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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大家的意思都跟你讲了，听不听由你，但大家做不做就由不得你了。”
黎民余讲完，忿忿地回到车间，也不再给大家细讲了，就吩咐开来：“大家中午别回去了，在一起准备花圈、挽联，下午把工作服穿整齐了，戴上白花，跟我去参加张师傅的追悼会。”
“厂领导怎么讲的？”“同意了吗？”“不会不同意吧？”工人师傅们七嘴八舌地问道。
“不管他怎么讲，我们一定要去送张师傅。”黎民余坚定地讲道：“但是有一条，开完会大家一定要回车间来加班，一定要完成今天的生产任务。还有，我们今天要做一个最大的花圈，让我们工人群众送的花圈比厂里的、矿里的都大。”
“好，好。我们一定做得最大最好。”工友们应和着。
下午，黎民余领着大伙，抬着个八抬大花圈，整整齐齐地步入追悼会会场。厂长看到了，想拦又不敢拦，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一下子傻了，站在一边动不得了。正赶来主持追悼会的矿部的人，瞪着这么个巨型花圈和后面长长的静静的队伍，诧异了。但当他看到挽联上的“机修厂全体工友敬挽”时，似乎读懂了什么，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给这支队伍让路。
后来，听说机修厂总支开会研究怎么处理这事，会上有人讲了，黎民余这小子有反骨，不忠诚，要撤了他的钳工班长。但工友们说，黎民余最靠得住，他若不当班长，大家干活没劲。最后，不了了之。
第五章 殊途同归（3）
星期六下午，刘晓楠和黎民余到学院后山去爬山。本来，黎民余说星期天要过河东城里去好好玩一天，喝几杯，以示两人十年后重逢的庆祝。但刘晓楠舍不得花这一整天时间。
自从上大学以来，刘晓楠还没出过学院，整天里寝室、教室、图书馆、食堂，四点一线。每天清晨，学院的起床广播一响，刘晓楠就三下五下的洗漱了，把课本、笔记本、饭碗、水壶什么的塞满一个大书包，一路小跑，连锻炼带找地方早读，就开始了一天的学习。然后，一整天不再回寝室，有课，到教室去上课，没课，去图书馆看书。就连去食堂吃饭都有意晚点去，省得在闹哄哄的食堂门口等开门，浪费了时间。晚上就找个可以不按时熄灯的教学楼，一直看书到深夜。其间若逢广播英语课时间，就到教学楼前的大树下用小收音机听听英语。
要花一整天时间去玩，刘晓楠自然就犹豫了。黎民余依了刘晓楠，将“庆祝活动”改为半天，一边爬山，一边叙叙别离后的生活。
学校后山是一片典型的江南亚热带次生林，针叶林、阔叶林混生在一起。挺拔的松树多有两三尺的围了，直直地拔地而起，有三四层楼那么高，矗立的群林之上，活脱脱的一副栋梁之材非它们莫属的神气。古老的樟树树大枝繁，盘根错节的树根底盘上是一人合抱不上的大树干，粗大的树干顶着枝繁叶茂的树冠，像一把把巨大的绿伞，散落在山林中。
后山上最多的大树可能要数枫树，也数枫树最显眼。因为，在满山翠绿的底色中，枫树略呈黄橙色的树冠显得格外醒目。而细看每一株枫树，更能觉得它们是最美的一种树。
枫树的树干虽不如松树那么挺拔高傲，但也象樟树一样的粗壮有力。特别是那枫树树皮，充满了活力和色彩，简直就是青春的象征，不象松树、樟树的树皮，那样又老又硬，满是深深的沟壑，如同老人那无法挽回而必然一天天老去的，布满皱纹的脸。枫树皮看上去比较平滑，但模上去又不失历经过风雨的粗糙，尤其是那树皮略呈棕绿色的表层会随着老化而及时脱落，新生的象征生命力的白色新皮在老皮斑驳间出露。树皮的新老更替，将整个树干装扮得色彩斑斓，生机勃勃。
还有那枫树的树冠，不象松树树冠那样高高在上，傲视群林。枫树也象樟树那样，树冠极力向四周伸展着，分明是要尽力多多荫及身边的每一寸土地。枫树的树叶，枫叶，形状不象一般树叶那样，圆圆的或者椭圆的，显现了在残酷的大自然中磨练出的圆滑与世故。枫叶以叶蒂为依托，有三个向前突出的叶尖，象一柄柄刺向苍穹的三叉戟，宣示着它们本质里的进取与抗争精神。枫叶的颜色不象亚热带树林中常见的那种纯绿色，而是在不失与环境底色一致的大绿之中，略呈浪漫的黄橙色，让人的遐想无法不与红色的激情、粉色的爱情、金色的收获相联系。正当时下的金秋时节，枫叶中那些率先泛出金色甚至红色的叶片，在小阳春的灿烂阳光下，格外显得耀眼。
两个好朋友沿着丛林中的小道逐级而上，一路领略着满山的风景，一路慢慢地倾诉着十年离情。
“晓楠，按你的性格、成绩，应该去年就考大学了？”当年班上两个最爱学习的好朋友，是深知对方爱好读书之情的。
“我考了。”刘晓楠声音里带着点伤感。
“没考好？不会吧？”黎民余有点惊讶，但很快又似乎悟到了，“也难怪，我们到底底子太薄。”
“．．．．．．”
刘晓楠一时没作声，黎民余以为自己说错了：“我不是说你，说我，唉，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考学这个难处。”黎民余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我在工厂里上班，和你在建筑工地野外工作比起来，条件好多了，体力上也不是太累，那时白天上班，晚上复习。不，那不是复习，我们那是从头学习整个中学的课程。我们本来就没学过啊，三个月里，要把几年的中学课程全部学完，学好，我身上是掉了十几斤肉的。”
“是啊，是掉了一身肉啊。”刘晓楠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考完试回老家休息，邻居阿姨差点没认出自己来，说是这个学这么难考，早知道不考算了，何必累坏了身体呢？。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五章 殊途同归（4）
一九七七年九月，正是各级学校新生入校的时候，但这一年的大学校园，没有迎来新一届的工农兵学员。到处传言，国家要重新恢复高考了。已经二十四岁的刘晓楠激动了，决心要搭上这圆梦大学的最后一班车。但是，自己毕竟只读过五年小学、一年初中，初二以后的课本都没见过，怎么参加高考啊？经过再三权衡，刘晓楠决定报考文科大学。凭自己十余年没停止过读书学习，语文、政治以及历史、地理课程应该不成问题，外语不要考，那就只剩下数学了，集中精力攻一攻，多少拿些分就行了。
估计年底前后考试，只有三个多月时间了，刘晓楠将四处找来的中学旧课本分堆放好，按学习量划定学习时间：第一个月学完中学八本数学，第二个月学完中学八本语文、八本政治、两本历史、两本地理，第三个月基本上丢开课本，复习各门功课的学习笔记以及新搜集来的时事政治。
所有的学习都是在上班的大体力泥工活之后的工余时间里进行。不过，刘晓楠还抓住了上午工休、下午工休各一刻钟，共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工友们抽烟，聊天，歇歇手，刘晓楠就掏出抄好的公式、定义、名词解释么子的，蹲到一边默背去了。有时候刘晓楠也会把先一天没解出来的数学题掏出来，以瓦刀作笔，泥地当纸，演算起来。
最艰难的是晚上的学习。建筑工地的通间大睡房里，闹哄哄的，少有的几个吊悬着的灯泡，少有的灯下几张由废木板钉成的桌子，围满了打牌的，下棋的，喝酒的。工友们还算好，留出一个桌子角给刘晓楠看书，灯也往刘晓楠头上拉。但是，他们牌照打，吵照闹，酒照喝，疯照发。刘晓楠就在这一片喧闹中，埋头于桌子一角，旁若无人地看书学习。
最好的学习时间是后半夜。工友们都睡了，心思粗犷的工友们任由刘晓楠亮着个大灯泡看书，他们照样呼呼大睡。在一片安宁的但鼾声大作的工地睡房里，刘晓楠可以伸开手脚独用一张桌子，放心地铺开课本、笔记本和演算纸，在知识的海洋里心无旁婺地遨游。饿了，喝一杯凉水，累了，趴在桌沿上瞌一会儿，常常是通宵达旦，不曾解衣上床睡过觉。
终于，成绩出来了，刘晓楠获得四张试卷总分358分的好成绩，这在报考当地的榆湾地区文理科考生成绩综合排名中，位列第七。为了不错过接录取通知的第一时间，那年春节刘晓楠没回家过年，而是与几个守工地的工友在严寒静寂的工地上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假期。工友们为刘晓楠高兴，甚至在大年三十的酒桌上就预祝刘晓楠上北京大学。因为，地区招生办的人讲了，按刘晓楠的成绩，完全可以被他的第一志愿北京大学图书馆系录取。二十年来，不管是当学生，当农民，还是当工人，刘晓楠一直最喜欢书。在那个年代，读书难，找书难，借书难，当然也买不起么子书，如果能守着书籍浩如烟海的图书馆看一辈子书，刘晓楠觉得简直是美梦一般地幸福。
到底，刘晓楠没能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朋友们善意地开导他，有的说可能是志愿填高了，没录上。但是，刘晓楠是填了“服从安排”的啊？在那个时候，志愿其实并没有太多地被顾及，大多数人都是在服从分配的条件下被录取的。有说可能是年龄大了，录取受限制或是要求更高。但是，刘晓楠知道，与自己一道参加考试的，有年龄比自己大，成绩比自己低的人也已于一九七八年三月份赶去大学报到了。
刘晓楠么子话都没有讲，但是他心里似乎意识到，很可能是朋友们不知道的一个原因让自己没上成大学。是因为父母亲在那场运动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这一切肯定都在刘晓楠的报考政审中有所体现。刚从那场大革命中走过来的大学及其招生干部，谁愿意在有关政治的问题上当先行者，反正可供录取的考生多的是。
自懂事后只读过书、务过农、做过工的刘晓楠，除了本能地感受到“父母问题”对自己命运的压力外，根本无法知晓政治场上、职场上、官场上的事情。他只能幼稚地认为，或许文科大学生毕业后多是从事各方面的管理工作，政治要求高一些，如果学理工科，以后只是做纯技术的事，也许政治要求就没那么高了。于是，刘晓楠决定再考一次大学，改考理科，报志愿时也只选纯业务技术的专业。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殊途同归（5）
但是，理科与文科完全不一样，考文科还可以利用十余年广泛阅读的功底，而考理科则等于是从零开始。
但是，刘晓楠毫不畏惧，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做到。刘晓楠又一次制定了学习计划：如果七月份考试，又只剩下三个多月了，政治、语文、数学有去年的老底子，外语还可以不考，关键是攻下物理、化学两门功课；一个月学完中学物理，一个月学完中学化学，第三个月全盘复习。
好在现在的条件比半年前强多了。书店里的考学书籍多了，成套的中学课本及复习资料都可以买到了。单位似乎也意识到培养自己的人才的重要性，而上一届的政策是，凡五年以上工龄的考生带薪入学，学成后回原单位工作。于是，刘晓楠所在的建筑公司组织报考的十几个工人集体复习，并抽调了一名有教学能力的工程师老岳作辅导。
这天，刘晓楠到复习班上课，一看，除了报考的工友，还有几个中学毕业后在工地上打零工的职工子弟。刘晓楠的师傅王师傅的女儿王育萍也在这里。
“育萍，你也来复习啊？”刘晓楠招呼了一句。
“是的，我爸叫我来的，讲是你们都有工作了还考大学，我们没工作更应该考个大学，好分配工作。”王育萍低着头细声地说。
“那好啊，今年我们一块考。”
“我爸讲，要我先复习看看，跟得上就今年考，跟不上就再多复习一年，明年考。我中学的底子没打好。”
“行，不管今年明年，只要坚持努力，一定能考上的。”刘晓楠鼓励了一句，就朝岳工那边走去，“我过去请教岳工一个问题。”
岳工身边围了一圈人，都是请教问题的。有问立体几何的，有问磁场的，也有问英语的。听说今年英语可考可不考，但考了的可记参考分，对录取有好处。刘晓楠站在旁边听了好一阵，揪准个空隙，也向岳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岳工，化学元素表怎么读啊？”
“哈哈，哈哈。”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还有人莫名其妙地说：“连元素表都不晓得读，还考么子大学呀？”
岳工也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这小伙子会提这么个问题。其实，刘晓楠已经自学了好些天的化学课程，觉得那些道理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