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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访◇问◇
第18节:麒麟夜(18)
这年头,还有什么逼良为娼,都是自卖自身。
到月底,可道领完工资就走了。
渐行渐远,回头,饮马长街的路牌,在城市之灰里已经看不见了。
握紧通知书,可道想,他的美丽新世界即将开始。
却没想过,美丽新世界的入场券是这样昂贵。
学校在山间,鸟鸣啁啾,各部门分得很开,可道觉得自己是漫山遍野到处送钱上门。
学费三千六,学生公寓一年一千二,另外,学生证工本费五十元、借书证押金二百元、体检费一百五十元,保险费二百元……
像一杯被吸吮着的可乐,积蓄迅速耗尽,他的口袋瘪下来。
还是掏出母亲的存单。
多么奇怪,也许是贴身搁着的原因,已经沾了一丝暖意。
最后只剩得两百来块钱。
他对他的另一个可道说 :“不,我不觉得。求助固然羞耻,贫穷却是所有羞耻的起点。我哪里是个君子,凭什么食不得嗟来之食。”
填完特困生补助表,才被告知这是给灾区学生的。
又去申请学生贷款,看完章程便不言不语:若有物可抵押,他何不直接卖房卖地;若有人肯担保,他直接借钱不就得了。
布告栏上贴了招聘广告,挤了一教室的人,原来是推销餐巾纸,先交五百块钱押金。
好容易找到一个清扫楼道的工作。一天扫两次,两天拖一次,九十元钱。才干到第三天,一个黑瘦乡下女生找到他,“我,我,我……”了半天,就坐在台阶上大哭。“你是城里的,你又是男生……
他让了她。
炽天来找他玩的时候,吓了一跳。把身上所有钱都摸出来给他。
他明说是借,只取五百块,炽天没提还,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你哪里够?”硬塞给他。
他又塞回去:“我省一省。”
已经省得不能再省。
天天吃食堂的水煮萝卜,脸便像萝卜,惨白消瘦。午夜醒来,觉得一团饿在体内燃烧。
他挨过打,可是没挨过饿,因而更加难捱,饿的火球迅捷扩散,烧到四肢百骸去。
只觉万念俱灰,身体成烬,
转脸只见窗外,一天好星好月,玉兰花楚楚放香,有虫声欢快叫着。
如此美丽新世界,他竟然无福消受。
饮马长街是异色之地,却可以选择,走或者不走,旁门左道;大学里只有一条康庄大道,反而有理无钱莫进来。
傍晚时分,从食堂打水回来,影影绰绰觉得有个老人不远不近跟着。他站住,那人便向前,自我介绍,他是美术系的教授。
惊叹时有孩子的幼稚语调:“真美啊,请停留一下。”
——人体写作是美术系的必修课;身体是美好的;为艺术献身是神圣的;大学生应该带头冲破封建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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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麒麟夜(19)
暮色如对街紫藤,模糊粉紫,他问:“多少钱?”
一小时十五元至三十五元不等,老教授为他争取到四十。
在屏风后延挨许久,终于出去。
开始只觉得凉,空气模糊安静,飕飕有风,掠痛他赤裸的身体。
他们着他,侧身相对,跪坐于地,双手合抱在胸前,头沉沉垂着,如睡去,只以姿态传递哀伤的信息。
肉光澄澄,顾自流盼。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
周围都是眼睛,白石子黑石子,漾在清明空气里,剔透而沉重。此刻吸血蝙蝠一般扑上来,栖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獠牙穿透他的皮肤、直入血管。
眼睛,四合八方,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是眼睛。
他不安地动一下,老师立刻阻止:“这位同学,请你不要动。”
他的形骸任人阅读品评,却无从抵挡。
有挪椅子的声音,吱吱地擦过地面,像冰山浮出水面,一个女生正把画架和椅子向前拖。
眼神须臾不离可道左右。
方坐定,没两分钟,女生又起身,不辞劳苦地往前移。
窃窃笑声,浮起。
她一直拖到教室的最前方,与可道只三尺之隔。可道的一切都在她眼中摊开来。
四目相对。笑声更烈,有人掩口胡卢。
可道面红耳赤。
女生眼睛圆溜溜,一刻不停地盯着他,像虎莲花盛开,欲攫欲扑。
良久,嘴角忽然浮起一个微笑。
可道只觉浑身热辣辣,不能自控。身体上的某一处,是二月二,龙抬头。
他的另一个可道:霍然跳起。着衣。走。
问他:“你走不走?”
他只向老师道一声:“对不起。”穿起内裤。
阖上眼睛,忍耐完六节课。
何谓艺术呢?如果人体写生真的只是训练,他们干嘛不去找捡破烂的老头?
都无非出卖色相。
回宿舍时只觉很疲惫,冷似地裹紧衣服。桌前有学生科留的字条,说:帮他找到一份清扫厕所的工作,一个月一百五十元,叫他吃完饭就去行政科领工具。
食堂里的电视,正在放社会新闻。
前段日子,一个农民、包工头、初中毕业、坐过牢、离过两次婚、生了三个孩子、四十六岁的——千万富翁,斥巨资电视征婚,今日隆重揭晓,雀屏中选的,是本校大二女生,十九岁半。
她在电视上笑靥如花:“因为爱他。”
当即全食堂大哗,一片拍碗打盆声。
可道想:原来世事都如此。人与人之间,尽是购买及贩卖。
如果大学是象牙塔,他不过是在象牙塔里扫厕所;纵使饮马长街是地狱,他却是那里的星。
无家可归,他只像一条流浪狗,在迷宫似的街道里打转,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捡到块骨头就赶快吃下。
◇欢◇迎◇访◇问◇BOOK。◇
第20节:麒麟夜(20)
重回饮马长街,可道也便放得开些。
随即是各种名称暧昧、灯火迷离之所。饮马长街上,霓虹如流,“红唇”、“翠袖”、“银狐”、“蓝天使”……,叫茶坊、咖啡馆、酒吧,夜总会,都一样,无非笙歌处处,爱欲纠缠的盘丝洞。
世上方七日,洞中已千年。
可道只恒常低头,抬头间,眼中有黑色的水仙花。
他的美,无论放在哪里,都仿佛在向四周放射,又反弹回来,围绕着他。红尘三千,都名春色,统统恼人眠不得。他是诱惑,也是受诱者。
然而可道向来如此,沉默静寂,对于命运,渐渐习惯于无穷的逆来顺受。不管是礼物还是厄运,背后的,他从不去推测。
偶尔也遇到一些略微真心的人,而常常地,拒绝或者把持,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区别。人生种种,不过一碗待煮黄梁。
在每一处,他换个名字。在“水晶日志”,叫“crystal”;在“中国龙”,变作“dragon”;去了“雕刻时光”,他索性叫自己“time”。
随手拈来。所有名字,都与他无关。
世界如此繁华而拥挤啊!
有人躲在厕间吸毒。沉红有毒的血与白色粉末在针管里进进出出,最后低微的“啊”一声,说不出是狂喜的呻吟还是脱力的绝望。
有人醉醺醺去了,许愿:“再不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下一个夜里又依然摇摇晃晃来,将自己泡在人声与败坏里,像一场不能摆脱的梦魇。
有人在墙角边以赤裸的肉身相暖,迫切地吸吮着对方的体液,仿佛在汲取生命的甘泉。
醉生梦死是一桩多少好的事,梦里任平生。可道却是如此清醒明白,一路陷落,出污泥而不染是可能的,入污泥呢?
因而遇到孙潜洲时,可道以为是转机,是上帝拉他一把。
那时他已去了麒麟店。酒吧,全男班服务。是被挖去的,店主林大哥给他三倍工资,见他警觉,便笑,说得明白:“调酒,招呼客人。再没第三件事了。”
又挖了炽天来麒麟店唱歌。
偶尔店中有人闹事,便派人叫可道,道:“你过去媚他们一下。”若无其事,在玩单人纸牌戏,调一张牌过来,想一想,又放回去。
可道僵到实在敷衍不过去,才道:“我还要调酒。”
林大哥大笑:“不是你调的酒,还惹不出来呢。客人说你调的血腥玛丽是醋,不肯付账。”
可道半晌又道:“我不会媚人。”
林大哥又笑,眼睛眯了,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你不必会。”
更大的羞耻,可道听出来了。因他的原始本钱,与生俱来。
正吵得不亦乐乎,店长赔笑解释道歉,有几个人指手划脚几乎戳到他脸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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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麒麟夜(21)
可道只默默,侧身而立,低了头,白衣白裤隐在阴影里,盐柱一般沉白笔直。等气氛渐缓解,他才终于转过身,向前一步。——无意中,他运了戏子出场的姿势。
忽然所有人都忘了为什么吵架。
低声:“对不起,我才学会调酒,调得不大好,请原谅。”深深地,日本式鞠躬。
忽有人一震,失声:“你是竟陵人吗?”
熟稔的口音,激起家乡小城的亲切气息。
可道抬头:“您也是竟陵人吗?”
那中年人惊喜地叫起来:“哎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过来过来,坐一下。”
递名片于他:孙潜洲,九洲贸易公司总裁。“你叫什么名字啊?”
可道答:“我叫麒麟,Kylin。”
史前的独角动物,惯常在夜深的原始森林里自由游走,以爪与牙妄生惑死,所求的,不过是最微末的生。
添酒回灯重开宴。
酒过三巡,孙潜洲才痛惜地说:“麒麟,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在干这个呢?怎么不读书呢?”忠厚的、父亲一般的脸。他穿了一双老黑布鞋。
不过是一点人与人之间的寻常关切,可道却心中一酸:“我是在读书。”
半生的事禁不住吐露而出。
长久,席间寂然。
孙潜洲重重拍一下他的肩,摇头叹息:“唉,我女儿只比你小几岁。”略略思索,“要不然,你愿不愿意到我公司来兼职呢?你不是学国际贸易的吗?英语怎么样?”
仿佛万千盏灯火全亮,在这一瞬。
冬天的阳光铺满旧街,黄澄澄一地金叶。九洲在背街小楼的二楼,两间房,几桌几椅、电脑、饮水机,到处散着文件。
孙潜洲轻描淡写:“做生意要靠实力,我最见不得那些没做什么生意,先把个办公室装得金碧辉煌的人了。”给他倒一杯水。
都说妥了。每周六、周日两天,起草往来信件,打字复印,如果平时有事,也随传随到。孙潜洲道:“给你配个手机吧。”便拿了他的身份证,和他一起去电信局。
关于报酬,孙潜洲沉吟:“给你五百吧。”大力拍他的肩,“谁叫我们是老乡呢,哈哈,说不定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还叫过我叔叔呢。”
出了九洲,可道慢慢走在小街上。心里有一段音乐,重重复复,在回荡,眼前光光亮亮,全是阳光,和熙地包着他,像一个怀抱。
不知不觉看见路边旧货店的橱窗,可道竟有着了一鞭的惊跳。
橱窗里有一只猫头鹰闹钟,非常眼熟,像他有过的那一只。但已颜色半剥,露出铜锈斑斓;翅膀还脉脉拥着,却失落了蓝茶杯。
猫头鹰炯炯的大眼睛,在积满尘垢的玻璃之后。指针静定,像它的生命,在多年前那一刻就已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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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麒麟夜(22)
可道不自觉,蹲下来。
冬日里,暮色灰灰地游走,是时间的尘,可道与自己的童年相遇。
猫头鹰标价八百元。
翌日再去,已不见了猫头鹰,也不见了九洲公司。
一把锁。
可道又敲又拍,伏窗看了半天,一时心急,“啃”,推破半扇玻璃。
屋里是空的。没有桌椅,没有电脑,没有饮水机。没有人。仿佛月光下的墓园,鬼魂出没之地。
昨天的一切,不过是大白天见了鬼。
忽然觉得痛,原来是手掌在玻璃上划破,流了一行红葡萄似的血。可道低头吮一吮伤口,顿时满口腥涩。
炽天一听,就窜起来:“常可道,你被骗了。”
“不会吧,”可道还心存侥幸,“也许是突然搬了家,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