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慢睁开——似睁非睁,只是上下两排原是紧紧合成一线的睫
毛分开一道细细的缝隙。她终于看见了根鸟,连忙坐起来,用
双手捂住脸,半天,才将手拿开。
“马在吃草。”秋蔓说。
根鸟点点头:“它快要吃饱了。”
“你怎么来了?”
“我看马来了。”根鸟说着,站起身来。他没有看秋蔓,只
是朝远处的金黄的菜花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秋蔓看着根鸟消失在往镇子的路上,就觉得田野很空大,
又很迷人。
根鸟没有再提离开米溪的事。他使湾子他们觉得,根鸟
可能要在米溪做长工了。
湾子他们还要常常驾船将米运到另外的地方,或从另外
的地方将米运回米溪。那粮食似乎老是在流动中的。这天,
湾子、根鸟和另外两人,驾了一条大船,从百十里外的地方购
了满满一大船米,正行进在回米溪的路上。傍晚时,湾子他们
落下了风帆,并将桅杆倒了下来:河道已变得越来越狭窄,再
过一会儿,就要过那水流湍急的葫芦口了。湾子他们一个个
都精神起来,既感到紧张,又有一种渴望刺激的兴奋。
大船无帆,但却随着越来越急的水流,越来越快地向前驶
去。两岸的树与向日葵,就像中了枪弹一般,不停地往后倒
去。船两侧,已满是跳动不停的浪花。
“船马上就要过葫芦口了!”掌舵的湾子叫道。
根鸟往前看,只见河道像口袋一般突然收缩成一个狭小
的口,本来在宽阔的河床上缓慢流淌的河水,就一下汹涌起
来,发狂似的要争着从那个口冲出去。根鸟的心不由得就如
同这浪花一般慌慌地跳动起来。
船头上,一侧站了一人,一人拿了一根竹篙,随时准备在
船失去平衡而一头冲向河道两侧的石头时,好用它抵住石头,
不让船碰撞上。
转眼间,大船就逼进了葫芦口。
大船在浪涛里晃动起来,两侧的水从岸边的石头上撞回
来,不时将水花打到船上。湾子两眼圆瞪,不敢眨一眨,两只
手紧紧握住舵杆。不知是因为船在颤抖,还是他人在颤抖,他
两片嘴唇颤抖不止。
握竹篙的两位,那竹篙也在手中颤抖。
没有根鸟的任务。他只是心惊肉跳地坐在船棚顶上看
着。
距离葫芦口八九十米时,浪涛的凶猛与水流毫无规则的
旋转,使湾子一下子失去了掌舵的能力,那船一头朝左岸撞
去。左边的那个掌篙人一见,立即伸出篙子,猛劲抵住。船头
被拦了回头,但因用力过猛,那竹篙被卡在石缝里一时无法拔
回,掌篙人眼见着自己就要栽到水里,只好将竹篙放弃了。此
时,大船就像断了一只胳膊,右边的那个掌篙人立即惊慌起
来,左右观看,竹篙一会向左,一会向右。而此刻的舵,在过急
的水流中基本上失灵了。湾子一边还死死地握着舵杆,一边
朝掌篙人大声叫着:“左手!”“右手!”
就在大船即将要通过葫芦口,那惟一的一根竹篙在用力
抵着岸边石头而终于弯得像把弓时,咔嚓一声折断了。
全船人立即大惊失色。
根鸟一时呆了。
船完全失去了控制,在波浪里横冲直撞。
当葫芦口的黑影压过来时,全船的人都看到了一个可怕
的景象:大船在无比强大的水力推动下,正朝一块有着锋利斜
面的石头冲去。
湾子双腿一软,瘫坐了下去,舵杆也从他手中滑脱了。
两个掌篙人跳进了船舱里,只等着那猛然一震。
就在一刹那间,他们的眼前都忽地闪过船被撞裂、水哗哗
涌进、大船在转眼间便沉没的惨象。
根鸟却在此时敏捷地跳起。他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抱起
一床正放在船棚上晾晒的棉被,跳到船舱的米袋上,几个箭
步,人已到了船头。就在船头与利石之间仅剩下一尺的间隙
时,他已将棉被团成一团,塞到了这个间隙里,船在软悠悠的
一震之后,被撞了回来,随即,穿过狭小的葫芦口,顺流直下。
湾子却发疯般地喊了起来:“根鸟——”
其他两个人,也跳到了船头上,望着滚滚的流水,大声喊
着:“根鸟——”
根鸟被弹起后,离开了船头,在石头上撞了一下,掉进水
中去了。
只有翻滚的浪花,全然不见根鸟的踪影。
大船在变得重又开阔的水面上停住之后,湾子他们都向
回眺望,他们除了看到葫芦口中的急流和葫芦口那边跳跃着
的浪花之外,就只看到那床挽救了木船使其免于一毁的棉被,
正在向这边漂来。
他们将船靠到岸边。湾子派一个人立即回米溪去杜府报
告,他和另一个人沿着河边往葫芦口寻找过去。
湾子他们二人喊哑了喉咙,也不见根鸟的回应。两人又
跳下水中,不顾一切地搜寻了一通。
这时,天已黑了下来。
米溪的人来了,浩浩荡荡来了许多。他们在秋蔓的父亲
指挥下,四下搜寻,直搜寻到深夜,终未有个结果。知道事情
的结局八成是凶多吉少,大家只好先回米溪。剩下的事,似乎
也就是如何将根鸟的尸体寻找到。
杜府的人,上上下下,彻夜未眠。
秋蔓没有被获准到葫芦口来。米溪的人走后,她就一直
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佣人们说天凉,劝她回屋,她死活不肯。
深夜,见父亲一行人毫无表情地回来,她一句话没问,掉头进
了大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关上,伏在床上,口中咬住被
子的一角,呜呜哭泣起来。
秋蔓的母亲一直坐在椅子上,叹息一阵,流泪一阵。
秋蔓的父亲说:“应该通知他的家人才是。”
秋蔓的母亲说:“他对秋蔓讲过,他已没有一个亲人了。
再说,谁又能知道他的家究竟在哪儿。”
白马在院子里嘶鸣起来,声音在夜间显得十分悲凉。
第二天的寻找,也是毫无结果。
下午,杜家的一个男佣突然发现白马也不知什么时候失
踪了。
黄昏时,当整个米溪全在谈论根鸟救船落水、失踪,无不
为之动容时,一个在街上玩耍的孩子,突然叫了起来:“那不是
根鸟吗?”
街的东口,根鸟的白马摇着尾巴在晚霞中出现了。马背
上,坐着根鸟。
白马走过街道时,人们都站到了街边上,望这个命运奇特
的少年。
根鸟一脸苍白,充满倦意地朝善良的人们微笑着。
杜府的人早已拥了出来。
秋蔓看见白马走来时,发疯似的跑过来。后来,她一边随
着马往门口走,一边仰脸朝马背上的根鸟望着,泪水盈眶。
佣人们将他从马上接下,然后扶着他朝门内走去。
秋蔓的父母走过来。秋蔓的父亲用力握了一下根鸟的
手,那一握之中,传达了难以言表的心情。秋蔓的母亲则用手
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慈祥的目光,则一直看着
根鸟。
根鸟落水后,被激流迅速地卷走,当湾子他们回首朝葫芦
口眺望时,他大概还在水下,而当他们往回走时,他已在与他
们相反的方向浮出了水面。当时天色已晚,水面上的景物已
什么也不见。后来,他被水冲到了一片芦苇滩上。他苏醒过
来时,已是深夜。他吃力地朝岸上爬着。等用尽力气,爬到河
岸边一个大草垛底下时,也不知是过于疲倦还是昏迷,他在干
草上竟又昏沉沉地睡去。再一次醒来时,已差不多是第二天
太阳快落的时候。他一时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儿,更
加纳闷的是,那白马何以侧卧在他的身旁?他挣扎着上了马,
任由马将他驮去。
根鸟在佣人们的帮助下,换上千衣,被扶到床上。一时
间,他的房门口,就进进出出的全是人,有喂姜汤的女佣,有刚
刚被请来的医生……忙了好一阵,见根鸟的脸色渐渐转红时,
人才渐渐走净。
根鸟后来睡着了。蒙咙中,他觉得被擦伤的胳膊不再灼
痛,同时,他还感到有一股细风吹在伤口上,睁开眼来,借着烛
光,他看到秋蔓跪在他的床边,圆着嘴唇,正小心翼翼地往他
的伤口上轻轻地吹着气。他又将眼睛悄悄地闭上了。
夜里,秋蔓的父亲和母亲一直难以入睡,而在枕上谈论着
一个共同的话题——关于根鸟的话题。
秋蔓的父亲原是一个流浪汉,不知从什么地方流浪到了
米溪之后,便在这里扎了根,从此开始在这里建家立业。几十
年过去了,他有了让这一带人羡慕的家业。如此身世,使他本
能地喜欢上了根鸟。他觉得只有根鸟这样的人才会有出息。
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秋蔓的母亲则在心中不免有点凄清
地想着:杜家没有儿子,而根鸟又是一个多么让人喜欢的孩
子,若能留住他,该有多好!
秋蔓的父亲终于说道:“我想将这孩子留下来!”
秋蔓的母亲微微叹息一声:“就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福
气。”
5
根鸟休息了差不多半个月,身体不但恢复到原来的状况,
还长胖了些。在这期间,杜家对他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已
流浪了许多时光的根鸟,一日一日地沉浸在一派从未有过的
温暖与家的感觉里——因为杜家人多,且又很富有,那种家的
感觉甚至比当年与父亲两人一起守望岁月时还要来得深刻。
有时,他不免有点羞于接受这种温暖。
根鸟在这段时间里,大部分时光是在房间里度过的。一
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特别虚弱,二是因为那房间也实在让他感
到舒适。每天早晨,佣人们都早早守候在门外,房里一有起床
的动静,便会立即端来洗漱的东西。等他洗漱完毕,一顿非常
讲究的早餐便会端进来。已是窗明几净,女佣们还要不时用
柔软的白布去擦拭它们。眼下已是暮春,阳光热烘烘地照进
房里,加之院内的花香从窗口浓浓地飘入,根鸟变得贪睡了。
他常常是被秋蔓叫醒的,醒来后,不太好意思,但依然懒洋洋
地躺在床上不肯起来。
有时,根鸟也走出大宅到街上或镇外的田野里走一走。
米溪的风情,只能使他变得更加松弛与慵懒。水车在慢悠悠
地转着,水牛在草坡上安闲地吃草,几个小女孩在田野上不慌
不忙地挖野菜……天上的云彩路过米溪的上空时,都似乎变
得懒散起来,飘得非常缓慢。
到处是喝酒的人。米溪的人似乎天性平和,即使喝醉了
酒,也还是一副平和的样子。他们只是东倒西歪地走着,或者
干脆不声不响地倒在街边或草垛底下睡觉。几乎家家都有喝
醉了的人。
米溪是一个让人遗忘,让人溶化的地方。
根鸟整天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他也很喜欢这副样子。
什么也不用去想,只将一直绷紧着的躯体放松开来,让一种使
身心都感到疲软的气息笼罩着他。
秋蔓的父亲对秋蔓的母亲说:“得让根鸟精神起来才是。”
这天来了理发的,给根鸟理了发。又来了裁缝,给他量了
衣服。隔两天,几套新衣做好了,由秋蔓的母亲亲眼看着他
穿上。
“你去照照镜子。”秋蔓的母亲笑着说。她看到,根鸟原是
一个长得十分英俊的小伙子。
佣人们连忙抬来穿衣镜。
根鸟不好意思去照镜子,脸红红的,像个女孩儿。
秋蔓的母亲笑道:“他要一个人照呢。”
众人就都退出了屋子。
起初,根鸟坐在椅子上不动。但过了一会儿,他就走到了
镜子跟前。镜子里的形象吓了他一跳:这就是我吗?根鸟长
这么大,几乎就没有照过镜子。他对自己的形象的记忆,无非
是他坐在河边钓鱼时所看到的水面上的影子。他为自己长得
如此帅气,都有点害羞了。那样浓黑的眉,那样有神的双目,
那样好看的嘴巴……这一切,又因为一身合体而贵重的衣服,
变得更加光彩迷人。根鸟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自己似的,内心
充满了激动。他久久地在镜子面前站着,仔细打量着自己。
窗口,在偷看的秋蔓吃吃地笑起来。
根鸟一掉头,见到了秋蔓,不由得满脸通红。
从此,根鸟还真的精神了起来。
根鸟走在杜家大院里或走在米溪的街上,凡是看到他的
人,双眼都为之一亮,不由得停住一切动作,朝他凝望。
一开始,根鸟还觉得有点害羞,但过了几天也就不觉得什
么了。他大大方方地走着,脑袋微微昂起,颇有点神气。
一日三餐,根鸟已和秋蔓、秋蔓的父母一起用餐。一开始
根鸟不肯,无奈秋蔓用那样一双使他无法拒绝的目光看着他,
使他只好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