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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人道主义啊！不仅仅是同学们的、社会上的人道主义救援，更重要的是校方的、官方的人道主义行动啊！”刘晓楠一边翻阅着传单，一边想着。突然，他看到一张传单上还有钢笔签写的文字：
“作为一个当今的公民，坚决支持大学生们。但希望你们不要绝食，要保重身体，国家和人民需要更多满腔热血、敢于担当、富有才华的好同志。”
读到这段文字，刘晓楠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没说什么，只是将这张附有钢笔字迹的传单递给身边的王作弦，并示意他向旁边的同学们传看。
第二十八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4）
大学生们的事情的影响迅速向社会传播开来，自发到省委后门口看望大学生的人越来越多，道路两边的围墙上贴满了各种声援的墙报和标语。有围观的社会人士对大学生的壮举深表同情，当有同学为绝食者募捐购买御寒物品时，不少人纷纷解囊。
这天，现场还来了一位六十多岁的儒雅老人。老人家双手撑在膝盖上，慢慢地在绝食同学身旁蹲下来，慈祥地抚摸着身边学生的脸颊，一边不住地点着头，一边就已经是满眶泪水了。
这位老人是北方电影制片厂的著名导演区尊寿老先生！
区尊寿早年受到戏剧的熏陶，学生时代就积极参加戏剧和电影活动。早期曾参加过影片《天涯歌女》的拍摄。“九．一八”事变后，他积极参加左翼演戏运动。抗战开始后，他参加上海救亡演剧队，翌年到延安，以后在抗日军政大学总校文工团和剧社任职，１９４２年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亲耳聆听了毛主席在大会上的讲话。在转战晋察冀过程中，他曾导演过１０余部反映敌后斗争的戏，并受到毛主席的表扬。从北方电影年制片厂组建起，区尊寿就一直任副厂长兼总导演。他曾先后导演过《春花》、《日头》、《枪》、《智者》等十余部电影。区尊寿的导演风格气势磅礴，感情浓烈，节奏鲜明，富于时代精神。他自称是一匹不知疲倦的老马，至今已近古稀仍活跃在电影战线上。
区尊寿老先生这些天来江南就是执导电影《霞光》的。这个片子的故事发生在云遮雾掩的、令人窒息的七十年代中期，剧作家曾石在生病住院治疗期间与护士红妹结识，共同的情趣爱好和对社会事物的一致看法，使他们彼此产生了真挚的爱。他们的爱情遭到红妹的父亲、渔工舵老头的坚决反对，原因是曾石是个“动笔杆子”的人，老人家信不过！在一个冬天的深夜，父女俩为此事吵翻。忠实于爱情的红妹毅然离开家庭，赶到曾石身边，却又意外地遭到拒绝。难道红妹看错了人？不，正直的曾石内心深处正忍受着痛苦的煎熬，而这一切在当时又难以说明……。后来，曾石被派到渔场的一艘船上体验生活，正遇到从未见过面的舵老头。海上的共同生活使他们产生了友谊，舵老头觉得曾石是个正直的年轻人。当他得知曾石的婚事因未来的岳父从中作梗而受阻时，这位耿直热心的老人拍着胸脯，表示要代曾石去做那个老头子的工作……。看来，坚冰即将融化，曾石和红妹的幸福就在眼前。但是，就在红妹赶到海上，准备与他相会的时刻，曾石的预感终于酿成事实——为保持一个正直的剧作家的人格，他被逮捕了。这对年轻人何时才能相会？只能等到霞光冲破乌云的时候。
有学生认出了这位老人，向同学们大声介绍老人：“同学们，著名电影导演区尊寿老师看望我们来了！”
大学生们纷纷向区老致意问好：“区老师好！”“区老师您好！”“谢谢区老师来看我们！”
“好啊，好啊！同学们好啊！是我要谢谢同学们，人民谢谢你们！”区老直起身子，向周围的大学生们招着手。“同学们啊，我这次来江南是拍一部叫做《霞光》的片子来的。这个影片讲的是关于一九七五年发生的事情。霞光是什么？霞光是人民的力量，霞光是一定要冲破乌云的！那个时候的乌云是什么，就是四人帮。它最终被人民冲破了！”
区老那张布满了智慧皱纹的脸，这会儿充满了智者的激情。他那表示冲破乌云的拳头在空中果敢地一挥，得到了大学生们热烈的掌声回应！
“向革命老前辈学习！”“向革命老前辈致敬！”“坚决捍卫社会主义民住法制！”大学生们呼喊起了口号，现场一片群情激昂。
区老见有大学生在为绝食同学募捐，就掏出了身上带有的全部现钱，捐了出来，还一边抱歉地说：“今天出来没带什么钱，就这几十元。我明天再来，再捐。只要你们还在这里，我以后每天早晚来看望你们两次。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准备坐到你们中间来！”
省委后门口又是一浪高昂的口号声。
第二十八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5）
中午，黎民余和宋佩华来了。宋佩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有点怯生生地跟在黎哥身后。看得出来，现场的气势有点出乎他们的预料，他们脸上都显出一种深觉意外的惊讶。就连向来有点处乱不惊风度的黎民余，也不由得显出有些激动。是啊，人都是有良心的，眼见朝夕相处的同学以如此绝决的举动为公众的利益而作出牺牲，谁能不为之动容呢？
王育萍带着宋佩华去帮着照顾绝食同学。黎民余站刘晓楠身边，好半天没出声说话。刘晓楠也没打扰他，有意让他全心声地体验现场的冲击和心灵的感受。
这一天来，刘晓楠一边忙碌着，一边暗自在内心自省。是啊，在江南师院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自己以及民余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迟迟没有反应，会比几千同学迟钝？这种迟钝与自己内心那种忧国忧民的情怀，与自认为强烈存在于心底的社会责任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实际上，他们的这种迟钝反应不是他们应有的本意。刘晓楠、黎民余他们这一代人所经过的十年浩劫经历，使他们对强权专制的管理体制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感。他们都希望经过十年灾难的中国能够吸取这次巨大的惨痛教训，走上真正民住法制的发展道路。只有在这样的社会，人民才能够有独立思想、有个人性格地堂堂正正地做人，才能充分发挥人民中间蕴藏的聪明才智和创造精神，才能真正走上民富国强的发展道路。
但是，他们这一代与共和国同年代诞生的人，生来就伴随着一种甚至比枪林弹雨还要残酷的阶级斗争长大，练就了一代人特殊的精神情感和思想性格。现在，尽管主观上知道这种历史也许一去不复返了，但潜意识里、情感上仍对其心有余悸。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怕是终生难以消除了。这是这一辈人的悲剧。这种悲剧造就了这一代人中既出现一批精神报复性的政治狂，也出现更多的厌恶和远离政治的“世外高人”或“庸俗凡人”。而刘晓楠和黎民余们，就往往自认为属于后一大类，是其中的高人或者凡人。
他们这种将自己与政治相对定位的潜在意识，又与他们主观上对历史发展规律的这样一种清醒认识相矛盾：十年浩劫结束后，我们这个国家将重振经济，将摆脱贫困，走向物质生活的富裕，那么，随之而来的甚至伴随经济建设的，就应该、就必须同时建设民住法制政治，从根本上结束给中国人民带来浩劫灾难的、近乎神权崇拜的政治意识，从而满足人民群众对精神生活和政治权利的追求。
黎民余是学历史的，刘晓楠早就想从历史的角度向他作些请教。现在民余来了，正好和他交流交流。难道我们往常思考的，还有高谈阔论的那些东西，只是书生气十足的一种虚幻的意识？难道我们这些人实际上只是一些玩弄空谈的行动懦夫？
“民余，想什么呢？”晓楠轻轻问了一句。
“晓楠，你说我们这一代人到底该怎样去实现振兴中华的梦想啊？”这就是他正在想着的问题。看来，他现在想的不是历史。
“你在思考未来，在向前看？”
“不，我正在想眼前的事。不管是我们当前还没有强盛，还是以后国家强盛了，我们追求的振兴与强盛应该是、也必须首先是尊崇和敬畏民生的，首先应该是人道的和富有人性的。如此冷漠民意、无视生命的景象绝不应是中华民族的追求。”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尽快把绝食的同学解救出来。我们这一代人的追求目标，应是国人生命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同时解放，而这些同学正是这种追求中最执着最勇敢的先锋战士。他们以最震撼的方式张显了未来中国应有的前景，他们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可宝贵的财富。”
“是的，这正是他们身上的精神所内含的历史意义所在。晓楠，无论如何你要保住这批同学。”
“是的，我也是这样给自己规定任务的。这是时代赋予的任务，这是历史性的任务。但是，很难，很难。我们既不能伤害这些同学的思想感情，但又无法让当权者低头认错。这是个僵局。我们只有打破这个僵局，才能解救同学。但是，既要打破僵局，又不损害同学们的身体健康。难啊！”
“晓楠，你有这个能力，你能想出办法来的，你一定能捕捉到转机的。”
第二十八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6）
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场形势一步步地走向了更艰难的境况。到了下午，绝食同学们差不多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急于向社会证明自己的年轻同学们，铁了心地要拼命地去实践绝食声明，毫不怜惜自己的身体。任何劝慰都是无效的，谁都不愿进食，有的同学甚至连水都不愿喝下去。
眼前，这些同学显得已没有刚起事时那样激动和兴奋，本来就体质底子差的瘦弱的王作弦他们，身体根本就经不住绝食的折腾。这时的他们已是心身疲惫，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下，说话声非常微弱，眼光茫然无神。当有同学出现在他们面前，对他们表示慰问和关照时，他们显然有了一丝欣慰。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强烈地感觉到他们对同学尤其是自己周围熟悉的同学的理解和支持的渴求！
刘晓楠真不忍心这些年轻的同学们糟蹋自己，因为要不是同了学，他们中的许多小同学们都会喊自己叔叔的。叔叔能不照顾孩子们吗？
时间飞逝，绝食的同学们在顽强地坚持着，他们的生命受着严重的威胁。但是，官场竟没有迹象接受同学们的请愿以拯救同学们的生命。这时，倒是在现场频繁出现了一些不协调的身影。他们的年龄和行为举止看起来都不像是学生，但却不声不响地往绝食学生静坐区里钻。这些人接近绝食学生后，并没有去照顾、去慰问学生，而只是悄悄地询问绝食学生的校别、系别。
诸洪强他们发现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刘晓楠。刘晓楠仔细地观察着这些人，突然，发现其中有一个人就是地理系办公室的聂主任。刘晓楠又不动声色地找了几个其他系的同学了解了一下情况，原来各校各系的政工干部，在静坐区里悄悄地地活动。而同学们都只是善意地对待他们，认为他们是作为老师来关心学生的，对他们没有丝毫的戒备。有同学告诉刘晓楠，有的系的干部老师想悄悄地把自己系里的绝食同学拉走。
刘晓楠也很想让这些同学们尽快解脱出来，但他觉得不能用这样的方式。如果各系政工干部的行为是各自自发的，还是好理解的，干部老师们也是出于爱护学生啊。但是，如果是校方蓄意安排各系干部这样做，那就真是卑鄙的小人伎俩。
刘晓楠走到聂主任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轻轻地对他说：“王作弦很累了，先让他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到路边去谈谈？”
在路边的一棵大梧桐树下，刘晓楠和聂主任相对而立。一阵秋风吹来，树上大片大片的梧桐叶随风漂落下来，绕在他们的身前身后，也有扑打在他们身上的。
“聂主任，现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是到了非得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了，但不应是你这种方式。我们得为这些同学们想想，他们现在的思想如何，他们现在思维定势是什么？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刘晓楠顾不得与聂主任客套了，直截了当与他说起话来。
“是的，他们现在肯定是一门心思地想着那一件事。但是，那办不到啊。”聂主任不傻，他也知道用不着在这个学生面前装傻。因为，从对方的话里，他听出这个学生已经洞悉了一切。
“那就要生硬地让他们自己否定自己？那就要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干出偷偷摸摸的勾当？那就要让他们当众背叛自己的同学，当众做逃兵？你想想，他们大多也就十*岁的孩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