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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的人都纷纷拥到街边来观望。
这天,他喝了酒,骑着马又在街上狂跑时,正好被上街买
东西的金枝看到了。当时,金枝正在街上走,就听见马蹄声滚
滚而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马就已经呼啦冲过来了。她差
一点躲闪不及被马撞着。
根鸟掉转马头,跑过来,醉眼蒙咙地看着金枝。
金枝惊魂未定,将手指咬在嘴中,呆呆地看着他。
他朝金枝痴痴地一笑,用力一拍马的脖子,将身子伏在马
背上,旋风一般地向街的尽头跑去。
3
不知为什么,根鸟开始有点害怕金枝的目光了。他一见
到这种目光,就会面赤耳熟,就会手足无措。
但金枝却渐渐胆大起来。她越来越喜欢把黑黑的眼珠儿
转到眼角上来看根鸟,并用一排又白又匀细的牙咬住薄薄的
嘴唇。她甚至喜欢看到根鸟的窘样。
夜里,根鸟躺在床上时,有时也会想到金枝:她的那对让
人心慌意乱的眼睛,她的那两片永远那么红润的嘴唇,她的那
两只细软的长臂,她的如柳丝一般柔韧的腰肢……每逢这时,
根鸟就会感到浑身燥热,血管一根根都似乎在发涨。他就赶
紧让自己不要去想她。
但,根鸟自从头一次见到金枝时,就隐隐地觉得她挺可怜
的。
他无缘无故地觉得,金枝的目光深处藏着悲伤。
这天晚上,金枝在别人演出时,穿着戏装坐在后台的椅子
上睡着了。此时,靠着她的火盆里,木柴烧得正旺。不知是谁
将后台的门打开了,一股风吹进来,撩起她身上的长裙,直飘
到火上。那长裙是用上等的绸料做成的,又轻又薄,一碰到
火,立即被燎着了,转眼间就烧掉了一大片。
一个男演员正巧从台上下来,一眼看到了金枝长裙上的
火,不禁大叫一声:“火!”随即扑过去,顺手端过一盆洗脸水,
泼浇到金枝的长裙上。
睡梦中的金枝被惊醒时,火已经被水泼灭了。
那个人的喊声惊动了所有的人。第一个跑到后台的是班
主。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看着。
金枝看到了那双目光,站在墙角里浑身打着哆嗦。
不知什么时候,班主走掉了。
金枝小声地哭起来。两个比她大的女孩儿过来,一边帮
她脱掉被烧坏的长裙,一边催促她:“快点另换一件裙子,马上
就该你上场了。”
金枝是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中扮演着角色的。她的脚步有
点混乱,声音有点发颤。若不是化了妆,她的脸色一定是苍
白的。
台下的根鸟看出,金枝正在惊吓之中。散场后,他就守在
门口。戏班子的人出来后,他就默默地跟在后边。他从女孩
儿们对金枝安慰的话语里知道了一切。
那个班主甩开戏班子,独自一人,已经走远了。
根鸟无法插入。他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好对金枝
说,心里除了着急之外,还不免有点怅然。他见有那么多人簇
拥着金枝,便掉转头去了酒馆。
夜里,根鸟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客店。上楼
梯时,他就隐隐约约地听到金枝的房间里有低低的呻吟声。
越是走近,这种呻吟声就越清晰。她好像在一下一下地挨着
鞭挞。那呻吟声一声比一声地凄厉起来。呻吟声里,似乎已
含了哭泣与求饶。但,那个鞭挞她的人,却似乎没有丝毫的怜
悯之心,反而越来越狠心地鞭挞她了。
根鸟听着这种揪人心肺的呻吟声,酒先醒了大半。他茫
然地在过道上站了一阵之后,“吃通吃通”地跑到楼下,敲响了
女店主的门。
女店主披着衣服打开门来:“有什么事吗?”
根鸟一指楼上:“有人在欺负金枝。”
女店主叹息了一声:“我也没有办法。她是那班主在她八
岁时买来的,他要打她,就能打她,谁也不好阻拦的。再说了,
那件戏装也实在是件贵重的物品,班主打她,也不是没有道
理的。”
“她在叫唤!你就去劝劝那个班主吧。”
“哼,那个人可不是谁都能劝阻得了的。”女店主一边说,
一边关上门,“你就别管了。”
根鸟只好又“吃通吃通”地跑上楼来。
金枝确确实实在哭泣。那呻吟声低了,但那是因为她已
无力呻吟了。
根鸟听到了鞭子在空中抽过时发出的声音。当金枝再一
次发出尖厉的叫声时,他不顾一切地用肩膀撞着门,并愤怒地
高叫:“不准打她!”
根鸟的叫声,惊动了许多房客,他们打开门,探出脑袋来
看着。
“不准打她!”根鸟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门。
房门打开了,烛光里站着满脸凶气的班主。
“不准打她!”根鸟满脸发涨,气急败坏地喊叫着。
班主冷笑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打她吗?”
“不就是为了一件破戏装吗?”
“嗬!你倒说得轻巧。你来赔呀?”
根鸟气喘吁吁,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赔得起吗?”
“我赔得起。”
班主蔑视地一笑:“把你的钱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根鸟不说话。
“这里没你的事,一边去!”
根鸟戳在门口,就是不走。
班主上下审视着根鸟,然后说:“你不过也就是个小流浪
汉,倒想救人,可又没那个本钱!”他不再理会根鸟,抓着鞭子,
又朝正在啜泣的金枝走去。
根鸟透过幔子,看到金枝耸着瘦削的双肩在哆嗦着。他
一把从腰上摘下钱袋,高高地举在手中,叫着:“我赔,我现在
就赔!”
班主半天才回过头来。
根鸟从钱袋里抓出一大把钱来,往地上一扔:“这么多,总
够了吧?”
那个班主不过也就是个小人,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从地
上将那些钱一分不落地捡起来,全都揣进怀里。然后,他冲着
金枝说:“算你今天运气!”说罢,扬长而去。
幔子的那一边,金枝的身影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那幔子很薄,浅绿色的底子上印着小小的黄花。在烛光
的映照下,那些小黄花便好像在活生生地开放着。
过了一会儿,金枝撩开幔子,露出她的脸来。她感激地望
着根鸟。
根鸟打算走回自己的房间时,从金枝的眼神里听出一句:
你不进来坐一会吗?
根鸟犹豫着,又见金枝用眼神在召唤他:进来吧。
根鸟走进了屋子。
金枝说:“外面风冷。”
根鸟就将门关上了。
金枝回头往里边看了一眼:“到里边来吧。”
根鸟摇了摇头。
“里面有椅子。”
“我就站在外面。”
金枝将椅子搬到了幔子的这边。
根鸟等金枝重新回到幔子那一边之后,才在椅子上坐下。
“这间屋子就你一个人住吗?”
“本来有一个姐姐和我一起住的,后来她生病了。不久
前,她回老家去了。暂且就我一个人住着。”
根鸟干巴巴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说什么。
“以后不要再去看我的戏了。”
“……”
“你不能把钱全花在那儿。”
“……”
“你从哪儿来?”
“菊坡。”
“菊坡在哪儿?”
“很远很远。”
“你去哪儿?”
根鸟不愿道出实情,含糊地说:“我也不知去哪儿。”
“早点离开莺店吧。莺店不是好地方。”
“你家在哪儿?”
“我不知道。”
烛光静静地亮着。
“你多大了?”金枝问。
“快十八了。”
“可你看上去,还像个孩子。”
“你也是。”根鸟笑了。
金枝也笑了:“人家本来就才十六岁。”
金枝在幔子那一边的另一张椅子上也坐下了。
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根鸟自然说到了大峡谷。
金枝很认真地听着,听完了,自然要笑话他。根鸟吃惊地发
现,他忽然变得无所谓了,还跟着金枝一起笑——笑自己,仿
佛自己就是个该让人笑的大傻瓜。金枝就向根鸟讲她小时候
的事:她的老家那边到处都是河,她七岁时就能游过大河了,
母亲说女孩子家不好光着身子让男孩看见的,可她就是不听
妈妈的话,还是尽往水里去——光着身子往水里去……她最
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风车的车杠上,让风车带着她转圈
圈。有一回风特别大,风车转得让她头发晕,最后竟然栽倒在
地上,差点磕掉一颗门牙……
两个人都觉得寂寞,各坐在幔子的一边,唧唧咕咕地一直
谈到后半夜。这时金枝打了一个哈欠,要从椅子上起来,但哎
哟呻吟了一声,又在椅子上坐下了。
根鸟将脑袋微微伸进幔子里:“很疼吗?”
金枝将手伸进衣服,朝后背小心翼翼地抚摸而去。过不
一会儿,她低声哭泣起来。
“伤得重吗?”
金枝站起来,默默地将上身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掉。然
后她将双臂支撑在椅子上,将后背冲着根鸟:“你看吧。”
根鸟十分慌张。他瞥了一眼,赶紧低下了头。这是他第
一回见到女孩儿的身子。
金枝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椅面上,发出扑嗒扑嗒的
声音。
根鸟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瘦长的脊背。那脊背
上有一道道暗红的鞭痕。那鞭痕因为脊椎的一条细沟,而常
被断开。
“好几道吧?”
“嗯。”
金枝自己可怜起自己来,竟然哭出了声。
根鸟无意中看到了烛光从侧面照来时金枝映照在墙上的
影子:由于上身是倾伏着的,金枝胸脯的影子便犹如人在月光
下看到了两只倒挂着的梨。根鸟的心一下子一下子地蹦跳
着。他将脸侧过,对着门口。
4
根鸟还是天天晚上去看金枝的戏。看完戏,根鸟总是转
来转去地想到金枝的房里去看她。而金枝也似乎很喜欢他去
看她。两人总要呆到很久,才能依依不舍地分开。
班主看在眼里,在心中冷笑:蛮好蛮好,将这小子的钱袋
掏空了,再叫他滚蛋。
根鸟的钱袋越来越瘪了。那原是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杜家的工钱是很丰厚的,他在前些日子又赢了不少钱。但现
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根鸟终于不能再去看金枝的戏了。
根鸟不顾金枝的劝说,又去了赌场。但这一回,却几乎将
他输尽了。被赌场上的人赶出来之后,他将剩下来的一点钱,
全都拍在了酒店的柜台上。
根鸟摇晃着回到客店,但未能走回自己的房间,就在楼梯
上醉倒了。
金枝闻讯,急忙跑下来,将根鸟的一只胳膊放在她的脖子
上,吃力地架着他,将他朝楼上扶去。他在蒙咙中觉得金枝的
脖子是凉的。他的脑袋有点稳不住了,在脖子上乱晃悠。后
来索性一歪,靠在金枝的面颊上。他感到金枝的两颊也是凉
的。他闻到了一股气味,他从未闻到过这样的气味——女孩
儿的气味。他的心底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清醒的意识。但
这一点清醒的意识,显得非常虚弱,不足以让他在此刻清晰起
来。他就这样几乎倒在金枝身上一般,被金枝架回到她的房
间里——根鸟因交不起房钱,就在他出去喝酒时,女店主已让
人将他的房间收回了。
根鸟被金枝扶到床上。他模模糊糊地觉得,金枝用力地
将他的脑袋搬到枕头上。金枝给他脱了鞋。她大概觉得他的
脚太脏了,还打来了一盆热水,将他的脚拉过来,浸泡在热水
里。她用一双柔软但却富有弹性的手,抓住他的脚,帮他洗
着。那种感觉很特别,从脚板底直传到他的大脑里。他有点
害臊,但却由她洗去。
根鸟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当他发现自己是睡在
金枝的床上时,感到又羞又窘。
此时,金枝趴在椅背上,睡得正香。
根鸟怔怔地望着她,心中满是愧意。他轻轻地下了床,穿
上鞋,看了金枝一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开了门,走了出去。
他已什么也没有了。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楼上金枝的房间,走出客店。他从大
树上解下白马,跳上马背,双脚一敲马腹,白马便朝小城外面
的草原飞奔而去。
初冬的草原,一派荒凉。稀疏的枯草,在寒风中颤抖。几
只苍鹰在灰色的天空下盘旋,企图发现草丛中的食物。失去
绿草的羊与马,无奈地在寒风里啃着枯草。它们已不再膘肥
肉壮,毛也不再油亮。变长了的毛,枯涩地在风中掀动着,直
将冬季的衰弱与凄惨显示在草原上。
根鸟骑着白马,在草原上狂奔。马蹄下的枯草,纷纷断
裂,发出一种干燥的声音,犹如粗沙在风中的磨擦。
马似乎无力再跑了,企图放慢脚步,但根鸟不肯。他使劲
地抽打着它,不让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