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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估计已退到门口了,他猛地掉转身去。他正要跑出门去,
可是,那个叫疤子的人将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堵住门口。
黑布不耐烦地说:“老子困得很。你俩先将他捆起来,明
日再发落!”
于是,床上的那一个立即从床上跳下来,从床下拿出一根
粗粗的绳索,与疤子一道扭住拼命挣扎的根鸟,十分熟练地将
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然后将他扔到角落里。
这时疤子对黑布说:“我下去时,远远看见一匹马来着的,
但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明日再说吧,它也跑不了!”黑布说。
第二天一早,根鸟被黑布他们押着,沿着峡谷继续往前
走。路上,根鸟听疤子对黑布说:“怪了,那马不知跑到什么地
方去了。”黑布说:“可能跑到山那边的林子里去了。且别管
它,总有一天会逮住它的。”根鸟就在心中祈祷:白马呀,你跑
吧,跑得远远的。
大约在中午时分,当转过一道大弯时,根鸟看到了一个令
他十分震惊的景象:一片平地上,盖有十几间木屋,有许多人
在走动和忙碌,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脚下,忙碌的人尤其多,那
里似乎在冶炼什么,升起一柱浓浓的黄烟。荒寂的山坳里居
然一派紧张与繁忙。
黑布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石头,对根鸟说:“这就是矿!”掉
头对疤子说:“将他带走,钉上脚镣,明天就让他背矿石去!”
根鸟被带到一个敞棚下,被疤子按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椅
上。
根鸟也不挣扎,心里知道挣扎了也无用。他的目光有点
呆滞,心凉凉的,既无苦痛,也无愤恨,随人摆布去吧。
一旁蹲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他在那里打瞌睡,听见
了动静,迟缓地抬起头来。根鸟看到,那是一个独眼的老人。
老人默默地看了根鸟一眼。根鸟觉得自己犹如被一阵凉风吹
着了,不禁心头一颤。那目光飘忽着离开了,仿佛一枚树叶在
飘忽。
“老头,给来一副脚镣。”疤子说。
独眼老人站起身,蹒跚着,走向一个特大的木柜,然后打
开门,从里取出一副脚镣来,又蹒跚着走过来。脚镣哗啦掉在
根鸟面前的地上。
根鸟望着冰凉的脚镣,依然没有挣扎,神情木然如石头。
脚镣被戴到了根鸟的脚上。一个大汉挥动着铁锤,在一
个铁砧上猛力砸着铁栓,直到将铁栓的两头砸扁,彻底地锁定
住根鸟。那一声声的锤击声,仿佛在猛烈地敲击着根鸟的灵
魂,使他一阵一阵地颤栗。
独眼老人一直蹲在原先蹲着的那个地方,并仍然垂着头
去打瞌睡,好像这种情景见多了,懒得再去看。那样子跟一只
衰老的大鸟栖在光秃秃的枝头,任由其他的鸟去吵闹,它也不
愿抽出插在翅膀下的脑袋一般。
钉上脚镣之后,根鸟就被松绑了。
疤子对独眼老人说:“带他去五号木屋,给他一张床。”说
完,他就领着另外几个人回那山坡上的小木屋去了。
独眼老人将双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走在前头。
根鸟拖着沉重的脚镣跟在独眼老人的后头。脚镣碰着石
头,不停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离那木屋有一段路。根鸟缓慢地走着,用心地看着这个
几乎被隔绝在世外的世界。这里的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
活气。无论是山还是眼前的乱石,仿佛都不是石头,而是生锈
的铁,四下里一片铁锈色,犹如被一场大火烧了七七四十九
天。到处飞着乌鸦。一只一只乌鸦黑得发亮,犹如一只只夜
的精灵。它们或落在乱石滩上,或落在岩石和山头上,或落在
一株株扭曲而刚劲、如怪兽一般的大树上。从远处走过一个
又一个的人来。他们稀稀拉拉,似乎漫无尽头。他们的面色
不知是为四周的颜色所照还是因为本色就是如此,也呈铁锈
色。他们吃力地用柳篓背着矿石,弯腰走向那个冒着黄烟的
地方。他们对根鸟的到来无动于衷,只偶尔有一个人会抬起
头来,冷漠地看一眼根鸟。显然,他们中间有许多人已经在这
矿山呆了一段日子了,那脚镣被磨得闪闪发亮。乱石滩上,一
片脚镣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是有人在高处不停地往下倾倒着
生铁。使根鸟感到不解的是,他们中间的许多人,竟然没有戴
脚镣,纯粹是自由的。然而,他们却显得比那些戴着脚镣的人
还安静。他们背着矿石,眼中没有一丝逃脱的欲望,仿佛背矿
石就是他们应做的事情,就像驴要拉磨、牛要耕地一样。有几
个年轻力壮的,想必是还有剩余的精力,一边背着矿石,还一
边在嘴中哼唱着,并且互相嬉闹着。
根鸟跟着老头路过那个冒黄烟的地方时,还不禁为那忙
碌的很有气势的场面激动了一阵。一只高高的炼炉,有铁梯
绕着它盘旋而上,又盘旋而下,那些人不停地将矿石背上去,
倒进炼炉,然后又背着空篓沿铁梯从另一侧走下来,走向山沟
沟里的矿场。这是一个无头无尾的永无止境的循环。一只巨
大的风箱,用一根粗硕的铁管与炼炉相连。拉风箱的,居然有
十多个人。他们打着号子,身体一仰一合地拉着,动作十分整
齐。风在铁管里呼噜呼噜地响着,炼炉不时地发出矿石受热
后的爆炸声。所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很让人惊心动魄。
走到五号木屋门口,独眼老人没有进屋。他对根鸟说:
“靠里边有张空床。那床上三天前还有人睡,但他已死了,是
逃跑时跌下悬崖死的。”
根鸟站在木屋的门口,迟疑着。
独眼老人不管根鸟,转身走了。走了几步,他转过头来。
那时,根鸟正孤立无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独眼老人站在那
里好一会儿。再一次往前走时,他伸出一只已伸不直的胳膊,
指了指四周,对根鸟说道:“这地方叫鬼谷。”
那时,一群乌鸦正飞过天空。
第二天,根鸟背着第一筐矿石往炼炉走时,看见了长脚。
长脚风风火火走过来时,人们立即纷纷闪到一边,并弯下
腰去,将头低下。
长脚的身后,由疤子他们又押解了三个人。根鸟立即认
出来了,他们都是那天他在那个小镇上所看到的人,其中一
个,就是那个瘫坐在巷口的少年。
长脚似乎想要在这里停住欣赏他的矿山,立即就有人搬
来椅子。他一甩黑斗篷,那黑斗篷就滑落下来,晾在椅背上。
他在椅子上坐下,跷起腿来。阳光下,他的脑袋贼亮,仿佛是
峡谷中的一盏灯。
根鸟走过来时在长脚的面前停住了。他怒视着长脚。
长脚冷冷地一笑,仰起头来对身后的疤子说:“这小子十
分容易想入非非,你们务必要将他看紧一点。”
3
深夜,根鸟睁眼躺在光光的木床上。背了一天的矿石,他
已经非常疲倦了,但脚镣磨破了他的脚踝,疼痛使他难以入
睡。他十分后悔自己的轻信。但这大概是他的一个永远也去
不掉的弱点了。根鸟就是这样的根鸟,要不是这样的根鸟,他
也就不会踏上这一旅程。根鸟一辈子只能如此。
一屋子睡着十多个人,此刻都在酣睡之中。有人在说梦
话,含糊其词;有人在磨牙,狠巴巴的仿佛要在心中杀死一
个人。
根鸟想着自己的处境,心中悲凉。
屋外,月亮照着空寂的峡谷。山风吹拂着屋后的松林,松
针发出呜呜的声响。一只乌鸦受了惊动,尖叫了一声。它似
乎向别处飞去了,那声音便像是流星在空中滑过,最后坠落在
远处的松林里。
根鸟终于抵挡不住困倦,耷拉下眼皮。就在他处于迷迷
糊糊的状态时,他听见了山头上有马的嘶鸣声。这嘶鸣声如
同一支银箭在夜空下穿行。根鸟一下就清醒起来:我的马,我
的白马!
嘶鸣声渐逝,天地间又归于让人难以忍受的沉寂。
就在根鸟渴望再一次听到马的嘶鸣声时,那马果然又嘶
鸣了。这一声嘶鸣显得十分幽远,却又显得万分的清晰。嘶
鸣声使灰心丧气的根鸟感到振奋。他躺在那里无声地哭了
起来。
第二天,根鸟在背矿石时,看到疤子带着两个人,背着枪
往那座山的山顶爬去。有人说:“山顶上有一匹马,他们找那
匹马去了。”整整一个上午,根鸟的心思就全在马身上。他静
静地听着山顶上的动静,心中满是担忧。
都快中午了,疤子他们还未下山。
在去那间木屋吃午饭时,根鸟不时地回过头来看那座山。
根鸟没有在大木屋里吃饭,而是来到了大木屋门口的乱
石滩上。他又朝那座山望了望,然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他吃着饭,但心里还在惦记马。
山上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群山为之震颤。
饭盆从根鸟的手中跌落下来,在石头上跌得粉碎。他站
起来,木讷地望着被飘来的乌云笼罩成暗黑色的山。
在根鸟背下午第二篓矿石时,他看到了空手而归的疤子
他们。他站住了,将眼珠转到眼角,仇恨地看着疤子。
疤子意识到了根鸟的目光。他站住了,对根鸟说:“你若
不死心塌地地呆在此地,就将与你的马一样的下场!”
根鸟依然用那样的目光看着疤子。
这天夜里,根鸟的心仿佛枯萎了一样,死人一般躺着。他
既无逃跑的欲念,也不去惦记任何事物。他的大脑就如同这
贫瘠的、任由日月照拂的乱石滩一样。以后的岁月,根鸟不愿
再去想它。什么大峡谷,什么紫烟,一切只不过是梦幻而已,
由它飘去吧。在松林的呜呜声中,他沉沉睡去了。
大约是五更天了,根鸟在朦胧中似乎又听到了马的嘶鸣。
他以为是在梦中,便挣扎着醒来用耳去谛听。除了松林的呜
呜声,并无其他声响。根鸟并不感到失望。他心里知道,他将
永远再也听不到他的马的嘶鸣了。他合上眼睛。而就在他要
再一次睡着时,他又听到了马的嘶鸣声,依然是在苍茫的山
顶,真真切切。根鸟的心禁不住一阵发抖。马仿佛要让根鸟
进一步听清楚,嘶鸣声更加洪大起来。空气在震动,松针因为
气流的震动,而簌簌作响。
马的嘶鸣,使根鸟的一切似乎死亡的意识与欲念,又重新
活跃起来。
每天夜里,根鸟都能听到马的嘶鸣声。但使他感到奇怪
的是,疤子他们并没有再去追捕白马——他们好像根本就没
有再听到马的嘶鸣。这天,他在背矿石的途中,与一个他已认
识的、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叫油桐的说:“你夜里听到马的叫
声了吗?”
“没有。那马已经被枪打死了。”
根鸟又去问其他几个人,他们也都摇头说:“那马已经死
了,怎么可能还叫呢?”
根鸟几乎要动摇了。他背上的矿石就突然地沉重起来。
但就在这天夜里,他还是听到了马的嘶鸣声。他听着满屋的
鼾声,证明自己确实是醒着的。他下床摇了摇熟睡中的油桐:
“你听呀,马在叫呢。”
油桐听了半天,摇了摇头:“哪来的马叫声?”
根鸟急了:“你听,你听,多么清楚的马叫声!”
油桐屏住呼吸又听了一阵,说:“根鸟,你还是睡觉吧。
马,它早死了。”
根鸟叹息了一声,拖着脚镣走出了木屋。他走到开阔的
乱石滩上。那时皎洁的月光正十分明亮地照着周围的世界。
他朝山顶眺望着。这时,他发现有一片朦胧的白色正在绿树
结成的黑暗里闪动着。有时,大概是因为没有一丝遮挡,那片
白色居然显得闪闪发光。“那是我的白马!”根鸟在心中认定
了这一点。那马似乎非常焦躁不安,在林子里不停地走动,白
光便在林间不住地闪动。
根鸟在返回木屋的那一刻,心中生出一个结结实实的念
头:我要逃跑!
此后的几天时间里,根鸟就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四周的
情况,寻找着逃跑的通道,在心中周密地计划着逃跑的方案。
他要一次成功。他发现了一条被杂草覆盖的小道,是通往山
上去的。他只能翻过山去寻找西行的道路,而不能从峡谷口
走出——那儿是绝对走不出的。
这天中午,根鸟坐在石头上吃饭。独眼老人端着饭盆也
走过来,坐在离他身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
根鸟从独眼老人的身上感到了一种巫气。他觉得这种神
秘的巫气,仿佛是夜间的一股让人头脑清爽的寒流。
独眼老人用他那只黑黑的似乎深不可测的独眼望着根
鸟。
根鸟从那束目光里分辨出了他已经久违了的慈祥与暖
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