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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还是感觉有点不自在。
最后一站是南京,到达时已是阴历的年底,返京的车票极不好买,于是大家决定在南京先住下,索性等乘车高峰过去再走。我由此得空看望多年未见的母亲和姐姐。
姐姐已于几年前调到南京,在姐夫任教的“华东工程学院”工作,结束了多年的“两地分居”。
在学院的教师宿舍,我又见到了姐姐一家人。大年三十,能和母亲在一起吃团圆饭,是平生的第一次,母亲也十分的高兴。姐夫是搞军工的,是学院里的骨干。姐姐家添了一个男孩,外甥女也由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一家人和睦美满,其乐融融,真令人羡慕。
年三十的晚上,我们乘火车回京,车厢里空空荡荡,简直成了我们几个人的包厢,清静而舒适。我大年初一下午到的北京,然后径直回了密云。
在密云工作的教师,家在北京市里的,十个有九个想往回调,而十个里有一个要如愿都难于上青天。市里的接收单位好找,问题是密云县不会轻易放人,这里有师资缺乏的原因,也有人事制度的弊病。有人就想出了怪招,有一对年轻的教师,从北京回来后哭哭啼啼,说孩子得了白血病,活不到一年;还拿出来医院证明,恳求调回去陪孩子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把领导都说得泪眼花花的,于是很快拿到了调令。过些日子有人在王府井看见他们带着孩子悠哉游哉地逛街,大为惊讶;他们倒满不在乎:“没事儿,这孩子命硬,咒不死!”
我原来没想过调动,因为是我自己要求到密云来的。父母也从未和我提过往回调的事,他们巴不得我远远的。他们倒是想过把“老大”(妹妹)从外地调回来,但进京的户口难办,他们办了几次也没办成。
成了家,有了孩子,我的想法慢慢地有了改变;一是妻子在家是老大,她的父母希望她离家近些,彼此好有个照顾;再就是对我们的孩子来说,回北京对将来的上学和就业或许有利。当时“农广校”新成立,正按编制进人,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于是写了请调报告,北京那边也向县里发了商调函;没想到借调容易调动难,密云县这边不买“农业部”的账,就是不放人,我是干着急没办法。
几经周折,终于获准调动时已是八七年,“农广校”编制已满,去不成了。程老师在丰台区当教研员,经他的推荐,我调到了“丰台师范学校”。到丰台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校长答应给我解决住房问题,区里两座新的教师宿舍楼即将竣工。师范的王校长对我说:
“你父母家不是在市里吗?先在家凑合些日子,房子年底就盖好,明年年初就能分下去。”
我折腾调动也有些时间了,父母对我的事抱着既不反对也不支持的“中立”态度。家里在老二老三搬出后有一大一小两间房,大间父母住,小间闲着,不到十平米。我把爸爸叫到小屋,把借住一段时间的想法和他说了,爸爸还是那句话:
“我和你妈商量商量。”
过一会儿他回来,一脸郑重地说:
“你妈说不行,这间房子乐乐(老大的小名)回来要住的。”
这分明是欺人太甚。
妹妹并不是每年都回北京,就是回来也不过是春节的十几天假,这显然是个借口。
我是家里的长子,为什么这个家就没有我住的地方,连暂住一段时间也不行?
我本想和他们理论,转而一想,和不讲理的人也无法讲什么理;再说,勉强住进来也没什么意思,我什么也没有说,忍下了这口气。
我翻过来又和师范的校长说,父母住的地方太远(其实离家远的老师为数不少),希望学校能给我安排一个暂时周转的住处。学校还真不错,答应给我解决,我才有了回京的立足之地。
八七年秋天,我带着女儿住进了“丰台师范”的教师宿舍,女儿转到附近的小学,升入小学四年级;妻子随后也调了过来,在离师范不远的一所中学上班。
二.粲然一笑
巴尔扎克说:“母亲的心是一个深渊,在它的最深处你总会得到宽恕。”
我的体会是,继母的心也是一个深渊,在它的最深处你也找不到一点温情。
这次拒绝借住让我看透了他们的心;在这之前,有一个镜头也曾在我的脑子里反复闪现,让我难以理解。
那还是在我结婚之前,我的耳朵前面长了一个小包,摸着是个小硬疙瘩。我到县医院看,大夫是个实习的“工农兵学员”,二话不说就要给我动手术,说是小手术一个,没关系,长好了看不出来。我也是不善于用最坏的恶意推测别人,就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没想到他不过是急着要练手,而且医德和技术还是极次。我手术后伤口感染,半边脸肿了起来;到医院引流排脓,老大夫摇头说,刀口太深,没伤到淋巴,已是万幸。这个小灾在我的左耳前留下了一道疤,起初是红红的一条,还顶显眼。
我伤愈后回北京,一进门,“妈妈”看见我脸上的伤疤,先是有些惊异,然后忍不住扑哧一笑;见我在盯着她,想收回笑容,可一下子又收不回去,用牙咬住嘴唇,笑意还留在脸上;那神态,真像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学生。
爸爸看了看我,没有笑,也没说什么。
看到继母的粲然一笑,我的心像被马蜂蜇了一下。
在我脸上有伤之后,我的同事,我的学生,都没有这样幸灾乐祸地笑过。
记得在珠市口的鹞儿胡同住的时候,院子里的一位大妈曾当着“妈妈”的面夸我:
“无敌这小伙子长得够俊的!”
“妈妈”撇撇嘴,让那位想套近乎的大妈碰了一鼻子灰。
我的“俊”也要令她生气,当然,“不俊”也就令她高兴了。
或许是我的脸长得和母亲相象,所以才招她讨厌?
我无法理解她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后来,这块伤痕渐渐地不明显,并被耳前的鬓角盖住。但这“难得”的一笑,将继母冷酷的心态表露无遗;所以在这个家,从来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区里的教师宿舍楼虽是按时完工,但僧多粥少,分房子比盖房子还难,有一个极为复杂的操作程序:要按条件给申请者打分,还要三榜公布分配方案以征求意见,分房子前后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一九八八年,我们终于搬进丰台桥南的新居。两室一厅,五十多平米,在当时绝对是一套“大房子”。
我有了一个想法,把南京的母亲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妻子也同意。
我把这个想法写信告诉母亲和姐姐,他们也同意,母亲说也想看看没见过面的儿媳。我们开始筹划房间的布置,计划再买一张床。
但不久姐姐又来信,说母亲不打算来了。
我当时的心情是犹豫和矛盾的。
一方面,我愿意母亲来住,时间长短都可以;但也想到,母亲到我这里来,会造成很多的尴尬。
在北京,我有一个形式上完整的家庭关系;只要不涉及继母家庭的切身利益,只要我能容忍,表面上也过得去。平时有来往,过年过节更要去探望;除关系特别近的老朋友,学校的领导和同事并不知道我有个继母。每每偕妻带女拎大包小包去看望他们时,女儿“爷爷”“奶奶”地叫,“妈妈”做饭做菜招待,吃完饭和弟弟们聊聊天,倒也其乐融融。爸爸“妈妈”包括弟弟们时或也到我家来,在密云时也去玩过几次,我们都是热情招待。
虽然在这“和谐家庭”的协奏曲中,始终有不和谐的孕含冲突的旋律背景,但这在外人一般是察觉不出来的。
如果母亲来住,就给本来不安定的旋律又增加了一个不安定的成分。
我想过,一种方式就是把母亲来住的事向爸爸“妈妈”挑明;但以他们的心胸度量,必然有一场风波。
或者是瞒着他们,这也有些难度;因为一概拒绝父母和弟弟的来访既没有理由,也令人生疑;再者,亲生母亲来住,还遮遮掩掩不敢声张,也有悖情理。
我心里为难,但没和妻子说,也没有和南京的母亲姐姐说,心想走一步算一步,考虑太多也没用。我常对学生说,难题自有易解处,也许到时候也就化难为易了。
现在,母亲自己说不打算来了。
莫非是母亲也考虑到我的难处?
母子,固然是至亲至爱的亲人;但对我来说,这两个字是何等的让人痛心!六个月大时母亲离我而去,三十岁与母亲重逢,这一生与母亲相依的日子不到七个月,而三十岁之后相处的日子不到二十天。时间和空间的障碍倒在其次,母子之间,情感的障碍已经无法逾越,我再也找不到母亲怀抱中的温暖,母亲再也找不到在儿子呵护下的安全感。
我能够理解母亲的决定,以她的独立和自尊,她不愿意在我这里当“客人”。
我想起“灰阑记”(注)里不忍幼子痛苦而主动放弃的母亲;有时,放弃也是一种爱。
我和母亲的生活轨迹,如同一个点辐射出的两条线,本来已没有相交的希望,更没有重合的可能。被命运之手如拨弦般轻轻一拨,两条线短暂相遇,随后又回到各自的位置振荡不已,发出心中的不平之音。
这难道是命运的捉弄?
女儿转到“丰台师范”附近的小学插班,班里有的学生欺生。别人欺负她,她不敢找老师;可她要是还手,就有人向老师告状。那位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教师,把我叫到学校像批评学生一样训了一通,看她急赤白脸的样子,我说了句:
“孩子间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
“不!”她大声纠正:
“就是你的孩子打别人,从来没有别的孩子打她!”
我那个瘦弱的小丫头简直成了班上的“武林高手”。
看来,不公正的老师跟后娘一样厉害。
女儿一直想念在“密云二小”上学时待她好的班主任陈老师,我们有时中午有事接她晚了,陈老师就把她领到自己的家里。在陈老师的班里,她学习生活得很愉快,直到她上了大学,还不忘给陈老师打电话拜年。
我们从来没有对孩子说过“奶奶”不是我的“亲妈”,所以也不是“亲奶奶”的事。但渐渐地还是让她看出了端倪。
“妈妈”有指使我干活的习惯,每次到他们那里,“妈妈”都要给我派一些活:
“无敌,你来换个灯泡!”
“无敌,你把这个沙发和柜子挪个地方!”
“无敌,这个圆桌腿坏了,你来看看!”
“无敌,你替我把空调罩子拿下来!”
……
我二话不说也就干了,毕竟他们是长辈,是老人,能帮着干点活是应当的。
终于,在有一次回家的路上,女儿不满地说:
“干嘛老让您干活,叔叔他们什么都不干。”
我不好说别的,笑笑说:
“你不知道,多干点活不吃亏,不干活才吃亏呢!”
女儿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看得出,她心里还憋着不少的话。
由小见大,见微知着,细节中体现差别,的确如此。
对于这样的“细节”,我是从小就习惯了;妻子知道内情,也不说什么。孩子目光敏锐,许多这样的细节,会在她的脑子里聚成疑问,我迟早将不得不告诉她真相。
继母的阴影还要再延续一代。
我有时想,天下的继母多矣,万千之中应有不少的贤良;而我“遭遇”的这个即便不是最坏,也肯定不是贤良之辈。我命途多舛,还要连累女儿,在她的心中投入阴影,实在让我于心不安。
但我无法改变别人。
(注)“灰阑记”是元杂剧作品。讲恶女马氏杀夫夺子,女主角海棠蒙冤。包公定计,在公堂上画一灰阑,孩子站在其中,命二人争夺。海棠不忍见幼子痛苦而主动放手,包公据情断案,为海棠伸冤。
三.论继母
古今中外都有一些“着名”的继母的故事。
格林童话的“灰姑娘”和“白雪公主”中都有凶狠的继母。童话可以看作是现实世界的投影,投影固然虚幻,但它所折射的世界并不虚幻,其中继母的形象就有广泛的社会基础。
中国的典籍中也有不少继母的故事,大名鼎鼎的娶尧之二女的舜帝,就曾是中国的“灰小子”。
司马迁的《史记》中记载:
“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解。
……
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叟、象喜,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