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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在那一双杏核儿样的眼睛里。微微皱起的双眉,黑黑眼珠
的转动与流盼,加上眼眶中的浅浅的泪水,让全场人无不为之
心动。那一时还抹不去的童音,让人不由得对她万分地怜爱。
那些老人,听到后来,竟分不出她和角色了,直将她看成是一
个悲苦的小姑娘,对她抱了无限的同情。
根鸟完全陷入了金枝所营造的气氛里而不能自拔。他觉
得金枝所诉的苦就是他在心中埋藏了多日的苦。他将金枝的
唱词一字一字地都吃进心里,并在心里品咂着一种酸溜溜的
滋味。
那戏里正在说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这一天走在荒无
人烟的雪原上。那女孩环顾四周,竟无一个人影,不由得站在
一棵大树下哭泣起来。那唱词写得真好。再由金枝将它们轻
柔而又动情地唱出来,使所有在座的人在心里都觉得凄凉。
他们似乎又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因此都用感激与喜爱的目光
看着金枝。
根鸟觉得金枝分明就是唱的他自己,眼泪早蒙住了双眼。
金枝的歌声如同秋风在水面上吹过,在清清的水面上留
下了一圈一圈感伤的波纹。
或是根鸟痴痴迷迷的神情吸引了金枝,或是根鸟的一个
用衣袖横擦鼻涕的可笑动作引起了金枝的注意,她竟在唱着
时,一时走神,看了根鸟一眼。
根鸟透过泪幕,也看到了金枝向他投过来的目光。他在
心里就起了一阵淡淡的羞愧。
金枝演完了她的戏,含羞地朝台下的人微微一鞠躬,往后
台退去。而在这一过程中,她又似乎不经意地看了根鸟一眼。
下面的戏,根鸟就不大看得进去了。
台下的人在议论:“那小姑娘的扮相真好。”“怕是以后的
名角儿。”
根鸟的眼前就总是金枝演戏的样子。
戏全部结束后,根鸟踮起双脚,仰起脖子,希望金枝能够
再出现在台上,但金枝却再也没有走出来。
根鸟最后一个走出戏园子之后,并没有立即走开。他站
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守望着戏园子的大门。他想再看到金枝。
收拾完行头,装好锣鼓家什,戏班子的人说笑着走出
门来。
根鸟终于看到了走在稍微靠后的金枝。
金枝却没有看到他,随着几个女孩儿,从他的眼前走了
过去。
根鸟反正无所事事,就跟在戏班子的后边。
稀稀拉拉的一队人,拐进了一条小巷。走在后头的金枝
不知为什么,走着走着,忽然向后看了一眼,便看到了根鸟。
她朝根鸟微微一笑,掉过头去,与姐妹们一起朝前走去。
根鸟站住了。他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还要跟着走。
前面的说笑声越来越小。
根鸟又跟了上去。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在
后边。
走出小巷,又来到了一条路灯明亮的街上。
根鸟让自己站在黑幽幽的小巷里,等他们走远了一些,才
又跟了上去。
金枝似乎完全淡忘了根鸟,一直就没有再回头。
戏班子的人来到了一家客店的门口。
女店主走了出来:“戏演完啦?”
“演完啦。”
根鸟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走进客店的门之后,又站了一会
儿,忽然想起自己的马还拴在戏园子门前的树上,这才掉转头
往回跑去。
2
第二天,根鸟来到这家客店门口。他在外面徘徊了很
久,也没有见到金枝。他只好空落落地离开了这家客店,在街
上心不在焉地闲逛着。
有一阵,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回米溪。
在街上又晃荡了半天,他走进了一家赌场。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小黑屋里却因为太暗,而在屋梁上吊
着四盏灯。屋里乌烟瘴气。一群赌徒将一张桌子紧紧围住。
他们在玩骰子。桌上放了一只碗,碗的四周押了许多钱。操
骰子的那一位,满脸油光光的,眼珠子亮亮的,不免让人心中
发怵。他将骰子从碗中抓出,然后使劲攥在手心里。他看了
看碗四周的钱:“还有谁押?还有谁押?”然后噗地一下往攥骰
子的那只手上吹了一吹,将手放到碗的上面,猛地一张开,只
听那三颗骰子在碗里,像猴儿一般跳动起来。所有的眼睛都
瞪得溜圆,眼皮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三颗骰子。三颗骰子终于
都在碗里定住,那操骰子的,大叫一声:“啊!”随即,伸出胳膊,
将桌上的钱统统地拢到了自己的面前。
根鸟站在一张凳子上看着,直看得心扑通扑通乱跳。他
感觉到,那些人也是这样心跳的。他仿佛听到了一屋子的扑
通扑通的心跳声。
一颗颗脑袋,都汗淋淋的,像雨地里的南瓜。
一双双无毛的、有毛的、细长的、粗短的、年轻的、衰老的
手,无论是处在安静状态还是处于不能自己的状态,透露出来
的却都是贪婪、焦灼与不安。那些面孔,一会儿掠过失望,一
会儿又掠过狂喜。喘息声、叹息声和情不自禁的狂叫声,使人
备觉欲海的疯狂。
钱在桌上来来去去地闪动着。它们仿佛是一群无主的
狗,一会儿属于他,一会儿又属于你。它们在可怜地被人蹂
躏着。
一个八九岁的光头男孩,拖着鼻涕挤进赌徒们的中间,直
到将身子贴到桌边。因为他太矮,因此,看上去他的下巴几乎
是放在桌面上的。他的两只奇特的眼睛,像两只小轮子一般,
在骨碌骨碌地转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将一只脏兮兮的手伸
进怀里,掏出几个小钱来。他没有打算要立即干什么,只是把
钱紧紧地攥在手中,依然两眼骨碌骨碌地看着。
根鸟一直注意着这个光头男孩。
光头男孩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注意他,就掉过头来看了
根鸟一眼。然后,他又把心思全部收回到赌桌上。
骰子在碗里跳动着,跳动着……
光头男孩伸出狗一样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终于将他
的小钱放在一堆大钱的后边。那是一个瘦子的钱。那前面的
钱堆得像座小山,相比之后,他的几个小钱就显得太寒伧了。
光头男孩有点不好意思。
骰子再一次在碗中落定。
光头男孩竟然连连得手。
掷骰子的那个人瞪了光头男孩一眼:“一个小屁孩子,还
尽赢!”
光头男孩长大了,准是个亡命徒。他才不管掷骰子的那
个人乐意不乐意,竟然将所有的钱一把从怀中抓出,全都押在
瘦子的钱后边。
掷骰子的那个人说:“你想好了!”
光头男孩显得像一个久战赌场的赌徒。他将细如麻秆的
胳膊支在桌子上,撑住尖尖的下巴,朝掷骰子的那个人翻了一
下眼皮:“你掷吧!”意思是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骰子在那人握空的拳头里互相撞击着。那人一边摇着拳
头,一边用眼睛挨个地审视着每个人的脸,直到那些人都感到
不耐烦了,才一声吼叫,然后如突然打开困兽的笼门一般,将
手一松。那三枚骰子凶猛地跳到了碗里……
根鸟只听见骰子在碗中蹦跳的声响,却并不能看到它们
蹦跳的样子,因为那些赌徒的脑袋全都挤到了碗的上方,把碗
笼罩住了。
脑袋终于又分离开来。
根鸟看见,那个掷骰子的人,很恼火地将一些钱摔在光头
男孩的面前。
光头男孩不管,只知道喜孜孜地用双手将钱划拉过来,拢
在怀里。
“小尾——”
门外有人叫。
“你妈在叫你。”掷骰子的那个人说。
叫小尾的孩子不想离开。
“小尾——”喊叫声过来了。
“走吧!”掷骰子的那个人指着门外,“呆会儿,你妈见着
了,又说我们带坏了你。”
小尾这才将钱塞进怀里,钻出人群,跑出门去。
小尾走后,根鸟的眼睛就老盯着瘦子的那堆钱后边的空
地方。他觉得那地方是个好地方。果然,瘦子又赢了好几把。
根鸟的手伸进怀里——怀里有钱。当瘦子又大赢了一把之
后,他跳下板凳,将钱从人缝里递上去,放在瘦子的那堆钱
后边。
根鸟的手伸到桌面上来时,赌徒们都将视线转过来看这
只陌生的手。他们没有阻止他。这是赌场的规矩:谁都可以
押钱。
骰子脱手而出,飞到了碗里……
根鸟还真赢了。这是根鸟平生第一回赌博。当他看到掷
骰子的将与他的赌注同样多的钱摔过来时,他一方面感到有
点歉意,一方面又兴奋得双手发抖。他停了两回之后,到底又
憋不住地参加了进来。他当时的感觉像在冬季里走刚刚结冰
的河,对冰的结实程度没有把握,心里却又满是走过去的欲
望,就将脚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当听到咔嚓的冰裂声时,既感
到害怕又感到刺激。他就这样战战兢兢地投入了进去。
根鸟居然赢了不少钱。
他用赢来的钱,又喝了酒,并且又喝醉了。
从米溪走出的根鸟,在想到自己从看到白鹰脚上的布条
起,已有好几年的光景就这样白白地过去了之后,从内心深处
涌出了堕落的欲望。
根鸟被风吹醒后,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客店收拾了自
己的行囊,然后骑着白马,来到了戏班子住的客店。
女店主迎了出来。
“还有房间吗?”根鸟问。
“有。”
根鸟就在金枝他们住的客店住下了。
傍晚,根鸟照料完白马,往楼上的房间走去时,在楼梯上
碰到了正要往楼下走的金枝。两人的目光相遇在空中,各自
都在心中微微颤动了一下。
根鸟闪在一边。金枝低着头从他身边经过时,他闻到了
一股秀发的气味,脸不禁红了起来。
金枝走下楼梯后,又掉过头来朝根鸟看了一眼。那目光
是媚人的。那不是一般女孩儿的目光。根鸟还从未见到过这
样的目光。根鸟有点慌张,赶紧走进自己的房间。
金枝觉得根鸟很好玩,低头暗自笑了笑,走出门去。
晚上,根鸟早早来到戏园子,付了钱,在较靠前的座位上
坐下了。
轮到金枝上台时,根鸟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表演。他看
她的水漫过来一样的脚步,看她的开放在空中的兰花指儿,看
她的韵味无穷的眼神,看她的飘飘欲飞的长裙……那时候,除
了这一方小小的舞台,一切都不存在了。
金枝迷倒了正百无聊赖的根鸟。
金枝上台不久,就看到了根鸟。她不时地瞟一眼根鸟,演
得更有风采。
从此,根鸟流连于莺店,一住就是许多日子。晚上,他天
天去泡戏园子,如痴如迷地看金枝的演出。那些阔人往台上
扔钱,他竟然不想想自己一共才有多少钱,也学他们的样子,
大方得很。若是有一天晚上他没有去戏园子,这一晚他就不
知如何打发了。白天,他也想能常看到金枝,但金枝似乎天性
孤独,总是一人呆在屋里,很少露面。这样,他就把白天的全
部时光,都泡在赌场里。对于赌博,他似乎有天生的灵性。他
在赌场时,就觉得有神灵在他背后支使着他——真是鬼使神
差。他不知道怎么就在那儿下赌注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先住
了手。他心里并不清楚他自己为什么会作出那些选择。那些
选择,总是让他赢钱,或者说总是让他免于输钱,但同样都无
道理。他用这些钱去喝酒,去交客店的房费。莺店的赌徒们
都有点不太乐意他出现在赌场,但莺店的人又无话可说。赌
徒们必须讲赌博的规矩。
根鸟的酒量越喝越大。他以前从不曾想到过。他在喝酒
方面,也有天生的欲望与能耐。酒是奇妙的,它能使根鸟变得
糊涂,变得亢奋,从而就不再觉得无聊与孤独。不久,他就有
了酒友。那是他在赌场认识的。根鸟喜欢莺店的人喝酒的方
式与样子。莺店的人喝酒比起米溪的人喝酒来,更像喝酒。
莺店的人喝酒——痛快!他们喝得猛,喝得不留一点余地,喝
得热泪盈眶,喝得又哭又唱,还有大打出手的,甚至动刀子的。
根鸟原是一个怯弱的人,但在莺店,他找到了野气。他学会草
原人的豪爽了。他觉得那种气概,使他变得更像个成熟的男
人了。在酒桌上,他力图要表现出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得多
的气派与做法。他故意沙哑着喉咙,“哥们儿哥们儿”地叫着,
甚至学会了用脏话骂人。
莺店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了这个不知从何处流落到这里
的“小酒鬼”。
小酒鬼最得意时,会骑着他的白马,在小城的街上狂跑。
马蹄叩着路面,如敲鼓点。他在马背上嗷嗷地叫着,吸引得街
两侧的人都纷纷拥到街边来观望。
这天,他喝了酒,骑着马又在街上狂跑时,正好被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