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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光影舞动,皆是暗调子,是黄昏了。而他的每一天,从傍晚六点开始。
时时在灯火最盛时分,黑衣静默;或者幽暗走道上,着一身革命党人的中山装,孤绝地走过;孤岛似包厢里,柔光细细洒了一地,可道的白衬衫也带一抹老红,领口略松,像一段凄丽传奇,发生在大唐盛世,名曰“绛雪”。
偶尔也有地库装,旧而薄的红T恤,拖沓的长袖,头发挑染成金色,项间有银链,而耳际有环。顾自而去,忽然站住,半转身,挑战而颓废地望着。
望出去,一片荒茫。
所有衣服都媚眼儿乱抛,衣下的少年,容颜如此,英俊肃杀,却只默然伫立,像冬日的沙漠与海,一般地漠然广袤。
他们说他:酷毙了。
唯因酷烈无情,更加颠倒众生。
雄兔为他脚扑朔,雌兔为他眼迷离。
林大哥说:“做这一行,眼到,手到,嘴到,脑到,身体到——心就不必到了。”
而可道从容地,在各色人等间周旋。
往往不过是给那女人斟一杯酡红的桑子酒,然后落座,抬头刹那,却常令女人突然哽咽,最淡的酒也醇烈如斯。
◇BOOK。◇欢◇迎访◇问◇
第27节:麒麟夜(27)
情与鸡尾酒都是同样地令人不能醉,又不肯不醉,每一夜,相同的剧情,不同的女主角,可道看过太多寂寞的人世。而他是贩卖风月的男人,他的爱,如一支香奈儿的口红,即使热吻也不会留痕。
又每每在女人半醉时分,用手盖住酒杯,很温和很温和地说:“小姐,不要再喝了。我请你喝咖啡。曼特宁好吗?曼特宁,最适合伤心的人。”
随后种种,无非是水到渠成。
他陪女人们逛街,打网球,听她们喋喋不休,控诉丈夫儿子的种种劣迹,哭出鼻涕眼泪,便借出手帕来。
不见得都有性。性有时是开始,有时便是结束了。
而欢爱总是带给他死亡的回忆。微光中的胴体蒙一层暗灰,让他想起父亲青莲色的脸。他向来绝口不提,只用力抱紧眼前人。
有女人会喘息着扑向他的怀:“麒麟,只要你对我好,你要什么都行。”
爱不是不能购买,但不可以用人间的货币。
然而她们不懂得。
他只很随和地,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等等等等。
下一次见面,他已不认得她,只懒懒道:“噢,是吗?你为什么要相信一个男人床上的诺言?”
怎么可能,记住她们的脸?
都一般地,过分盛妆,华服名车;也一般地,含怨凝恨,时时有泪滴下来;更加一般地,身后有一个碎她们心、然而终生付账的男人。
太阳底下,永无新事。
包括可道的翻脸无情,也有例可循——俗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有时也有特别服务,林大哥不会找他。可道在吧台里,有一句没一句听见他与某人的喁喁私语,最后一句,林大哥总是淡淡的:“你自己想想吧。”
不消多少时日,那想的人或许便是他。
亦有女子,苍白着脸,单净素长的眼眸,如柳叶。不知如何得悉,又怎样摸索而来,及腰的、女中学生的直直黑发,对林大哥径直道:“我要麒麟。”
略过一切铺垫。
女子眉目如山水,无波无尘,清冷有光。看着她,如看一棵菩提树,让他心中安静。本能,变得十分冒渎。
见他迟迟不动,女子便自己一件件开始脱衣,深白棉布衬衫,黑棉布裙,素到极点,烈士殉国一般。再脱了朱红胸围——那红,像新娘——便住了手。
他帮她,缓缓除下她新娘红的内裤,像一面红旗,在他手下降旗。极轻极轻,剥开伤口般怕触痛她。
女子搂住他,在他身下,轻微起伏,扑簌簌落着新娘红的泪,“你可是我的蝴蝶?你可是渡我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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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麒麟夜(28)
他声音温柔慈悲:“是,我是,我什么都是。”
她要什么,他便心甘情愿地给;她希望他是什么人,他便当然地是。
结束后,可道半跪起身,才看见,竟然——有血,沾染得到处都是,扭曲地半干。
半晌,他手足无措,只跪着,像个莽撞的、做错事的男朋友。良久,方道:“对不起。”亦不多言。
仿佛在为她生命中的所有坎坷道歉。
隔房有麻将声清脆如雨,突地歇了,谁高叫,“门前清。”床单上的血,别样红,是红莲满池。而女子忽然掉开脸去,静静地说:“明天我结婚。”
待可道洗完澡出来,屋里是空的,钱在床上,盖没那一小滩血。
从此没有见过她,却一生记得她的疼痛与血。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眼泪为谁而流。她的身体却极其凄凉萧瑟地,占据了可道的记忆。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他衣食无忧。对人对己全无亏负,过去不必提起,未来——真有未来这回事吗?也许明年地球已经毁灭。
可以确定的唯有,这一刻,舞台圆光的中央,他是众人爱恋的少年。
很久很久,没有听见他的另一个可道的声音,他的守护天使,已然离弃了他。
偶尔没事干,回学校听两节课。一次听到哲学教授在讲《道德经》,不禁吃了一惊。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这不就是他现在的生活吗?原来他已经活在理想国里,不需有他念。
放任的日子,过得特别快。离堕落到谷底,还需要多少时日?
他便如此认得苏铁。
两相初遇,她如常人惊动,却频频回首,眼光里多一份悲悯。那目光,他竟觉得扛不起。
她是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的。一桌女人,皆是熟客,锦衣如瀑,美玉如星。酒意一二分时,眉目如风花,对可道谦和有礼;三四分,便开成一树树野外红桃,处处春色,言谈越来越放恣;渐渐五六分醉意,钗横鬓斜,又恃了身份年纪,一径拉着可道要喝交杯酒。
可道只捏一杯红酒,不语,以静制动,以无言应对万语千言。女人们多少有些焦躁,话里话外些许愠意,倒逼起可道的牛脾气,眼看僵住。角落里谁轻轻说:“算了,都是出来玩,何必生气。”
可道抬头,迷离灯影里遇上一双深邃眼睛。
这一刹那,他们彼此看到,在时间与空间交织的一点。
心底砰然一响,如弦断帛裂。
——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再一定睛,原来弄错了,眼前的女人分明从未谋面。
四周酒意纵横,空气亦醉,那双眼睛却是醒到十分,定定看她。听见手中轻微的“波波”两声,是可道不留意捏碎了郁金香酒杯,流了一手殷红的酒,如圣血。
一片惊呼,那女人却只倾身过来,抽一张餐巾纸,给他。
她们也收敛三分,讪讪笑着:“苏小姐,怎么,对麒麟有意思?”打趣。
她只低声道:“既见麒麟,云胡不喜。”
名片上写着:苏铁。
走的时候,苏铁厚赠他小费,手势犹豫踯躇,仿佛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周围她们都看出,笑着起哄,可道以职业耐心,沉静等待,她却匆匆而去——可道追上去,把她遗在桌上的手机递还,一直追到门外的台阶上。
接过手机,道了谢,苏铁却没有离开之意,可道遂也陪着她,站一会儿。
五月的深夜,清凉花香,意态迷人,月光明明地洒下来。苏铁靠在门口的石狮子身上,点一枝烟。
音乐悠悠传来,两人之间都是沉默,苏铁按打火机的声音便格外响亮,一声一声,茫茫地“咔咔”着,却打不出火。
可道抽出自己的打火机。
苏铁凑近他,俯身取火。两人隔得极近,跳动火焰照亮他们的脸。听见远处,苏铁的朋友在不耐地按喇叭叫她。
苏铁吸了一口,抬起脸来。“可道,你为什么在做这个?”小小的,惘然的声音。
可道失声:“你叫我什么?”
退后一步,打火机“啪”地熄了。
心思急转,无数念头风起云涌,他的名字,怎么会从陌生人嘴里喊出来?
而可道最后一次听见自己的乳名,是在火葬场上,按钮按下,蓬起一朵朵烈焰,围绕着父亲的身体,如火莲上静卧着睡佛。
炉门“哐当”撞上时,便听见了:“小可,让他们别烧爸爸,爸爸疼。小可,小可……”细语咽咽,与灰尘一同颤栗纷飞,是黑灰烬里逃出的蝶。
冥世的悲泣,敌不过人间的喧嚣。
“小可,小可……”此刻又听见了,哀苦的声音,唤了又唤,是雨,淋淋漓漓,下在五月蔷薇夜色里。
但分明有月,照在苏铁脸上。可道知道,那是幻觉。
苏铁倒也乖觉:“咦,你不是叫麒麟吗?我的普通话不标准?”
两人相视良久。月色如水,一切虚浮无定,唯有她说过的每一个字,重若泰山。不,他没有听错。苏铁也知道他的知道。
远处喇叭越发频频,可道说:“苏小姐,我送你到停车场吧?”
苏铁摇头:“谢谢,不必了。”转身走开,长裙猎猎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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