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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件事被人们格外重视的时候,其偶然性才会成比例地被夸大吧。
完美?我怎么敢奢望完美。我曾经以为,一切会顺其自然地发生,把人们带往既定的目的地:生活之河下游的某一点。这些天真的愿景,现在看来,真是少年时代不堪回首的记忆。
对不起艾叶,我也一样,没有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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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相聚与最初的告别 5
五点四十分,我推开门,在客厅里倒了杯水,倚在门上慢慢喝。父母正在沙发上默然对坐,见我进来,齐刷刷地转头望了一眼。房间里一片沉寂,惟有钟表滴答作响,仿佛放风的犯人带着脚镣行进的步子。
“晚上有场演出。”我下决心开口,“跟阿苗她们一起去。”
“在N大吗?”
我点点头,面无表情,冷静如常。
“去吧!去散散心也好。”我妈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我这副德行,任何半路找片林子上吊的可能性约等于零。没心没肺的家伙,她一定在想。
我洗了把脸,换上套能见人的衣服(在家我一整天穿着睡衣),把钱包、手机、家门钥匙扔进手提袋里,飞快冲下楼去。
阿苗果然在楼下等着:“磨蹭这么半天?”
“我这是卡点——”习惯性的申辩。
“没卡准。看,晚了五分钟啦!”
她掏出一块怀表,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微微一愣才抢过来。表是仿古式样,做工很精细,黄铜颜色,长长的链子,浅圆的表盘齐整地刻着罗马数字。
“好看不?”阿苗炫耀似的望着我,“旧货市场淘的,才几十块钱。”
“好看。”
“喂,单单‘好看’就够了?你最喜欢这种风格。”她有点沮丧,旋即换上理解的表情,拍拍我的肩:“走吧。”
“你特意叫上我去N大?”我直截了当地问。看得出她有些吃惊。
“算不上。他们剧社的演出,你又不是第一次看。”
“……也是啊。”
今后的话,看演出的机会少得多了吧。我本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在礼堂里,像每一个N大学生一样,享受独一无二的小小荣耀——不是为了虚荣,而是为了获得承认。还有那些表演。多少次远远地,带着欣羡的目光望着,不过是期望有一天,自己的努力也能得到同等的承认而已。
“你的高考也是。你会赢。”艾叶这样说。她不是个成功的预言家。她只代表了某种善良的愿望,就像我们希望法国队夺冠一样。至于预言与现实出现偏差,这种事情就像赛马赌注般正常。谁会希望一个不好的结果?听我的吧,请不要相信什么直觉。既成事实决定命运。
“我只知道今后会离这里很远,越来越远。”
“拜托,分数线还没出来,你怎么知道第一志愿不成?说不定擦线了呢。只是专业不好,你不想去罢了。”
“你还真是高估。”我打断她,“第一志愿不可能了。”
她猛地停住脚步。我靠在墙上,在她的注视下感到深深的无力。
“真的……到那种程度吗?”
“真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二本不会去的。最可能的情形是,远远发配去另一个城市,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在遥远的地方看日落也好,在陌生的街道上游荡也好,用不熟悉的语言与不熟悉的人们交流也好,每一样细节,都像是被提前设定好了似的。从未细想过远方生活的情景,由阿苗随口一问,才意识到那该是离开这里不久以后的事,感觉却是那么久远。
又能怎么样呢?复读没有可能。已经在油锅里煎了一年,没必要翻个面再煎一年。或者心甘情愿地接受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庸庸碌碌地混上四年消磨生命?我的直觉不允许我这样做。这不是虚荣,而是出于对自己的责任。再没有别的选择。接受吧,如果你失败了,放逐总比死刑好得多。
“这大概是最好的出路。”
我说话时异常平静。阿苗伸出手来,似乎要老样子地拍拍我的肩膀,中途却缩回了手。
“我不会说那些安慰人的傻话。可我总觉得,事情会好起来——无论如何也会好起来。”
“谢谢你这么讲。”
她不再问下去。抓着我的手,她一边走,一边低头发短信。街的对面空空荡荡,像月球表面的灰色荒野。毫无生气的灰白的天,凝滞的云,每一张匆匆迎来的面孔上都写着刻板的空白。熟悉的城市骤然陌生起来。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阿苗的侧脸。我们像是没有方向也没有灵魂的漂浮者……多想漂浮在天空中啊,远远躲开这些烦恼。但那是不可能的。离开大地,人又将怎么生活?
她发完短信,抬起头来。我茫然地注视着她。
“莱卡说人都齐了。时间不够,咱们打车去吧。”
她扬起手,一辆出租车随即停下。车向N大驶去:之于我,一个注定无法到达的终点。
最后的相聚与最初的告别 6
“听听这首诗,子渊。”
“你是不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穿越来的啊!老套的文艺青年早过时了!”
“哎,我就热爱上世纪八十年代,怎么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出生的时代,一个平凡的十年,在各类人笔下被贴上各种不同的标签:摇滚与嬉皮,颓废与热情,玩世不恭与固执,反叛与坚持。它先是被捧得高不可攀,其后又被解构了一切原意,被嘲笑、被瓦解、被人唾弃。可是那些闪光的骄傲的字眼还在,有些人还记得。我们还记得。
艾叶收起俏皮的表情,打开诗集,摊在膝盖上。我靠着树干溜下来,坐在旁边,倚着她的肩膀。她念出了题目:里尔克的《秋日》。
N大小礼堂。音乐水一样漫流开来,舞台上笼罩着亦真亦幻的光芒。台上的人们正在如痴如醉地歌唱。一曲胜利之歌,喜悦之歌。惟我被排除在外。我不止一次地体味到这种置身事外的孤独感,即使在人群之中,即使被美好的音乐包围。再美好的事物,都无法打动我了吗?
不可遏制的惶恐漫上来。音乐对我一向是必需品,如同水或空气。如今我竟无动于衷。这多么可怕。人总不能在真空里生存啊!
阿苗在黑暗里拉过我的手,紧紧握住,似乎在以力度传递着某种信息。她掌心的温暖,让我很快平静下来。
“这三年真失败啊。”我低声说。
“又来了!我不是说了吗,只管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我苦笑一声:“这是事实,无法改变。”
“能改变的是你的想法。喏,即使事情糟糕透顶,我们是怎么说来着?Hakuna…matata?”她学起《狮子王》里丁满的配音。
“无忧无虑,problem…free philosophy。顺便说一句,我可不信狮子真能以昆虫为生。”
“一切艺术总是人创作的。”她懒洋洋地凑过来,“所以,人类理应有比动物更优越的生活哲学。”
“但愿如此。”
“一说起人生意义什么的,你就严肃起来,只想着考试啊、分数啊这一套。其实意义有很多种,有一些始终存在,比如友谊。三年来你没有朋友?难道我不算一个?”
我猛然回过神来。友谊,我怎能忘了它的存在!小时候钦慕的三剑客精神哪儿去啦?朋友之间,不是该彼此勉励,共同承担的吗?而我却如此失魂落魄。看看你这德行!有个声音说,都是你的错。懦弱、自卑、缺乏勇气、自甘堕落,这就是现在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包括理想、爱、信仰与依靠。除了亲人和朋友,我无人可以依赖。而我却拒绝了这些关心,斩断一切联系,一点点退回到内心的死胡同里。那里有如封死的水泥棺材。我将悄无声息地死去,死在没有人能寻见的、没有阳光的地方。
“你不能这样。”阿苗淡淡地说,“我们——你的朋友——会伤心的。”
“还有我。”莱卡的声音。
阿苗揽过我的手臂。黑暗中,我看见我的朋友们,一左一右坐在身边。我看着她们沉静的神情和关切的、闪闪发亮的眼睛。
“我会珍惜的,”我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音乐盖过,“我会珍惜你说的一切。”
即使什么都没有了。即使她也离开……
你们还会在我的身边吧。一定会的。
“难道你忘记了《三个火枪手》的主题了吗?听着,即使你被所有人指责、嘲笑、鄙视——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还是朋友,我会永远站在你一边。”
“我也一样。”
谢谢你,我的朋友。谢谢你们。
诗歌在艾叶的声音里流动。她的嗓音沉郁而柔软,每一句结尾又流露出铿锵不凡的音调。和着风的旋律,每一个吐字都化作忧伤美丽的气息。她的睫毛在眼睑下轻轻颤动,像黑蝴蝶的翅膀。夏日阳光透过树荫,在草地上落下一丝丝奇诡莫测的幻影。风声摇动,那些细碎的影子像水池里的一尾尾金鱼,聚拢、散开,再聚拢、再散开。我恍恍惚惚地听着,杨絮夹在风里,和着温暖的草香扑面而来。不远处的草地上开着蓝色和紫色的矢车菊。二○○六,盛夏的末尾近了。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壮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更多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即上文提到的(奥)里尔克《秋日》一诗,冯至译。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陷入回忆的模样。我揽住她的肩,像用尽了所有怀恋与悲伤的力气那样,紧紧地、静静地,拥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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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海岸 1(1)
穿过灯火明亮的大厅,我用了好长时间适应光线。各色人等在黑黢黢的月台上穿梭。一位西装革履、皮鞋铮亮、富有上世纪八十年代气质的企业家状人物腆着肚子踱来踱去,一边对手机大声讲着什么,让你不由疑心那玩意儿其实是个摩托罗拉大哥大。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手挽着手,在众人羡慕的眼光里悠然踱步而去。一群学生模样的人背着大只背包,旅行箱立在脚下,聚在一起高声谈笑。亦有人铺开红蓝相间的塑料麻袋,以乘凉的姿式席地围坐,懒洋洋地打量着面前的匆匆人流。
“晚点了?”
“不,还有五分钟。”老米纠正我。
八点整。列车缓缓驶近,在黑暗里放射出星星一样的光线。对面的夜深不见底。人流涌入车厢,像海底的流沙渗入珊瑚礁的缝隙。
两张票一上一中。我成功抢到了上铺,把不情愿的老米赶了下来。“都说了我喜欢高处。”
“喂,掉下来可没人管你!”
对面的女孩听见老米拙劣的恫吓,不禁抬起头一笑。我不习惯陌生人的目光,尴尬地移开了视线,忙着把小旅行箱放上行李架。车厢里一片杂乱,心情却稍稍松快下来。略略收拾停当,我戴上耳机,开始听晚间音乐广播。列车徐徐开动,由市区驶向的城郊。流动着灯光的夜晚奇异地安静下来,且愈发深不可测。白日纷杂的思绪点点滴滴沉入海底。
“前往陌生的世界寻找答案吧。”
她的话语从记忆的涟漪中涌出,一闪即逝。我怔怔地坐在床头。那封信呢?它还躺在文件夹里。想到它我方安下心来。前方是遥远的不知名的所在。名叫L的城市真的存在吗?或者只是一个虚幻的名词?
不,请不要欺骗我。我想了解的太多,知道的太少。尽管愚蠢,我自认问心无愧。失去了童年时代的诸多优点后,我仅剩下我的良心。我决心维护它,即使冒上被误解、被疏远、被欺骗的风险。而今,我甘愿冒同样的风险,去陌生的城市寻找命运的踪迹。深深的绝望里,仿佛有某种预感指引着我。
洗漱完毕,车厢里走动的人逐渐稀落。我趴在枕上看窗外。列车在深浓的夜色里疾行,远远驰来的橙色灯光温暖明亮,在空间中散开一层层淡紫色的光圈。平原早已洗去白日单调乏味的形象,她张开双臂,与黑暗紧紧拥抱,融为一体。每一片田野的轮廓、每一丛树的影姿、每一道河流的波纹,都在夜色里完成了神秘的自我重塑。时而是莽莽草原,时而驶入深不可测的海底。没有时间,没有地点。这是无可名状的奇异之夜。
灯光暗下去了。车轮碾轧铁轨的声响清晰地传来,每一次有规律的摇晃都令人想起婴儿时代的摇篮。天幕下两条铁轨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我合上眼,在不可知的盼望中沉入了睡眠。
翌日早早醒来。火车上的清晨静得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