧包住身体的旗袍,但是旗袍又不是呆板简单的旗袍,而是改良后的,应当是她专门做的。旗袍的领子很大,敞开着,露出她美丽的两根锁骨。她的五官都很小巧,放在一起就是一张别致的江南女子的脸庞。女人正看着他们。她看去女人,女人就笑吟吟地对她说: “小姐你别介意呵,三卓就是脾气不好,他没有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