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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是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像一个刚挣脱地狱锁链的疲惫幽灵。
“怪物!……”她不由得尖叫一声,想要挣脱“魔爪”,却又使不上力气,只能惊恐地瞪着“怪物”小心地扶她站稳脚跟。
“同学……你要紧吗?”对方关切地问她,并慢慢松下手来,让她自己站着。
“你是谁?”她凌厉地问,浑身带着愤怒的颤抖。
“我……我叫余乔,曾经是C大人。已经出学校两年了,今天回来看看……你被我吓着了吗?可能我的确长得像怪物,很对不起……”他表示歉意。“我从清水湖过来,刚才我看见你……”
“从湖边过来你……你们……?”她满是愤激。
“同学,我不是想看你的笑话,我只是看你……有些不好,走路也不安稳……你一个人走不远的!其实我看出来你很苦,苦得钻心,又无法排遣!似乎没有了出路,仿佛到了世界末日……这些感受我都理解……”
“呵,世界末日……我就算到了世界末日又关你们什么事?!”她虽仍愤愤地看着他,言语中却再也爆不出之前的气势。
“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送你!等你安全到达了,我就走开……”
“送我?……嗯,我要去清水湖湖底,你也要送我去吗?”她抛下一个恶意的冷笑。“送我去清水湖吧,那样我就不会感到苦闷了,也再没有人跟着我了!……我真的想不通,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就非要对我穷追不舍?!……是的,我苦,我到了穷途末路!……可是我没有什么鬼忧伤,也做不出一副什么堪怜的鬼样子!我不是什么柔弱女生……我既不爱好诗文,也装不出一副蛊惑人的忧郁模样来!”她激动地强调,“我是岑佳,喜欢去教室上自习的岑佳!每学期都想要拿最高奖学金……你们这些人,就是想看热闹,想看人笑话而已,你们给我滚得远远的!……”
对方静默着,她却进一步挑衅:“跟我走吧,去清水湖,都跳下去,一切痛苦都解决了……”她转身做出要走回清水湖状。当她正为自己提出这个难为人的建议而欢喜时,却有一句不可思议的话飘在她耳边,最终让她震颤得迈不开半个步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眼前这个人说了那样一句低沉而感伤却又仿佛饱浸深挚感情的话:“假如你真想去跳清水湖,而我又不能阻止你,我就陪你去……”
这古怪的话让她显得更加步履艰难了。她怔怔地,探求似地看着这个正凝视她的人,远处的灯光映在他的眼睛里。蓦地,她的心被他双眼里所蓄盛的创伤和疲惫给融化了。她的眼浸满了泪水,怒火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那满腔的酸楚与感动。她不禁想:“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真不是好奇的看客,他也有心事,也许是同命相连啊!他自己才像到了世界末日……”
一时两人都默默无语,只静静地看着对方,带着对彼此的同情。她疑惑他有怎样一双眼睛。她从没有单纯从一双眼睛里看到过如此丰富的内容:怜惜、同情、挣扎、无助,甚至向生的求死,向死的求生……
“向生的求死,向死的求生……”她喃喃地念着,意识到这仿佛又是一句什么诗。很快,她就想起这又是白洁的遗言。思绪的棱角一碰触到白洁,她又心如刀割,不再有耐心去探索这个陌生人的世界了。
“你还是走开吧!”她坚决地请求道:“不要再跟着我!我不会自杀!你也别……”她下意识地及时打住了,并暗暗嘲笑自己夸张的想象力。
“我也不要自杀,是吗?”他平静地反问。她惊呆了,为自己奇异准确的直觉。他又说:“其实刚才在清水湖,在发现你之前,我真有跳下去的冲动……也不是第一次想到死了……我太软弱,太无力,太无能……我很多时候都痛恨自己因为需要轻松一下而想放弃已经得到的救赎之恩……但是,我真的是太辛苦,太疲惫……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觉得想要轻松一下,所以就忍不住去想死……”看到她认真地听着他的倾诉,甚至也带有对他好奇的眼光,他竟然松了一口气。
“同学,这些就是我苦闷中的倾诉而已……不是想你来帮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这世上,受苦的人,不止你一个……如果你知道有人和你一起受苦,或许你不会觉得那么孤单……我最近两三年学到了很多关于人必然会受苦的道理,但是当我那受苦的自怜情绪越来越强烈的时候,我还是没有能力招架那个用自杀来‘肯定’自己受苦的想法……这是我对上帝之恩的反抗……虽然这样,我还是相信自己今生是不会自杀的……当然,这不是我了解自己,对自己有自信的宣言,只是我对救赎主的能力还有那么点不让人沮丧的信心而已……”
他没有再说下去,似乎意识到这些关于受苦与救赎的言论对于眼前的这个女生来讲太抽象了。她怔怔地望着他,心中为他口中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感到诧异。“上帝之恩”、“反抗”、“肯定受苦”……他的话真像是诗!难道他也是个诗人吗?诗人总是想到死,可能都把自杀当成一种美好追求了!白洁以前说过北大有个叫海子的诗人,卧轨自杀了!白洁不也是为诗痴狂吗?结果跳湖了!这个人也是诗人吗?对自杀都能说出这么深奥的话来……
“你真象一个诗人!但我可不是什么诗人……我刚才在清水湖根本不是去自杀,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虽然我真的是很痛苦,但是我是不会自杀的……你刚才说自己有跳湖的冲动,又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自杀……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我会感受到一种被迫自杀的压迫感……当我处于这种压迫感中的时候,我就常会回忆起发生在清水湖边的一些伤心的往事,就类似于你的朋友跳湖自杀这样伤心的往事……这些往事,让我万分的沮丧,沮丧到无可自拔的地步……”
“沮丧到想死……”一个颤栗之后,她的思绪又回到了死去的白洁那里。最终她远离他而去,并示意他:“不要再跟着我了吧……”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微,直到最后完全湮没于悲伤的涕泣声里。他又靠近她,她却转过身步步后退,“你不会自杀,我也不会自杀!……你放心吧,我从没有想过死!我不会去想这个……我想清静了,我真的想单独待一会……”她泪中带笑着向他摆手,却那般摇摇晃晃。“别以为我会晕倒,我才不会呢!……”她不再看他一眼,虽然缓慢却又坚定地走在“隧道”中,往那头的亮光奔去。每走几步都要摆手示意身后之人不要跟来。余乔真的没有再跟去,只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目送她融进那明亮的世界,才孤独地消失在僻静小道的昏暗里。
飘荡人(3)
3
她终于走出了小路的昏暗,来到了光亮的校园大道上。从前,掩映于沿途密叶间的教学楼总会让她对学习拼搏充满了壮志豪情。她常会意气风发地踏歌而行,为自己一个晚自习的饱满充实。可此时,她却只有疲惫的空心,黑压压的教学楼只让她局促心慌。扰人的忧虑在她心头不绝如缕:“他说他有自杀的念头,又说自己这辈子不会自杀……他会在某个糊涂的时刻‘不由自主’地去自杀吗?或许,我应该像他跟着我一样,跟着他一阵子的……但是,我却故意走开了……岑佳,你真是没有心的!”悲哀袭卷而来时,她又潸然泪下。
“岑佳……”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不甚熟悉,却又似曾听闻。她想也许是路遇了什么点头之交,所以只漠然地不动声色。“十年友情都不算什么,点头之交的实质又是什么?”她不停地问自己,问冥冥中某个未知的绝对超然者。
“我该问老天爷?或者是上帝?李小落总提起上帝,刚才那个人也说了上帝!呵,现在的大学校园,连说上帝都很时髦呢……”思绪紊乱之间,她渐觉口干舌燥,眼皮也越来越顽固地往下耷拉了。“我还有力气走回寝室吗?不是寝室,该是回校医院才对!我才从那里偷偷跑出来……”走过思群广场边的竹林时,她靠着竹竿歇了下来。脚下恰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她刚坐上冰冷的石凳,耳边便隐现着几声模糊的呼唤。
“是李小落的声音?”她心里掠过暖流,可很快又怀疑自己的感动了。“我们平时关系疏远,现在也只是形式化的关心而已!有江萍的声音吗?没有……”一想起江萍,她心里突然一个痉挛。“江萍”两个字仿佛是她潜意识里的毒瘤,一旦思绪的棱角碰触到了它,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痛楚,甚至有恐慌泼散至全身。不去想它,她虽有忘却似的轻松,却始终不如彻底清除毒瘤那么痛快。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假如江萍关心她也如同李小落,哪怕纯粹是做给其他同学看的表演,她的毒瘤就小了一半了,可是并没有她的声音,只有李小落。“这几天我躺倒在医院,她可能一次都没有来过!对我这样的‘宿敌’,她连表演似的关心都做不到!真该感谢李小落的关心……”
呼唤声越来越远时,她不应答,越来越近时,她也不应答,只恶作剧似地在那个角落沉默到底。她的思绪杂乱无章,烦扰总是剪不断理还乱。在她思绪的很多片段里,“怪物”的影子都浮现出来。“他还会回湖边吗?会不会就真的‘被迫’跳下去了?”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个问题的无尽缠绕,梦游般地站起身来,想要再去清水湖,可是刚站稳时,就又摇摇地倒下去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思想者(1)
1
清水湖边有一片茵绿的草坪,草坪尽头有一方水泥小坝,小坝近水边有一棵老树。坝上立着一块面向湖水的黑色大理石碑,碑上刻着八个金色大字:“ 真理永驻,浩气长存”。还有一行小字:常思群长眠于此。
余乔从C大老教师的忆旧闲谈中了解了一个隐藏在“常思群”背后的乱世悲剧。1966年6月,C大德高望重的校长常思群被C市市委以莫须有的罪名正式点名批判。7月,他被工作组押赴校内派出所隔离,时值南方酷暑,路面焦烫灼人,老校长乱发搭额,容颜憔悴,他只着短裤、背心,赤足而行,还被身后押送的人不停地推搡,好多次他都险要栽倒在地。几百围观的师生或是沉默或是幸灾乐祸地大呼小叫……这真的是他们C大的常校长吗?他曾经在食堂当着学生的面,把饭桶边地上的饭捡起来自己吃。上课时,同学们会看见他悄然坐于后排听课,有时还掏出手绢擦拭玻璃窗上的灰尘。走在校园里,他会同迎面而来的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同学打招呼。他讲究身教,总是在小处以身作则……可此刻,他却是以头号“反面教材”的身份在C大校内被押解着游走。十天后,工作组公布了常校长的“十大罪状”。三日后,他在监护地用半片剃须刀割喉自尽。颈动脉鲜血飞溅,直喷到白墙上涂染了一片红。之后,工作组草草验尸、清洗现场并火化。次日,C市市委宣布常思群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将其开除党籍。当日,工作组紧急召开全校师生大会,由市委副书记亲自到场强令师生批判这样的“罪人”……1994年,他当年率领全校师生翻修的广场,才被命名为“思群广场”,他的骨灰才被安葬在清水湖畔。
2000年初进C大时,余乔无意间来到这个角落,注意到森然立于坝上的石碑。当他发现这是墓碑时,竟然感到双腿发软。脚下的混凝土也仿佛变成了沙土,让他身摇欲坠。他简直感到自己是在践踏一个死人的躯体,而他的灵魂却在他的脚下痛苦地呻吟。后来,他从C大老教师的课堂闲谈中才了解到墓碑下之人的遭遇。他为那个混乱的年代而痛心:“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为什么人们会那个样子?”从小到大,父母、老师,还有书本上讲过那么多的大道理,可他还是对那个并不遥远的年代感到费解。每当他的双手碰触到那块孤独的石碑时,就不禁想替当年死不瞑目的常校长向冥冥中那个未知的绝对力量发问——“假如真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多么希望知道我到底错在哪里!而他们,那些押解我的真理卫道士们,假如真的是在捍卫真理,我又多么渴望知道他们捍卫的到底是什么真理!”
很多时候,他都在小坝上独自安抚自己那颗沉重的心。他想要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