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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日,妻子从杭州出差回来。说她这次特地到灵隐寺拜了佛,极虔诚地保佑母亲的病能好转。不可思议 的是,连续哭闹了四个晚上的母亲,在妻子回来的当晚竟能安然入睡,而且坚持到第二天白天都一直很好。 那夜的平静,反倒令我们忐忑不安。
但第二天夜里,母亲又哭闹如常了,且变本加厉地补回来。
第八章 心重与重心
1.
父母得病这几年,我整个生命的重心全向着他们这边倾斜,搞得自己疲惫不堪。。出浴时发现,大把大 把脱落的头发,堵塞在浴缸的下水孔处。从青春到苍老的转变,竟在倏忽之间。
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也许大致如此吧——四十岁以前,为父母活;四十岁以后,又时刻为儿女活着——什 么时候可以为自己活一回呢?
那时听到来自朋友或家人最多的一句劝慰就是——想开点!你的心太重了……
一语中的。
不错。在对待父母的问题上,我是心太重了。很早以前就是。我以为这是性格使然。但“心重”并不等 同于“孝敬”。我自知即使那时的我,也还远远谈不上“孝敬”。
2001年重阳节,由于工作原因,我被派往海淀区一家敬老院慰问老人。去时给他们带去了糖果、衣物等 简单的慰问品。
老人们知道我们要来,有组织地在楼道站成两排,夹道欢迎。他们把果丹皮等食物紧紧贴在自己怀里, 生怕被人抢去似的。他们在院子里有组织的集体晒太阳,聊天。你会发现他们中也会拉帮结党。有些性情孤 僻的老人被冷落在一边,比冬日的阳光更清冷。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拉着我的手,紧紧握着不松开,眼里莫名地闪着浑浊的泪水。他们好像孤独封 闭的太久了。他们多么希望与人的交流,或仅仅是握着你的手,好让他们有确定的依靠。
进得双人间寝室,一股呛人的尿臊味充塞口鼻。凌乱而单薄的被褥,简陋的药品……据院长说,老人们 的三餐都是经过合理搭配以保证营养(其实也都很简陋,青菜加少许荤肉而已)。厕所是院子里的公用厕所 。尚能自理的老人都是自己去。我亲眼看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扶着墙艰难地往厕所挪动,还有的正一边 出来,一边两只手揪着随时可能褪下来的裤带。老人们热情地把我们往屋里让,意识不到我们迟迟不肯进去 不是出于客套,而是不习惯那股呛人的尿臊味(他们呆得久了,肯定闻不到)。
院长说:在北京来说,他们这儿已经算条件很好的敬老院了。不仅附近的村民往这里送,连住城里的都 来。今年的床位已经全部住满了。
北京正规一点的敬老院好像都很抢手。由于条件、床位和人手所限,大都规定只能收生活行动自理的老 人,半自理都不要。那些瘫痪在床的,吃喝拉撒完全要靠别人的,不能自理、更甚至患有严重精神障碍的老 人,几乎没有哪家愿意收留。
就是说,有些老人,成了连敬老院也不愿收留的,被遗弃的群体。
我问院长:“这里面住的,是否孤寡老人居多?”
答:“大都是有儿有女的,老人自己愿意来。”
“儿女好多都是当处长什么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月过来看老人一次,可孝顺了!”
……哑然。
对孝顺,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家家有老人。可见有老人的家庭,也并不一定都成为子女在社会上为事 业打拼的障碍——看你怎么想。
不一定每个子女都为父母“心重”。你不能说他们不“孝敬”——他们也许才是用行动践着忠义“大孝 ”的人!为国家,为社会!
看着一个个老人送别我们的不舍的目光(我们既不是他们的亲人、儿女,而相聚竟短暂到以一两个小时 计——他们何至煽情若此?),我茫然了——他们是可怜的,也是可爱的一群老人。由此我又想到我的父母 ,为他们能在我身边,与我朝夕相处(的确只有“朝夕”相处,其余时间都在外面忙工作)感到庆幸。
父母的目光是那样理直气壮,有恃无恐。至少他们生活在可以自己做主,自己说了算的家里面,是否因 此也变得不再可怜复可爱了?!
中国有多少瘫痪在床的老人,便牵累出多少陷于瘫痪的家庭。
2.
电视里纪实跟踪过一位著名导演的日常生活。住在一间硕大无朋的大HUOSE里,工作、沉思。
周日,开大奔来到一幢普通筒子楼里,看望他因多年脑血栓,瘫痪在床的母亲。母亲由下岗在家的姐姐 负责照顾和护理,为了给导演的事业让路。
拍摄那天,姐姐央求导演,能否为她在剧组里谋个差事,她说这些年都是她照管妈妈,很不容易,从来 没张过嘴求过他这个弟弟……姐姐说这话时声泪俱下。导演沉默地坐在一边,一支接一支地不停吸烟,显然 很为难。其实他要为姐姐在组里找份工作轻而易举,但他不愿别人因此说闲话。所以才更觉苦闷。(片子对 这种尴尬场景的再现,实在是真实)
后来我在这位名导演写的书里,看到他妻子对他的描述。也谈到他对母亲那种不露声色的深沉的爱:每 次去母亲家,只坐上不超过十分钟,并且总是一言不发,几乎与失语的母亲没有任何交流。直到他母亲去世 ,他的妻子才从导演的回忆文章中,真正体会到丈夫对母亲的感情竟是那样深沉……
是他牺牲了自己对母亲的照顾时间,才成全了全中国的观众,有那么多好看的电影可看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难道这不正是舍小取大的“大孝”吗?但有多少人能像他做的那么好?
我又想到了名导演的姐姐。作为当事人的她,对母亲生前的种种付出,已经无从计较了。名导演尚可以 用事业的成功,安慰九泉之下的母亲。但姐姐,也许随着母亲的离世,更感到身无可依的孤单。
一个人,当你把一切献给什么的时候,它的离开同时也把你的一切都带走了。你只剩两手空空,一无所 有。
但在一个家庭里面,特别是一个“上有老”的家庭里面——总要有人做出这样的牺牲。
名导演每周或更长时间一次的“十分钟”,其实是对家庭责任的一种逃避。在他的“权衡”之下,有多 少出于自私的无奈,出于狡猾的真诚?
不管他事后如何对母亲饱蘸深情的忏悔和怀念,都无法弥补当初“十分钟”的决绝的选择!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那“不见不闻”呢?又或曰“眼不见心不烦”呢?— —虚伪的矫情,比不管不顾的直截了当,更令人生厌。逃避固然可以获得宁静。谁都可以为现实中的逃避, 找出一大堆堂皇的借口。)
3.
生活与事业,尽孝与尽忠,个人与父母……
孰重孰轻?——总要你艰难取舍,立断分明。
人们说:“既已如此,父母已然无可改变了,干嘛还要那么心重呢?”
是啊,干嘛要以这种“心重”自己折磨自己呢?我其实早已经为自己想了很多,能想明白的,我都想了 。剩下的就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了。
大概“心重”是一种养成,“心重”也是一种遗传。(父亲若是一个乐观、达观的人,也不见得就会得 老年痴呆)由此我便设想,也许我的晚年生活会更加不幸,也许心理的变态程度比父母更有过之。
守在父母身边的日子周而复始,毫无新意可言。精神痛苦积压得越久,与人谈起时,越像是祥林嫂没完 没了的裹脚布故事——“我真傻,我只知道冬天里有狼……”听腻了,听众渐渐的连最后一点同情的防线也 崩溃了。
年龄上的巨大差距,使我过早地在父母随时可能离我而去的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沉重的童年。那是 一种玉山将崩的恐惧。恐惧比爱更有威慑力。
(记得小时侯,自己曾照着戒台寺里的戒台,恭恭敬敬地绘过一张佛像,摆在衣柜上方的玻璃门里。不 定期地双手合十,以我自己的方式参拜一番。嘴里还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父母平安健康之类的。整个过程 竟像手淫一样鬼鬼祟祟,忐忑而紧张,生怕引起家人的注意。长大后搬了几次家,这张比例失调的小小佛像 ,终于下落不明。)
我不知为什么总会对父亲产生不祥的联想,越想越真,以至伤心欲绝。大概是太怕失去吧。
父亲当年摆摊时,批发的地方在大钟寺,离我家二十余里。天不亮就要起来,瞪着三轮车去上货。家里 再没别人能帮上他的忙。
他老说:“困啊!……有时困得一边蹬车一边打盹,猛睁眼,车的前轱辘已冲向路边的马路牙子。”花 两个小时骑到目的地,路灯才刚刚熄灭。
除了困,更要防路霸和小偷。路遇强人,冷不防从车后边搬走你几筐菜,找都没处找。即使看到对方明 抢明夺,也只能认倒霉。一个七十多岁的身单力孤的老人,再强壮也不是他们成帮结伙的对手。
父亲就遇到过好几次。回来一路还纳罕,车怎么一下子轻了?回来盘点后发现果然少了。还没开张,便 把好几天的利润白白送了强盗,除了唉声叹气又如何?!还得打起精神加倍去奔!(一家人的衣食之忧摆在 那儿,不容父亲有怨天尤人的时间。)就这样,父亲也风雨无阻,舍不得给自己放一天假。
老马拉套。父亲捡话——他“还没完成任务呢!”(指供养我上大学)
有多少次,父亲一去四五个小时不回来。谁都不知父亲在哪儿?
可怜的母亲只会焦急地一会看一下表,嘟囔着——“你爸怎么还不回来?都一半日了!”我现在能理解 母亲当时的心情,一定比谁都更没着落,她一定承受着无法对子女言传的恐慌和不安(表针的转动在人的等 待中,会变得夸张刺耳,撕心裂肺)。碰巧我在家的时候,母亲会用商量的口吻提醒我:“还不去找找你爸 去?看到哪儿了?”
我骑上自行车一路飞驰,迎着父亲可能途经的方向,一路飞驰。脑海里快速闪过父亲可能路遇的种种不 祥的场面:会不会出了车祸?会不会被人抢,据理力争之后又被那帮丧心病狂的王八蛋打了?
头脑乱得很。如果从迎面方向的马路对面,正看到父亲艰难地往回骑。心里便骤然松释,像死里逃生躲 过了一场大灾难。
母亲从屋里走到屋外,了望,没影儿。回来,坐立不安,又出门了望——家中的母亲比在路上寻找父亲 的我,其实更少希望,更晚知道父亲的消息,也更难耐。
父亲进得家门,照常喝水,擦汗。念叨着今天上的菜,种类如何多,或路上如何不好走……我和母亲只 是听父亲念叨,谁都不提之前为他担心到什么程度。
心里却又充满了无以复加的侥幸。
真正的爱是埋藏在心里,不轻易表达出来的。是单向的惦念,甚至不想让被惦念的人察觉到。
真正的爱永远有所保留,不轻易合盘而出。
所以我一直不相信所谓“作秀”式的张扬且直白的“爱情”——
“你爱我吗?”
“还用问吗?——每时每刻!”(如果爱不是假,至少在说这话的时候是不过脑子的)
我羞于表达我对父亲无时无刻的爱,当然更有后来,对父亲入骨入髓的恨!
4.
由于父母的拖累,而放弃自己对事业、生活乃至情感的追求,可信吗?也许有人会认为这只不过是借口 (现在我也只能“部分认同”这一说法),但当时的我确信:我个人生活的一败涂地,与我的父母实在难脱 干系。与同龄人相比,我首先输在了起跑线上,以后的差距便越拉越大。
没有人相信,一个生活在当代、城市中的年轻的人,对来自父母方面的压力,会如此不堪重负。
(曾有无数次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是无可选择!)。如果上天可以让我重来一次的话,我会 对我的父母,说出那三个字:“我认命!”如果要给这三个字加一个期限的话,我愿意是——“一辈子!” )
孔子早就教导我们:“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即父母在世的时候,子女不宜去太远的地方游 历,以免父母挂念(来不及应对突发事件)。即使不得不出游,也要告知父母自己去的地方。这些观念早已 被视为“愚孝”而被现代人摒弃了——不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吗?不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吗?—— 可见古今励志说与恪守孝道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