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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餐,根鸟已和秋蔓、秋蔓的父母一起用餐。一开始
根鸟不肯,无奈秋蔓用那样一双使他无法拒绝的目光看着他,
使他只好坐到那张宽大的檀木饭桌前。几天下来,根鸟也就
自然起来,与秋蔓他们三口,俨然成为一家人了。
杜府上上下下的人甚至包括米店的雇工,都看出了秋蔓
父母的意思,也看出了秋蔓的心思,他们都用善意的、祝福的
目光看着根鸟。
根鸟也不再提起离开米溪的事了。
杜家还有一处田产在五十里外的邹庄。这天,秋蔓的父
亲将根鸟叫来,对他说:“我和你伯母要去邹庄一趟,那边有些
事情要处理一下。在我们外出期间,家中、米店、磨坊等方面
的事情,你就管一下吧。许多事情,你是需要慢慢学会的。”
在秋蔓的父母外出期间,根鸟心中注满了主人的感觉。
他早早起床,将衣服仔细地穿好,吃了早饭,就去河边,看米
店、看湾子他们背米。
湾子见了根鸟,笑着说:“小老板来了。”
根鸟也笑笑,微微有点羞涩。他看了看船上的米,询问了
一些情况,又去看那两座磨坊。
湾子就冲着根鸟的背影:“等你当了大老板时,别忘了还
让我们来背米。”
根鸟笑笑,但没有回头。
整整一上午,根鸟就在外面转,直到佣人们将中午的饭菜
都准备好了,才走回杜家大院。这时,立即有人走上来给他拿
脱下的衣服,并端上洗脸的热水来。吃完中午饭,喝一杯佣人
泡好的茶,他再次走出大院,直到晚饭准备好了才回来。这样
的一天下来之后,根鸟仍然还是很精神。
秋蔓的父母亲回来之后,发现所有一切都如他们在家时
一般井井有条,又听了根鸟的对各方面情况的细说,觉得这孩
子很能干,心中也就越发喜欢。
秋蔓的父母回来之后,根鸟没有那么多事情可干,就有更
多的时间与秋蔓在一起了。秋蔓非常喜欢与根鸟在一起。杜
府的佣人们见他们双双出入于杜府,总是微笑着。有一个略
比秋蔓大一些的女拥,平素与秋蔓亲如姐妹。这天她在秋蔓
的房间里收拾,回头一看秋蔓正在梳妆,就生了一个念头,一
撩窗帘,叫道:“秋蔓,根鸟来了。”秋蔓一听,就向门外跑。知
道是那个女佣骗了她后,她转身回到屋里,与那个女佣笑着打
成了一团。
这天下午,根鸟说要去放马,秋蔓说她也要去。根鸟不说
什么,由她跟着。
秋蔓的母亲见了要喊秋蔓回来,却被秋蔓的父亲悄悄地
制止了。
老夫妻俩就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站着,看着这一对小儿
女亲昵地走出大门,心中自有说不出的高兴。
根鸟把马牵到很远的田野上。他让马自己吃草去,然后
就和秋蔓一起在田野上玩耍。
已是初夏,田野上到处是浓浓的绿。田埂旁、河坡上,各
种野花都在盛夏的骄阳到来之前,尽情地开放着。水边的芦
苇,那叶子由薄薄的、淡黄的,而转成厚厚的、深绿的。苦楝树
也已长出茂密的叶子,并已开出淡蓝的小花。水田里的稻秧,
已开始变得健壮,将本是白白的水映成墨绿色。不远处的树
林,已不见稀疏,被绿叶长满了空隙。
根鸟和秋蔓无忧无虑地玩耍着。他们对一切都充满了兴
趣:水田边一只绿色青蛙的一跳、池塘里的一团被鱼激起的水
花、草丛中一只野兔的狂奔,甚至是小河里一条小青蛇游过时
的弯曲形象以及它所留下的水纹,也都能将他们的目光吸引
住。他们在这丰富多彩的田野上惊讶着、欢笑着,直到水面上
起了一个个水泡泡,才知道天下起雨来了。
“天下雨啦!”秋蔓叫着,朝朦朦胧胧的小镇看了一眼,显
出慌张的样子。
根鸟连忙牵了马,领着秋蔓往镇里跑。
没跑多远,雨忽地下大了,粗而密的雨线,有力地倾泻下
来,天地间除了一片噼噼啪啪的雨声,就是濛濛的雨烟。一切
景物,都在雨烟中模糊或消失了。当风迎面吹来时,雨被刮
起,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痛。
这雨对根鸟来说,是无所谓的,但对一直受着父母百般呵
护而很娇气的秋蔓来说,却厉害得要让她哭起来了。
根鸟连忙脱下上衣,让秋蔓顶在头上。
秋蔓双手捏着根鸟的衣服。那衣服被风吹起来,在秋蔓
耳边呼啦呼啦地响着,更让秋蔓感到天地间简直要山崩地裂
了。但当她看到根鸟赤身走在大雨中,没有丝毫畏惧时,根鸟
的衣服下面藏着的那张脸,不由得一阵发热,心里忽然变得不
害怕了。
根鸟牵着马,挡在秋蔓的前面。
秋蔓的面前,是根鸟的结实的脊梁。根鸟的脊梁似乎是
油光光的,大雨落在上面停不住,立即滚落下来。
跑了一阵,秋蔓不但不害怕,反而觉得在雨地里跑是件让
人兴奋的事。她突然大叫了一声,竟然从根鸟的身后跑开去,
撒腿在田野上胡乱地疯跑着。
根鸟站在那儿不动,看着她。
马也不惊慌,见有嫩草,也不去管根鸟和秋蔓他们,竟然
在雨中安闲地吃起草来。
秋蔓一边跑,一边在雨地里咯咯咯地笑着。
根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秋蔓跑去。
秋蔓见根鸟朝她跑过来了,就转过身面对着他,退着走
去。见根鸟追上来了,又转过身去,挥舞着根鸟的衣服,一口
气冲上一个高高的土坡。站在土坡上,她朝根鸟挥舞着衣服:
“上来呀!上来呀!”
根鸟不像秋蔓那么疯,而是很缓慢地爬着坡。
秋蔓仰面朝天,闭着双眼,让雨水洗刷着她娇嫩、妩媚的
面孔,根鸟已经站在她身边了,她都未感觉到。
根鸟没有惊动她,就那样赤身站在雨中。
秋蔓终于感觉到根鸟就站在她身边,这才低下头来说道:
“那边是我家的一部水车,有一间小屋子,我们到那边躲躲
雨吧。”
根鸟点点头。
他们在朝小屋走时,走得很慢,仿佛走在雨地里,是一件
千载难逢的愉快的事情。
根鸟有时在雨中悄悄瞥一眼秋蔓,只见她薄薄的一身衣
服,这时都紧紧地贴在身上,使她本来就显得细长的身子显得
更加细长了。
他们来到那间小屋的屋檐下。当时,雨一点也没有变小,
风还变大了。他们紧紧地挨着墙站着,不让檐口流下的雨水
打着自己。
“你冷吗?”秋蔓低着头问,并将衣服还给根鸟。
根鸟接过衣服,就抓在手中:“你冷吗?”
秋蔓摇摇头,但身体微微缩起来,并下意识地往根鸟身边
靠了靠。
从屋檐口流下的雨水为他们织成一道半透明的雨幕,绿
色的田野在雨幕外变得一片朦胧。
有风从秋蔓的一侧吹来,直将雨丝吹弯,纷纷打在秋蔓的
身上,她躲闪着,直靠到根鸟的身边。
根鸟的胳膊似乎已经接触到了秋蔓冰凉的胳膊。他慢慢
地抻直了身子,胳膊慢慢离开了秋蔓的胳膊。他不敢侧过脸
来看秋蔓。他将目光穿过雨幕,去看他的马。
雨下个不停。
他们就那样挨在一起站在屋檐下,谁也不说话。
远远地听到了佣人们的呼唤声。
根鸟要从屋檐下跑出来回答他们,秋蔓扬起脸来看着根
鸟,然后羞涩地摇了摇头。
根鸟微微扬着脑袋,闭着双眼。耳边是秋蔓的纯净的呼
吸声。
也就是这天夜里,当秋蔓把她的胳膊优美地垂挂在床边,
从嘴角流露出甜蜜的微笑时,已久违了的大峡谷,却再一次出
现在了已差不多快要忘记一切的根鸟的梦里——与米溪一派
暖融融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照,此刻,大峡谷银妆素裹,大雪
在峡谷中如成千上万只蝴蝶一般在飞舞,几只白鹰偶尔盘旋
在峡谷中,若不仔细分辨,都很难看出它们来。显然有风,因
为地上的积雪不时被吹起,雪粉如烟,能把一切遮蔽。
那株高大的银杏树,已成了一棵庄严肃穆而又寒气森然
的玉树。
银杏树的背后,有了一个小棚子。它是由树枝、树叶和草
搭就的。那显然是由一双女孩儿的手做成的,因为它显得很
秀气,也很好看。它被一层晶莹的白雪覆盖着,使根鸟一时觉
得那是天堂里的景色。
根鸟终于看到了紫烟,但只是一个背影。她的衣服似乎
早已破损,现在用来遮挡身体的是用一种细草编织的“衣服”。
那细草如线,是金棕色的。紫烟显然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孩
儿。她将“衣服”编织得十分合体,且又十分别致。
她在不停地扒开积雪,两只手已冻得鲜红,如煮熟的虾
子。当她将一枚鲜红的果子放入嘴中时,根鸟终于明白了:她
在艰难地觅食。
她的头发已长过臀部。因此,当她弯腰扒雪时,那头发就
垂挂着,在雪地上荡来荡去,将积雪荡出花纹来。本来是乌黑
的头发,现在却已变成深金色了。
她扒着雪,不住地寻觅着食物:果子或可吃的植物的根
茎。虽然艰难一点,但总还是能寻找到的。
根鸟盼望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见到她的正面。那时,她大
概是感到腰累了,或者是觉得自己无需再寻找食物了,便直起
腰来,向已朝她远远离去的小棚子眺望着。依然还是一副柔
弱的面孔,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中却有了一些坚毅的火花,忧郁
的嘴角同时流露出一种刚强,而这一切,似乎是在失望中渐渐
生长起来的。白雪的银光映照着这张红扑扑的脸,使那张脸
仿佛变成了一轮太阳。
她似乎一下子看见了根鸟,目光里含着责备:你怎么还不
来这个峡谷?
根鸟窘极了,内心一下注满了羞愧。
她朝根鸟凄然一笑。那笑是在嘴的四周漾开的:仿佛平
静的水面,被投进去一粒小小的石子,水波便一下子如花一般
悄然开放了。
他们久久地对望着。渐渐的,她的目光里已无一丝责备,
也没有了坚毅,而一如从前,只剩下了忧伤与让人爱怜的
神情。
大雪一时停住了。天地间,只有静穆。
站在雪地上的紫烟,显得万分圣洁。
紫烟是美的,凄美。
6
根鸟变得心事重重的,谁也无法使他高兴起来。大峡谷
后来没有再在他梦里出现,但却在他的想象里一而再、再而三
地出现。他的心不得安宁。米溪的一切都是让人舒适的,但
根鸟在接受这一切时,已显得麻木了。他不管杜家人怎么劝
说,硬是脱了那些漂亮的衣服,又去船上背米。他比以往更加
卖力。他只想自己能够累得什么也不再去想它。然而没有
用,一个一直纠缠着的心思在复活以后,更加有力地纠缠
着他。
秋蔓总是千方百计地去逗引他。她只想让他高兴。知道
自己无法做到之后,她将根鸟要去大峡谷的事情告诉了父母。
父母听罢,倒也没有笑话根鸟,只是叹息:“这孩子,脑子里总
有一些怪念头。”
夏天过去了,秋天到来了。米溪的秋天,凉爽宜人,四周
的庄稼地一片金黄,等待着农人的收割。所有的人,脸上都喜
孜孜的。米溪的酒馆,生意更加红火。一切都表明,杜家也遇
上了一个好年景,上上下下的人,乐在心里,喜在眉梢。
但根鸟却在街头飘零的梧桐树叶里,在显然减少了热度
的秋日里,在晚间墙根下的秋虫的鸣唱里,感觉到了秋天的萧
瑟与悲凉。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的不是紫烟,而是父亲。自从
父亲去世之后,他就从未在根鸟的梦中出现过——
父亲站在荒凉的野地上,大风吹得他摇晃不定。他的脸
上满是不悦。他望着根鸟:“你还滞留在这里?”
根鸟无言以答。
“你这孩子,心最容易迷乱!”
根鸟想争辩,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父亲愤怒了,一步走上来,扬起巴掌,重重地打在他的嘴
巴上:“你昏了头了!”
根鸟只觉得两眼发黑,向后倒去,最后扑通跌倒在地。
根鸟知道这是个梦,但在大汗淋漓中醒来时,却发现自己
真的躺在地上。他摸了摸地,又摸了摸墙,再摸了摸床边,证
实了自己确实是躺在地上后,心里感到纳闷而恐慌,不由得又
出了一身冷汗,头脑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窗外,月亮正在西去。秋虫在树根下,银铃一样鸣唱。
根鸟从地上爬起来,点亮了蜡烛,打开了自从进入杜家以
后就再也没打开过的行囊,找到了那根布条。那布条已显得
很旧了,那上面的字也有点模糊了,但在根鸟看来,却一个字
一个字都很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