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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根鸟不做声。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家。”
父亲叹息了一声:“你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根鸟不做声,只是用手在被窝里抚摸着父亲干瘦的腿。
“你这孩子呀,最容易相信一件东西,也最容易忘记一件
东西。你这一辈子,大概都会是这样的……”
根鸟用双臂抱住了父亲的双腿。他让父亲说去,而自己
却一句话也不愿说。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紧父亲的双腿。
七天后,父亲便去世了。
从墓地回来后,根鸟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感到了前所未有
的孤单。他有点不愿回到那间曾与父亲一起度过了十四个春
秋的茅屋。大部分时间,他就坐在院门口,神情漠然地去看秋
天在菊坡留下的样子。
根鸟一直记不起大峡谷。
两天后,根鸟走进了自家的柿子林。他小心翼翼地往筐
里收摘着成熟的和将要成熟的柿子。他给菊坡人的印象是:
从此,根鸟将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菊坡的一个猎人,一个农
人,他不会再离开这个地方了,他将在这里长成青年,然后成
家、生小孩,直至像他父亲一样在这里终了。
根鸟解开了马的缰绳:你愿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但白马没有远走,只是在离根鸟的家不远的地方吃草,而
太阳还未落山时,便早早又回到了院门口的大树下。
秋天将去时,根鸟的心绪又有了些变化。而当冬天正从
山那边向这里走来时,他开始变得烦躁不安,仿佛心底里有一
颗沉睡的种子开始醒来,并开始膨胀,要顶开结实的泥土,生
出嫩芽。
根鸟开始骑白马,在菊坡的河边、打谷场上或山道上狂
奔。
菊坡村的小孩最喜欢看这道风景。他们或站在路边,或
爬到树上,看白马驮着根鸟,在林子里如白光闪过,在路上跑
起一溜粉尘。有几个胆大的,故意站在路中央,等着白马过
来,眼见着白马就要冲到自己跟前了,才尖叫着,闪到路边,然
后在心中慌慌地享受着那一番刺激。
根鸟让白马直跑得汗淋淋的,才肯撒手。然后,他翻身下
马,倒在草丛里喘息。白马的嘴角流着水沫,喘息着蹲在根鸟
的身边。这时,会有一两只牛虻来叮咬,它就用耳朵或尾巴去
扇打,要不,就浑身一抖,将它们赶走。白马终于彻底耗尽了
气力,最后连那几只牛虻也懒得去赶了,由它们吸它的血去。
这时,稍微有了点力量的根鸟,就从草丛里挣扎起来,走到白
马身旁,瞄准了牛虻,一巴掌打过去。当手掌离开马的身体
时,手掌上就有了一小片血。
这天,白马驮着根鸟在河边狂奔,在拐弯时,一时心不在
焉的根鸟被掼下马来,落进了河水中。水很凉。就在他从水
中往岸上爬时,他的头脑忽然变得异常的清醒。他本应立即
回家换上衣服,但却湿淋淋地坐在河边上。他朝大河眺望着。
大河空空的,只有倒映在它上面的纯静的天空。而就在他将
要离去时,他忽然看到远处缥缈的水汽中,悠然飘出了父亲。
他看不太清楚,但他认定了那就是父亲。父亲悬浮在水面上,
默然无声。而根鸟的耳边却又分明响着父亲的声音:“你怎么
还在菊坡?”他心里一惊,睁大了眼睛。随之,父亲的影子就消
失了,大河还是刚才的那个大河,河面上空空的。
根鸟骑上马背。此刻,他的耳边响着父亲临终的那天晚
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挤出的两个字:天意。
根鸟骑着马在村里村外走了好几遍,直走到天黑。他要
好好再看一遍生他养他的菊坡村,然后直让它被深深地吃进
心中。
这天夜里,菊坡村的一个人夜里出来撒尿,看见村西有熊
熊的火光,便大叫起来:“失火了!失火了!”
人们被惊动起来,纷纷跑出门外。
根鸟正站在大火面前。那间曾给他和父亲遮蔽烈日、抵
挡风寒的茅屋,被他点燃后,正在噼噼啪啪地燃烧。
火光映红了菊坡的山与天空。
菊坡的人似乎感到了什么,谁也没有来救火,只是站在一
旁静静地看着。
火光将熄时,根鸟骑上了白马。他朝菊坡的男女老少深
情地看了最后一眼,那白马仿佛听到了远方的召唤,未等他示
意,便驮着他,穿越过火光,重又奔驰在西去的路上。
菊坡的人听见了一长串回落在深夜群山中的马蹄声。那
声音后来渐小,直到完全消失,只将一丝惆怅永远地留在菊坡
人的心里。
2
走上大平原的路,是根鸟刚满十七岁的那年春天。
这是根鸟第一次见到平原,并且是那样平坦而宽广的大
平原。它也许不及根鸟所走过的荒漠阔荡与深远,但它也少
了许多大漠的荒凉与严酷。它有的是柔和、清新与流动不止
的生命,并且,它同样也是开阔的,让人心胸开朗。根鸟看得
更多的是山。山固然也是根鸟所喜欢的,但山常常使根鸟感
到目光的受阻。屏障般的山,有时使根鸟感到压抑。在菊坡
时,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翻过山去。但结果总是让他有
点失望,因为会有另一座山再次挡住他的视野。大山使根鸟
直到他真正走出之后,才第一次感受到遥远的地平线。此时
的平原,使根鸟的眼睛获得了最大的自由。他的目光可以一
直看下去,一直看到他的目光再也无力到达的地方。他沐浴
在大平原温暖湿润的和风中,心中有说不出的清爽与愉悦。
春天的平原,到处流动着浓浓的绿色。
根鸟将马牵到一条小河边,然后用乞讨的饭盆,一个劲地
向马身上泼水,直将白马洗刷得不剩一丝尘埃。
根鸟骑着白马,走在绿色之中。旅途的沉闷与单调,似乎
因为大平原的出现而暂时结束了。根鸟在马上哼唱起来。一
开始,他的哼唱还很认真,但过不一会儿,他就使自己的哼唱
变得有点狂野起来。他故意让声音扭曲着,让它变得沙哑,把
本来应该自然滑下去的唱腔,硬是拔向高处,而把应该飞向高
处的唱腔,又硬是让它跌下万丈深渊。他觉得这样过瘾。他
不怕人听见后说他唱得难听——难听得像才刚刚学会叫的小
狗的吠声。
在春天的太阳下,他的这种好心情,直到太阳偏西,才慢
慢淡化下来。
马来到了一条笔直的大道上。道虽宽,但两边的杂草却
肆意地要占领路面,也就只剩下中间一条窄窄的小道。马走
过时,在土道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清晰的蹄印。
马走了一阵,根鸟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个红点儿。那个
红点儿在一抹的绿色中,很诱人。他就让马走得快了些。过
不一会儿,他就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再过了一会儿,他就看清
了那是一个女孩儿。这时,他就不知道让自己的马是快些走
还是慢些走好了。他犹豫起来。那马仿佛要等他拿定主意,
也就自动放慢了脚步,还不时吃一口路边的嫩草。
马几乎用了和女孩同样的速度走了一阵之后,才在根鸟
的示意之下,加快了步伐。
根鸟已可以十分清楚地看见那个女孩的背影了:这是一
个身材修长的女孩儿,穿一条黑色的长裙,上身又套了一件短
短的紧身红衣,头发很长;随着走动,那一蓬头发就在红衣服
上来回滑动,闪着黑亮的光泽。她提了一只很精致的藤箧。
或许是藤箧中的东西有点儿沉重,又或许这女孩儿娇气、力
薄,提藤箧的样子显得不太轻松。但女孩儿内心还是坚强的,
决心要提好藤箧,保持着一种好看的样子往前走。她走路的
样子,与路边杨柳所飘动的柔韧的柳丝,倒是很和谐的。
马又向女孩儿靠近了一段。女孩儿终于听到了马蹄声,
便掉过头来看。当看到一匹高头大马跑来时,她立即闪到路
边的草丛里,然后就站在那里再也不敢走动了,只怯生生地朝
马和根鸟看。
女孩儿大概没有看见过马,现在突然看见,并且是一匹漂
亮的马,惊恐的目光里还含着一丝激动。
白马突然加速,朝女孩儿跑来,四蹄不住地掀起泥土与断
草。
女孩儿又再一次往路边闪让,直到再也无法闪让。她闪
在一棵柳树的后边,只露出一只眼睛来看着。那只藤箧,被她
丢弃在草丛里。
根鸟硬是勒住缰绳,才傅白马在离女孩儿三四丈远的地
方放慢脚步。
马的气势是女孩儿从未经验过的。因此,当马喷着响鼻、
扑打着耳朵从她面前经过时,她不禁好似受着寒风的吹打而
紧缩着双肩,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并闭起双眼来不敢看马。
根鸟心中感到有点好笑;他是高高骑在马上来看那个女
孩儿的,因此觉得自己十分地高大,心里的感觉很好。走过女
孩之后,根鸟不禁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时他看到那女孩儿也
正在看他。他的印象是,那女孩儿的眼睛不大,几乎眯成一条
黑线,像喝了酒似的,醉眼蒙咙。
根鸟骑马西去,但女孩儿的那双眼睛却不时闪现在他的
眼前。
根鸟让马飞跑了一阵之后,又让它放慢了脚步,直到让马
停住。他还想掉头去看一眼那女孩儿,但却又没有掉过头去。
“她好像需要人帮助。”根鸟有了一个停下来的理由。他
把马牵到路边的一条溪流边上。他让马自己去饮水、吃草,然
后在溪流边的树墩上坐下,做出一副旅途劳累,需要稍作休息
的样子。
女孩儿正朝这边走过来。
根鸟显得慵懒而舒适。他随手捡起身边的小石子,朝水
中砸去。那石子击穿水面时,发出一种清脆的声音。他只看
溪流,并不去看那女孩儿,但在心里估摸着那女孩儿已走到了
离他多远的地方。
女孩儿见到了歇着的马和根鸟,犹豫着走了几步,竟然站
住不走了。她用一双纤细的手抓住藤箧的把手,将它靠在双
膝上,心怀戒备,朝这里警惕地看着。看来,她既怕马,还怕根
鸟。根鸟与人太不一样。长时间的跋涉,使根鸟无论是从眼
睛还是到整个身体,都透出一股荒野之气。他很瘦,但显得极
为结实,敞开的胸脯是黑红色的,像发亮的苦楝树的树干,能
敲出金属的声响。长时间地躲避风沙,使他养成了一个半眯
着眼看人的习惯。他的眉毛与眼眶仿佛是为了顺应周围环境
的需要,居然在生理上发生了变化,前者又长又密,并如两只
蚕一般有力地昂头弯曲着,而后者用力地凸出来,仿佛要给眼
珠造成两片遮挡风雨与阳光的悬崖。目光投射出来时,总带
着一丝冷峭,加上那双眉毛,就让人觉得他的目光像锥子一样
在挖人。他的头发也变得又粗又硬,一根一根,如松树的针叶
一般竖着。还有那肮脏的行装,都使人感到可疑、可怕。
根鸟瞥了几次女孩儿,忽然明白了她在怕他和他的马,便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起身上马,又往西走了。骑在马上,他心
中不免有点失落,再看大平原的风景,也就没有先前那么浓的
兴趣了。
太阳正落下去。这是根鸟第一次看见平原的落日。太阳
那么大,那么圆,颜色红得像胭脂。它就那样悬浮在遥远的田
野上,使天地间忽然变得十分静穆。
一条小河隔断了西去的路,只有一座独木桥将路又勉强
地联结起来。
根鸟下马,让马自己游过河去,自己则非常顺利地走过了
独木桥。
根鸟本想骑马继续赶路的,忽然又在心中想起那个女孩
儿:她也能走得了这座独木桥吗?他站住了朝东望去,只见女
孩儿正孤单单地朝这里走过来。
女孩儿走到小河边,看到了那座独木桥之后,显出一点慌
张。当她用眼睛在河上企图找到另外可走的桥或可将她渡过
河去的船而发现河上空空时,她则显得不安了。
女孩儿大概必须要走这条路。她提着藤箧,企图走过独
木桥,但仅仅用一只脚在独木桥上试探了一下,便立即缩了
回去。
太阳仿佛已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正明显地沉落下去。
黄昏时的景色,正从西向东弥漫而来。
根鸟从女孩儿的目光里得到一种信号:她已不太在意他
究竟是什么人了,她现在需要得到他的帮助。他潇洒地走过
独木桥,先向女孩儿的藤箧伸过手去。
女孩儿低着头将藤箧交给了根鸟。
根鸟提着藤箧朝对岸走去。走到独木桥的中间,根鸟故
意在上面做了一个摇晃的动作,然后掉过头去看了一眼惊愕
的女孩儿,低头一笑,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