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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中学时我家已搬到珠市口鹞儿胡同的油脂公司宿舍,因为住的地方紧张(老小八口住两间不大的房子,五九年又添了老四),外公也常住在学校。大人们都很忙。父母工作的单位是“北京油脂公司”(粮食局的前身),妈妈是会计,爸爸搞统购统销经常下乡。我记得爸爸讲起农村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的大好形势时十分兴奋,手舞足蹈。
爸爸不在家使我的胆子大了起来。
记得有几次我在马路上逛到深夜才回家,不论他们怎么问,我也一言不发。
还有就是偷偷跑到大伯家看奶奶。那是精心计划的;大伯家在德胜门外,他们带我去大伯家时我记住了坐车换车的路线,我也有了力争来的每月两毛的零花钱,够往返的路费。
每次看奶奶都是我最幸福甜蜜的时刻,奶奶总能从床底下,枕头边,还有其它意想不到的地方变出糖果,点心等小零食,然后拉住我的手问长问短,总有说不完的话。奶奶问我吃的什么饭,摸摸我身上看穿得暖不暖,问在学校书念得好不好。有一回拿出她的一件毛衣要我试,那是用几种毛线拼接的前开身的花色毛衣,我穿着有点大,奶奶要把它给我,我说不要;奶奶以为我嫌它颜色太花,劝我说:
“穿在里面,人家看不见,没关系的嘛。”
“那你没得穿了,我不要。”
奶奶叹口气:
“你拿去穿吧,我晓得就是你没有毛衣。我在家里不要紧,我还有的穿。”
那件毛衣我一直穿到参加工作,其间接过袖子,补过洞,伴随我有十几年。
三.第一次交手
我和妈妈的正面冲突只有一次,不论是我还是她都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天下午只有妈妈和我在屋里,我在做作业,她叫我去倒水,叫了几声,我也不理。
见我没把她放在眼里,又没有别人帮忙,只好自己动手。
“你个要死的东西,耳朵聋啦!”
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揪住我的耳朵便拧,我不愿就范,抓住她的手,使劲向外推;她没想到我竟敢如此大胆,气急败坏,用手向我脸上狠狠地抓来,我躲不过,脸上被抓了好几条血道子。
我挣开她跑出家门,脸上挂着眼泪和血印,心里气愤极了。
我不允许她打我!她不是我的亲妈,她凭什么打我!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想回家,我要出这口气。
谁能帮我呢?我知道奶奶管不了她;想来想去,想到了警察——他们是好人,他们能帮我。
经过打听,我找到了附近的一个派出所,我走进去坐在一个角落。派出所里人很多,有警察,还有进进出出的许多办事的人,没有人注意我,我就一声不响地坐着。
直到派出所里没什么人了,一个警察才注意到我。他走过来说:
“小孩,你在这儿干吗?还不快回家!”
“我不回家,我后妈打我!”
屋里有的人笑了,那个警察说:
“你听话就不会打你了,快回家吧!”
“我不!我回去她还会打我,我的脸都让她抓破了!”
他们走近仔细看了看我,又问我住在哪儿,我说了。又一位警察说:
“回去跟你爸说去,这事儿我们不管,回去吧!”
说完他们又忙他们的事,不再理我。我不走,还在那儿坐着。
天黑了,他们该下班了,一位警察走过来说:
“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把警察带到我们家,他让我在门口等着,他敲门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位警察和妈妈一起出来了。
“你妈不会再打你了,你以后也要听话,知道吗?”警察说完就走了。
妈妈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
“谢谢了,警察同志不再坐会儿?喝点茶再走?”
“好啊,你有本事,敢找警察!你以为警察就向着你啦!”
外婆说。
“等你爸爸回来再跟你算账!”
妈妈恨恨地说。
几天后爸爸回来了,我听见里屋妈妈在向爸爸告状,我在外面等着。
一会儿爸爸从里屋走出来,他严厉地瞪着我,我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一刻气氛很紧张;我等着他过来打我,想着反抗的方式,是跑还是拼;不知他是被我的表情镇住了,还是怕我再找警察,他没有打我,扭头又回去了。
从那以后,爸爸也没再打我。
由于我脸上挂花到的学校,班主任老师问,跟我要好的同学也问,结果我有个“后妈”的事在班上传开了。有一回我和一个同学发生了争执,他嘲讽地说:
“怪不得你后妈打你,活该!”
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有同学报告了老师,老师赶过来把我们分开。我气喘嘘嘘,一脸的悲愤;那个同学呼哧带喘,断断续续的辩解:
“我就,说,说那么一句…,你,犯得上,跟,跟我急吗?…”
是的,我不指望同情,但起码也别拿人家的痛处开心。
我很长时间没再理他。
四.住校
育才学校能住校,我不愿住在这个家里。我跟爸爸说我要住校,起初他不答应,和妈妈的那次冲突后,他们答应了。
住校真好,我享受着住校的自由。
育才学校的学生宿舍是大殿一样的房子,是“先农坛”建筑的一部分。学校很大,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有,我好像三年也没有走遍它。
更让我高兴的是学校的图书馆,凭借书证能随便借书,我能不受干扰地看书了。我如饥似渴,看遍了当时的热门书: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红旗谱》;还看了不少古典名着。这些书对我的影响很深。我至今还能背诵英雄保尔的名句:“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是应当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我开始了独立生活,我能自己洗衣服,钉纽扣,缝补衣服,整理床铺。不用外婆絮叨让她“服侍”了。
男孩子都不太注意自己的穿着。我那时的个子已和妈妈差不多高,所以我穿的衣服大都是她穿旧的改的。衣服还好说,裤子穿起来就有些问题。起初我还不在意,不过是撒尿时麻烦点。有一天让一个男生发现了秘密:
“嘿,你们看,他穿女的裤子!”
同学们在一旁嘻嘻地笑,我十分难为情。以后再给我女式裤子我一概拒穿,非让他们改成前开叉的不可。
那个年代衣服穿破了打补丁是寻常事,革干子弟也是如此。上衣的肘部和袖口,裤子的膝盖和臀部等处都是必打补丁的地方。用缝纫机打补丁是奢侈的,只有少数人能做到;一般都要自己动手来缝,我则更不能指望别人。补丁要漂亮,选一块大小合适颜色相近的布剪成圆形或椭圆(那时的主色调是蓝和黑,颜色的配合不是问题),然后再一针一针用细针脚一圈一圈的缝,针距行距都要匀称,两肘两膝的图形要对称,看起来有一种美感。我开始不行,经过反复实践,后来已达到比较高的水平。在育才学校,几个人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缝补丁是男生宿舍的一景,是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的一部分。
学校的餐厅里摆着一台苏联产的电视机,那可是个稀罕东西。平时晚上老师看,周末没有晚自习学生也可以看,为此我常常周末也不回家。
我喜欢中学的所有课程,尤其喜欢外语。当时中苏友好,学的是俄语。我们唱苏联歌曲,和苏联中学生写信交朋友。元旦晚会上,摆放着苏联小朋友寄来的漂亮的圣诞树。我是班上的俄语科代表,在晚会上我用俄语高声朗诵:
Χοροщийдень,好日子到了,
Эемланацветов。遍地花开。
Цветырастут,花儿在开放,
Намирастй。我们在成长。
但好日子不长,困难时期到了。
五.困难时期
五九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老师告诉我们,国家遭遇了自然灾害,粮食歉收,吃饭要定量,我们那个年龄的标准是每月二十六斤。
我现在一天的主食吃不到半斤,二十六斤够两个月的了。可那年月缺油少肉,人就特能吃饭,个个像狼一样;二十六斤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够。
育才学校毕竟是革命后代多,能稍稍的享受一点照顾,就是三顿饭除了定量的馒头米饭以外,有随便喝的比较稠的粥。我们那时正值长身体,又是爱动爱闹的年龄,每天没到下课就饿得不行。老师给我们宣传“劳逸结合”,为的是减少热量摄取不足情况下的体能消耗;结果是广播操也不上了,足球也不踢了,吃完饭就挺着灌满粥的肚子回宿舍。
可放假回家就遇到了麻烦。外婆嫌我能吃,会占他们的便宜;于是特意准备了一个小缸,把属于我的那份米倒进去,做饭时让我自己拿一个碗单独盛好米放好水,放在他们焖饭的锅的一边。我必须估计每天的米的用量,以保证细水长流,不至于断顿。
因为我们是南方人,不太会做面食,于是拿定量中的白面和邻居换成米,所以我们老有米吃。
吃饭时还会单分出我的一份菜,在那个特殊时期,菜也是有限的资源,尽管没什么菜。
父母不反对这种做法。
这种做法看起来很公平,我无话可说。
我们学校有一个像医院一样的特正规的校医室,开学后不久进行了一次体检,那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体检。在一个小护士面前,我满脸通红,把汗味十足肮脏不堪的内衣脱得只剩一件裤衩。一系列的检查后告诉我得了浮肿,要住院。
所谓浮肿就是用手指按压腿部时,会出现一个坑,要过一会儿才能恢复原状。
我和十几个被检查出浮肿的学生住在校医室的病房,享受了大概半个多月的特殊待遇;每天的饭菜里都有些蛋和肉,吃得特好,后来出院时我们都有些恋恋不舍。
现在想起来,能上育才学校真是幸运;那个年代因营养不良造成浮肿的人太多了,而浮肿后能得到这样护理的人太少了。我无疑又是易于前者,难于后者的人。
最值得一提的是育才学校的那种平等意识。被检查出浮肿的学生基本是普通百姓的孩子,而主要是“革干子弟”的学校并没有忽略他们。我不知道先后有多少学生接受过这样的疗养,但我肯定,这是那个年代中所能做的最具有人性的事。
人人生来平等,这是人性的一部分。
没有平等意识就意味着缺乏人性。
六.自信与梦想
几乎每个少年都有梦想,但没有自信也就没有梦。
我的自信都是老师给的。
大概是小学四五年级时,有一天轮到我值日到教师办公室送作业,教“自然常识”课的老师叫住我:
“常无敌,过来!我出个问题考考你!”
我走过去,紧张得不得了。
“你说说,现在雪化了,马路上为什么南北方向的路面比东西方向的先干呢?”
“因为刮北风。”我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
“哎呀——”他大为惊讶,对周围的老师说:
“这孩子不得了,真聪明!”
我让老师夸得飘飘然。其实我根本不懂其中的科学道理,只是相当于现在的脑筋急转弯,我恰巧蒙对了。
但这句表扬的话,一生都刻在我的脑子里。
因为我不仅在学校是落后分子,五年级才加入的少先队,在家里,更是个令人讨厌的“没出息”的孩子。
我已经忘了那位老师姓什么,但记得他的自然课讲得特别好。他讲人生病时白血球如何跟细菌打仗,讲得活灵活现,眉飞色舞,我印象极深。多年以后,我小女儿发烧,我都学他那样讲白血球跟细菌打仗,哄她吃药吃饭,帮助白血球。
五七年反右,他从学校消失了,听别的老师说他成了右派,那时我六年级。
和在小学一样,我的作文受到语文老师的赏识。
有一个周末,邻居的孩子拿了一本《少年文学》跑来说:
“你看,这上面登着你的一首诗!”
我一看,还真是我在学校写的一首赞美大跃进的诗,署名就是北京育才学校常无敌。原文已记不清了,大意是“卫星”放上了天,与嫦娥和吴刚如何如何的对话。我有些纳闷,是老师替我投的稿?怎么也没告诉我?我也不敢去问老师,但从此我在本大院的学生“圈子”里威望不小,有的干脆叫我“诗人”。
我开始有了当“诗人”的梦想。
不久我又迷上了无线电。
宣武区“少年之家”到我们学校招生,我报名参加了无线电小组。那时的课外活动分文不收,教练还非常的敬业。我们学习电路原理,看电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