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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旧了,那上面的字也有点模糊了,但在根鸟看来,却一个字
一个字都很触目惊心,耳边犹如听见了强烈的呼唤声。
根鸟再无睡意。他爬上床,抓着这根布条,倚在床头上,
直到天亮。他没有在往常的时间打开门来,而是将门继续关
住。他开始一样一样地收拾东西,将自己该带走的东西一样
一样地归拢在一处,而将自己不该带走的东西又一样一样归
拢在另一处。当一切都已收拾明白了,他才穿着那天夜里走
进米溪时穿的那身衣服,打开门走出来。
根鸟问女佣:“见到秋蔓了吗?”
。 女佣告诉他:“秋蔓一早上就守在你的房门口,见你迟迟
不起来,才拿着你给她的风筝,到后边田野上去了。”
根鸟点了点头,就走出镇子,朝田野上走去。
秋蔓看见了根鸟,就抓着风筝线朝根鸟跑过来,那风筝就
越飞越高。
根鸟与秋蔓放了一回风筝,终于说道:“我要走了。”
秋蔓的手一软,风筝线从手中滑脱,随即风筝飘飘忽忽地
向大河上飞去,最后落到了水中。
秋蔓掉头往家走去。
根鸟就跟在她身后。
秋蔓站住了,根鸟看到了她的肩头在颤动着。她突然跑
起来,但没跑几步,又泪水涟涟地掉过头来,大声说:“你怎么
这样傻呀?你怎么这样傻呀……”再掉过头去后,头也不回地
直跑进镇里。
秋蔓跑回家,见了母亲,就伏在她肩上,一个劲地呜咽、抽
泣。
母亲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用手拍打着她的后背。
父亲坐在椅子上说:“那孩子不是我们能留得住的,让他
去吧。”随即吩咐管家,让他给根鸟带上足够多的钱和旅途上
所需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整个杜家大院还未有人醒来时,根鸟就轻手
轻脚地起床了。他在秋蔓房前的窗口下停了停。他以为秋蔓
还在睡梦中,而实际上秋蔓似乎知道他要一早走,早已撩开窗
帘的一角,看着外边的动静。当她看见根鸟走过来时,才将窗
帘放下。而当她过了一阵,再掀起窗帘时,窗下已空无一人。
她便只能将泪眼靠在窗子上,毫无希望地朝还在朦胧里的大
院看着。
根鸟骑着马离开了恬静的米溪。除了带上他应得的工钱
与他的行囊外,他将杜府的一切馈赠一样一样地留了下来。
马蹄声走过米溪早晨的街道,声音是清脆而幽远的。
第五章 莺店
1
根鸟走出米溪之后,心中时常惦记着米溪。
西行三日,这一天,根鸟见到了草原。
根鸟的眼前又空大起来。米溪的实在、细腻而又温馨的
日子,已使他不太习惯这种空大了。他走过荒漠,曾在那无边
的空大中感受到过寂寞和孤独。那时,他也许是痛苦的。但
在痛苦之中,他总有一种悲壮的感觉,那种感觉甚至都能使他
自己感动。然而现在,就只剩下了寂寞与孤独,而怎么也不能
产生悲壮感。荒漠上,他愿意去忍受寂寞与孤独,而现在,他
却是有点厌恶这种寂寞与孤独——他从内心拒绝它们。米溪
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米溪给他后面仍然还很漫长的旅
程,留下了惰性的种子。
根鸟已无法摆脱米溪,一路上,他总是在怀恋着米溪。米
溪无时无刻不在对照着一个已截然不同的新处境。而这种对
照,扰乱着他的心,损坏着他西去的意志。尽管新的事物,总
在他眼前出现,但却已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秋天的草原,是金色的。草原无边无际,在阳光下变幻着
颜色:随着厚薄不一的云彩的遮挡以及云彩的飘散,草原或是
淡金色的,或是深金色的,又或是金红色的,有时,甚至还是黑
色的。而当云彩的遮挡不完全时,草原在同一时间里,会一抹
一抹地呈现出许多种颜色。草原有时是平坦的,一望无际,直
到无限深远的天边。有时,却又是起伏不平的:这里是低洼,
但往前不远就是高地,而高地那边又是很大一片洼地,草原展
现着十分优美的曲线。因地势的不同,在同样的太阳下,草原
的颜色却是多种的。
草原上的河流是弯曲的,像一条巨蟒,藏在草丛中。
根鸟本应骑在马上,沐浴着草原的金风,在碧蓝的天空下
唱支歌,但他无动于衷——米溪已将他的魂迷住了。
有时会有羊群出现在河畔、洼地、高地、坡上。草原的草
长得很高,风吹过时,将它们压弯了腰,羊群才能清晰地显露
出来,而在风很细弱时,走动在草丛里的羊群,则时隐时现,仿
佛是树叶间漏下的月光。
马群也有,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出现三两匹马。那是牧人
用来放羊的。那马都漂亮得很。
在草原的深处,有人在唱歌。歌声很奇妙,仿佛长了翅
膀,在草原上飞翔,或贴着草尖,或越过高地,或直飞天空。歌
声苍凉而动听,直唱得人心里颤悠悠的。
然而,根鸟既不大去注意羊群与马,也不大去注意这歌
声。他骑在马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天黑时,根鸟来到一座叫莺店的小城。
根鸟无心观看这座小城,在一家小饭馆里简单地吃了些
东西之后,牵着马,找了一处可避风的地方,放开铺盖卷
睡觉了。
小城四周都是空旷的草原,因此,小城的夜晚气温很低。
根鸟觉得脑门凉丝丝的,一时难以入睡。他索性睁开眼睛来
望着天空。这里的天空蓝得出奇,蓝得人心慌慌的,让人感到
不踏实。他钻在薄被里,整个身心都感到了一种难以接受的
阴凉。他掖紧被子,但仍然无济于事。他觉得有一股细溜溜
的风,在他的脑袋周围环绕着。这风仿佛是一颗小小的生灵,
在他的脑袋周围舔着小小的、冰凉的舌头。它甚至要钻进根
鸟的被窝里去。根鸟对它简直无可奈何。
在米溪沉浸了数日的根鸟,变得脆弱了。
根鸟终于无法忍受这凄冷的露宿,而抖抖索索地穿起衣
服,重新捆好铺盖卷。一切收拾清楚之后,他牵着马,朝客店
走去。不远处,一家客店的灯笼在风中温暖地晃动。它使根
鸟又想起了米溪的杜家大院:此刻,杜家大院门口的那两盏灯
笼一定也是亮着的——那是一个多么温暖的人家!
根鸟将马拴在客店门前的树上。走进了客店。
当他身子软绵绵地躺在舒适的床上时,他在心中想:要是
永远这样躺着,那该多好!
他将一只胳膊放在脑后枕着,两眼望着天窗。他看见了
月亮。那月亮弯弯的,像弯曲的细眉。不觉中,根鸟想起了米
溪,想起了秋蔓。他甚至又听到了秋蔓甜润的声音。当那枚
月亮终于从天窗口滑过,而只剩下蓝黑色的天空时,根鸟怀疑
起来:我真的有必要离开米溪吗?
根鸟人虽走出了米溪,但魂却至少有一半留在了米溪。
根鸟醒来时,已快中午了。但他不想起来。他有点万念
俱灰的样子,心里一片空白,目光呆滞地望着房顶。他发现自
己已没有再向前走的欲望了。感觉到这一点,他心中不免有
点发慌。
根鸟起床后,懒洋洋地骑在马上,在莺店的街上溜达着。
这似乎是一个糜烂的城市。男的,女的,那一双双充满野
性的眼睛里,驻着欲望。酒楼上,深巷里,不时传来笑声。这
种笑声总使根鸟感到心惊肉跳。他想找到一处清静的地方,
但无法找到。这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散发着那种气息。这
里居然有那么多的赌场。赌徒们的叫嚷声,冲出窗外,在大街
上回响着。
但,根鸟就是没有离开莺店的心思。
根鸟感到了无聊一他从未感到过无聊。感觉到无聊之
后,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无趣的,没有味道的。
他回到客店,又睡下了,直睡到天黑。
根鸟去了一家酒馆。他有了喝酒的欲望。他要了一壶
酒,要了几碟菜,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边,自斟自酌地喝
着。他觉得他长大了,已是一个汉子了。酒越喝得多,他就越
这样感觉,而越这样感觉,他就越喝得多。
后来,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被酒店的人推醒后,他摇摇晃晃地骑在马背上,任由马按
自己的心思在这座小城里到处乱走着。
前面是一家戏园子。
根鸟让马快走几步,赶了过去。到了戏园子门口,他翻身
下马,然后将马拴在树上,走上了戏园子门口的台阶。
里头早已开始吹拉弹唱,声音依稀传到根鸟耳朵里,不禁
勾起了他看戏的欲望。他从小就是个戏迷。在菊坡时,只要
听说哪儿演戏,即使是翻山越岭,也还是要去的。他自己又会
演戏,因此他会听会看,能听得看得满眼泪水,或者咧开大嘴
乐,让嘴角流出一串一串口水来。此刻,深陷无聊的根鸟,心
中看戏的愿望空前地强烈。他往台阶上吐了一口唾沫,敲响
了戏园子的大门。
门打开一道缝,探出一张戴老花眼镜的老脸来。
“还有座吗?”
“有的。”
根鸟闪进门里,付了钱,弯腰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了。
根鸟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舒适。从前看戏,都是在露天地
里,而现在却是在一栋高大宽敞的屋子里。从前看戏,若是在
冬季里,就要冒着严寒。根鸟记得,有好几次竟然是在雪花飘
飘中看的,冻得缩成一团还直打哆嗦。而现在屋子里升着红
红的火,暖洋洋的。那些看戏的都脱了棉衣,只穿着坎肩,还
被暖和得满脸通红。
有人给根鸟递上热毛巾并端上茶来。
根鸟对这种享受一时手足无措,拿过毛巾来在脸上胡乱
地擦了擦,而端起茶杯来时,竟将茶水泼洒得到处都是,有几
滴还洒在旁边一个人的身上,惹得那人有点不高兴,微微皱了
一下眉头。再看那些人,接过热毛巾来,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擦着脸,还擦着头发,真是好潇洒。擦完了,一边用眼睛依然
看着戏,一边将毛巾交还给伙计。茶杯是稳稳地端着,茶是慢
慢地喝着。他们使根鸟觉得,那茶水通过喉咙流进肚里时,一
路上是有让人说不出来的好感觉的。
这是一座很懂得享乐的小城。
根鸟慢慢地自然起来,也慢慢地沉浸到看戏的乐趣中。
这显然是一个档次不低的戏班子。那戏一出一出的,都
很禁看。或喜或悲,或庄或谐,都能令那些看客们倾倒。一些
老看客,或跟着台上的唱腔摇头晃脑,或用手指轻轻弹击桌
面,跟着低声哼唱。台上唱到高潮或绝妙处,他们就会情不自
禁地喊一声“好”,或不遗余力地鼓掌。
根鸟沉湎于其中,暂且忘了一切。
比起那些老看客们来,根鸟也就算不得会看戏了。他不
时地冒傻气,冷不丁地独自一人大喊一声“好”,弄得那些看客
们面面相觑,觉得莫名其妙。根鸟却浑然不觉,依然按他自己
的趣味、欣赏力去看,去理解,去动情,去激动和兴奋。
根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投入过了。
戏演了大半时,根鸟看到后台口有一个化了妆的女孩儿
闪现了一下。就是这一短暂的闪现,却使根鸟一时间不能聚
精会神地看戏了。那女孩儿的妩媚一笑,总是在干扰着他去
看,去听。
根鸟身旁的一个看客在问另一个看客:“刚才在后台口露
面的,是不是那个叫金枝的女孩儿?”
“就是她。”
根鸟就在心里记住了她的名字。他一边看戏,一边就等
待着她出场。正演着的戏,其实也是不错的,但根鸟就不如先
前那么投入了。
金枝终于上场了。
还未等到她开腔,台下的人就一个一个眼睛亮了起来。
金枝是踩着碎步走上台来的。那双脚因为是藏在长长的
纱裙里的,在人的感觉里,她是在风中轻盈地飘上台来的。
她在荡来荡去,面孔却藏在宽大的袖子后边,竟一时不肯
露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随着琴声,那衣袖终于悠悠挪开,刹那间,她的脸便如一
朵稚嫩的带着露珠的鲜花开放在众人的视野里,随即获得满
堂喝彩。
这是一出苦戏。金枝年纪虽小,却将这出苦戏演得淋漓
尽致。她的唱腔并不洪亮,相反倒显得有点细弱。她以忧伤
的言辞向人们倾诉着一个美丽而凄怆的故事。她的脸上没有
夸张的表情,唱腔也无大肆渲染。她淡淡地、舒缓地唱着,戏
全在那一双杏核儿样的眼睛里。微微皱起的双眉,黑黑眼珠
的转动与流盼,加上眼眶中的浅浅的泪水,让全场人无不为之
心动。那一时还抹不去的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