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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吧,坐得久了有些凉。”芳若答应这,和浣碧一边一个扶了我起来。
我甚想去看看眉庄,然而芳若每每留意,总是不成。而眉庄每接近我三丈以内,芳若必和颜悦色请她远离。虽然和颜悦色,却又玄凌的旨意在,眉庄终究只是遥遥望了我片刻,随即转身离去。
我沿着太液池缓步行走,秋光如画,风荷圆举,尚未有凋残零落之意。上林苑永远是这样美,春色无边,秋意浓华,练冬日里也有用绸绢制成的花叶点缀,就像这宫里的美貌女子,老了一群,又有新的一群进来,鲜红的嘴唇、光洁的脸庞、如波的眼神、窈窕的身段,似开不尽的春花。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上林苑礼开的最鲜艳的一朵花。
当日玩耍的秋千依然还在,只是秋千上引着的紫藤和杜若早已枯萎,只留了萧黄一索,秋千上空荡荡的,似乎许久没有人用过了,而秋千旁那棵花开如绡的杏树早已黄叶金灿。我有一瞬间的走神,仿佛还是那样青葱岁月,我偶一回头,遇见长身玉立的玄凌。所有的一切,我避不过的,就这样绮丽的开始了。当年自己的花依稀孩子心上——杏花虽美好,可是结岀的杏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是为人做事皆是开头很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松柏,终年青翠,无花无果也就罢了。
仿佛是一语成谶一般,正出神,浣碧提醒道:“小姐可该回去了。小厨房做了南北杏川贝炖鹧鸪,这时吃最滋润不过了。”
我闻言不觉苦笑:“杏子炖鹧鸪?杏花原本开过就算了。”
浣碧略想一想,立即明白,不由涨红了脸。我见她尴尬,便岔开了道:“我正好有些饿,一起回去吧。”
正要起身,见玄清带了几个内监正从前头来,于是芳若先上前,请安道:“王爷安好。”玄玄凌想必未曾嘱咐过芳若我遇见皇亲时是否也要阻拦,芳若一时未及反应,玄清已经泰然走进,与我互问了安好,道:“许久不见贵嫔了。”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便便的大腹上有一瞬的欣喜和无奈,很快道:“小王还未来的及恭喜贵嫔,在此贺过。”
我端然笑道:“王爷客气了。”我顿一顿,“王爷是去向太后请安吗?”
他脸上有温润的笑意,道:“刚从黄兄处过来,正要去看望太后。”他淡淡而笑,“来得仓促,未及给贵嫔送上贺礼。”
我微微一笑:“多谢王爷。”我的目光无意划过时停驻在他腰间的笛子上,随口道,“久不闻丝竹之声了,本宫觉得舌头味道也寡淡了些。”
他会心,道:“娘娘喜欢听什么?小王以此为贺吧。”
“《杏花天影》。”我脱口而出,然而随即又后悔了。这首曲子,是我初见玄凌时吹的,现在听来,还有何意义呢?
玄清低一低头,取了笛子在唇边,缓缓吹了起来,我退开两步,静静听着,当时还年轻,只晓得曲子好,曲中的深意并不十分了然。待得如今明白了,方知曲中浩茫如潮水的愁绪,好景不长在此、此身无处寄的悲凉。曲未变,情却不同了。
玄清的神气认真而专注,而依稀是见过的。我的目光自他面上拂过,第一次动了这样的念头,我所中意的哪个人,到底是身为皇帝的玄凌,还是杂漫天杏花中旖然而出的那个温文男子。
曲未终,我温然打断,道:“王爷想必急着去向太后请安,本宫不便打扰,王爷请吧。”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而悲悯的光泽,道:“贵姘请便。”他仿若无意对身边的内监道:“听说太后秋日气燥没有胃口,本王府里常用的银耳枸杞炖汤来进补,等一会命人从王府里取了送去吧。”他的关切含蓄的不露痕迹,我只漠然远立。
那内监赔笑道:“这有甚要紧的,等会让内务府拣好的进给太后娘娘就是了。”
另一内监道:“那是王爷对太后的孝心,岂是内务府的东西可比的吗?”
玄清但笑不语,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道:“贵嫔好自珍重。”匆匆离开了。
回到棠梨宫中静静卧着休息,浣碧在我身边摇着扇,道:“不知是否奴婢多心了,总觉得祺嫔小主应对小姐的样子有些古怪。”
我托着腮,一手翻看着宫人们为孩子准备的小衣裳,轻轻哦了一声道:“怎么说?”
浣碧认真想一想,道:“奴婢只是自己疑心罢了。去冬公子进宫来时曾提到祺嫔小着的二哥管溪要在冲要迎娶二小姐,为何已经八月,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思量着若我前一胎真因皇后和陵容所落,今番怎会这么一点动静也无?尽管我求了玄凌的旨意要求皇后担待我孕中一切事宜。于是轻轻一哂:“我如今这个样子,人家怎么敢随意和我家攀上亲戚。”我按下衣服,道:“谁知道管家的人是在观望呢还是不敢,这样的亲家,玉姚不嫁也罢。”
浣碧点头,不请到:“小姐不过是一时失势,怎么也怀着皇上的骨肉呢,他们何须如此?”
我微笑掸一掸袖口,道:“世态炎凉你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做什么这样动气。帮我去把这些衣服收好吧。”
漶碧应声去了,过得片刻又转了回来,手中捧着一个瓷碗,却是银耳枸杞,她笑道:“方才的炖鹧鸪小姐进的不香,不如尝尝这个吧。奴婢刚叫小厨房做了出来的。”
我道:“好端端的做这个做什么?”
浣碧抿醉一笑,道:“方才王爷特意叮嘱了说这个能开胃,奴婢不敢不上心。”
我心下明白,故做奇道:“咦?我怎么不晓得王爷叮嘱了你的?”
浣碧急急道:“王爷好好地提什么太后胃口好不好的话,又何必当着咱们的面说。先前小姐又说舌头寡淡,奴婢这么揣度着。”
我打趣到:“哦,怎么王爷的话到你耳朵里就格外清明呢。”
浣碧羞红了脸,转身绞着衣带道:“旁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可奴婢晓得王爷关照咱们宫里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小姐何必开奴婢玩笑。”
我笑过,道:“好好好,看在你的用心,我吃了便是。”
我的耐心一点点熬在对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期待上,我甚至有一丝庆幸,这样的失宠落魄,倒让我避开了身怀六甲后的错迭纷争,得一丝暂时的平静。
重阳那一日,宫中妃嫔照例是要向太后和诸位太后庆贺的,我在禁足之中,自然是不能前往,于是准备了花糕和菊花酒,做成三色礼品交到芳若手中,请她为我奉与太后,恭贺桑榆晚景之乐。
到了晚间太后遣了孙姑姑亲自来看我,慰问了几句,道:“娘娘有着身子的人,现在实在是受委屈了。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可叫芳若来告诉奴婢,奴婢愿为娘娘尽心竭力。”
我谦和到:“也没什么。只是今日是重阳,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本宫有些思念家人罢了。”
孙姑姑的神色一僵,随即缓和微笑:“宫里的规矩娘娘小主怀孕八个月时,娘娘的亲人可入宫陪伴生产。算算娘娘的日子也有七个月了,努力会记得提醒内务府安排娘娘的母亲平昌郡夫人和嫂嫂新平县君进宫。”如此,我心下安慰,亦知家中父兄未因我失宠而有所牵连,更有了盼头。
到了九月底的时候,我一心等着有娘亲和嫂嫂可以入宫来陪伴的消息,而内务府却一直音信全无。我不免焦急,问芳若,她却只是支支吾吾的,内务府也是推三阻四没个回话,偏偏这个时节,李长又来传话,说近日天气冷了,请我不用再出去散心,免受风寒。而守卫棠梨宫的市委也越发严谨了。我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也觉得不寻常。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寻了个机会在内务府的小内监送东西来叫住了他。哪个小内监显然是新来的,面孔很生。我正和浣碧对面坐了在缝制一件孩子出生后要盖的小被子,团花蝙蝠的图案,很是喜气。
那个小内监跪在地上,我和气到:“你叫什么?怎么从前没见过的?”
他磕了一个头,有些胆怯:“奴才小贵子是刚来的,本来今天应该是黄大哥来的,可他忽然肚子疼,就换了奴才给娘娘送大毛的料子来。”
浣碧见我颜色,忙扶了他起来,和颜悦色道:“你辛苦啦,这些碎银子是咱们娘娘赏你去喝茶的。”
小贵子欣喜非常,连忙叩首些了恩。我笑吟吟道:“这个算什么,等本宫家里人进宫那一日,本宫再好好打赏你。”
他有些疑惑,抬头道:“谢娘娘赏。可近日没听公公们说哪家的命妇要进宫啊,若娘娘家人来了,奴才必定早早告知。”
我更是疑惑和忧虑,脸上却一丝不露,满面笑容道:“是了。你从前是在哪里当差的?”
他道:“奴婢也是在内务府,不过从前不在里头当差,是在外头给守门的侍卫送茶水的。”
我心下欢喜,守宫门的侍卫那里最能听到消息,于是担忧道:“本宫娘家姓曾,本不是什么显赫人家,想来是不得入宫探望本宫了,哪里像甄府里的几位命妇似的,常能入宫。”
小贵子眨巴着眼睛,道:“奴才不知曾大人那里高就,但必定是平安富贵的。只是这甄府往日里风光,如今可不行了。前两天奴才进里头时就听说了,兵部侍郎甄大人下了大狱。”我的心狂乱一跳,容色大变,他却依旧絮絮说下去,“这还不止呢,林羽林军都统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都没了,甄老大人吏部尚书也没保住,一把年纪被禁在家中,连夫人们的诰命之封也被费了,还牵连了亲家薛大人。”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强忍着道:“怎么会是这样?甄府不是平汝南王的时候立了大功吗?”
他犹自不觉,笑滋滋道:“娘娘有所不知,立了大功也犯了大罪,当初华妃娘娘的慕容家汝南王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甄大人是被人告发了。”
我还未来的及开口,浣碧已经白了脸色,嘴唇微微发颤,抢着道:“被谁告发的?”
小贵子见她这样,吓得不敢再说,浣碧哪里耐得住,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臂喝道:“快说!”
小贵子拗不过,只得道:“羽林军副都统管大人。”
浣碧急道:“胡说!管大人人不是要跟甄家二小姐届亲的吗?怎么要去告发甄大人?”
小贵子嘿一声道:“官场上的事奴婢才哪里知道的清楚,不过这事半个月前就人人知道了,奴才可不是瞎说!”
半个月?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浣碧戴要再问,小贵子寻了个由头惶惶逃了出去,我怔怔坐下,手中的针直直的扎进了手指,浣碧哎呀一声,忙取了白绢布来裹住,落下泪来:“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我极力忍了泪道:“好!好——”话音未落,腹中急剧疼痛了起来,几乎说不出话来,强自镇定到,“去请温太医——”
温实初侍奉我吃完安胎宁神的药物,槿汐为我盖上被子,道:“请问温大人,娘娘没有大碍吧?”
温实初微蹙了眉头,道:“大碍是没有,只是我有几句话想问娘娘的意思。”
我腹中依旧隐约的疼痛,吃力的点有:“本宫也有话问温大人。”
槿汐转身出去,我见浣碧目光恋恋,知道她也放心不下,便也留了她。温实初半是责备半是关切,道:“娘娘何故这样急痛攻心,以致动了胎气?”
我半支着身子,直视他,道:“今日有人告诉本宫娘家的事,大人日日能出宫,想必一清二楚。”
他大急:“娘娘全知道了吗,谁这样大胆!”
我忽而笑了:“大人果然都知道了,即便本宫不问,自然会有人想方设法要本宫知道。”
他道:“一则是皇上的嘱咐,二则是微臣必须顾及娘娘能否承受。”
我苍白一笑:“那么如今本宫已经知晓,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他死死闭着嘴,我只是平静望着他。神色平静,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我多盼望他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家中的人都好好的,平安喜乐。然而他道:“甄府已经一败涂地。”我的牙齿咯咯地发颤,他觑着我的神情,欲言又止。
我死命道:“本宫没有事,你说。”
他继续道:“一门爵位全无,大人少夫人皆入大牢,老大人与老夫人也受牵连困居家中,与娘娘的情形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我的泪汩汩而下,“本宫有着身孕才受照拂,本宫的父母可有此待遇?”他无言,我又问,“那么致宁呢?他才不过一岁,是什么人在照顾?”
他忧愁而无奈:“小公子亦随母在牢中。”我心疼不已,致宁,他还是个襁褓婴儿啊,怎能受得下这般苦楚,他将原委诉与我听,“管路大人告发甄大人在平汝南王之乱时首鼠两端,平乱后又多次居功自傲,意纠结薛大人、管大人、洛大人自成群党。”
“首鼠两端?”我诧异又震惊,“何出此言?”
“娘娘可还记得有位佳仪姑娘吗?她便是人证。她道娘娘虽与华妃有嫌隙,可是甄大人为保自身荣华,曾蓄意接近汝南王,以作观望。”
我大怒:“这样的话可不是‘莫须有’吗?皇上难道也信?”
温实初道:“大人当日与佳仪姑娘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如今她出首为证,不由人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