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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早春
上午十点
“吱嘎——”
沉重的铁门发出锈一般的声音,缓慢的开了一道缝,清冷的阳光照射在那个缓缓走出的女孩子身上。她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皮肤仿佛很久没有晒过阳光,有种接近透明的青白色。
“02857,出去以后好好生活,别再回来了!”
天空是沉沉的铅蓝色,风一阵阵吹来,依旧偷着寒冷的气息,树木的枝桠仿佛黑色的素描,只是偶尔有几个刚萌发的绿苞。然后,就是空荡荡的寂静,除了她,这里再也没有其他人。
双手紧紧握住一只发旧的牛皮纸袋。
她还记得六年前,十四岁的她被押解到这里关押时,场面是何等热烈,无数记者蜂拥而至,闪光灯如同一道道雪白的闪电。对着双手铐住的他疯狂拍照。
而现在,她终于出来了。
漆黑的长发被一根橡皮筋束在脑后,他的额头光洁饱满,只是在靠近发际线的地方,隐约有一道长长的发白的伤疤。
唇角抿出冷冷的线条。
她低低对自己说——
夜婴。
你终于出来了。
Chapter 1(1)
Chapter 1
一个月后
二月二十六日
深夜,漆黑的窗外飘着细雨。
屋内很暗。
只开着一盏灯。
夜风夹着雨丝吹动窗帘,吹得书桌上那张刚刚换好的设计图不时地翻动一下。那是一张彩色的画稿,寥寥几笔勾出一个倨傲冷漠的女孩子,暗红色的裙子,线条异常的简洁,只在肩部有着具有建筑感的微蓬设计,却使得整个画面有了一种近乎凌厉的力量感。
靠在窗边有一只发旧的牛皮纸袋。
书桌前并没有人。
见到的刀刃锋利寒冷,一下一下,将几份最新的报纸中的一些新闻整齐的裁剪下来,然后仔细地分类贴到几本剪报簿中。床上堆叠着大约七、八本剪报簿,手指慢慢在它们之上滑过,捡起其中最厚的一本。
电视机的屏幕不断变换着画面。
正在播出的是一场在米兰举行的时装发布会,美丽的模特们一个个身穿霓裳行走在T型台,变幻的照明,奢华的背景,台下坐满名流和明星,星海般炫目的闪光灯,喧闹美妙的音乐,光影切换得如梦如幻。
纸页翻动。
那本厚厚的简报里,全部关于同同一个年轻男子的内容。屋内光线昏暗,手指停在那一页,是那个年轻男子出席宴会的场面。
照片中。
对他含笑举杯的女子高雅美丽得犹如月下的百合花,而身材颀长的他半倚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大片盛开的蔷薇花,似乎能闻到夜的香气。站在阴影里,他的神情和面容看不清楚,只是微微低头,聆听那女子的说话,那女子望着他,目中如有柔软的星光。
手指沉思地在那一页停留很久。
放下那本简报。
又从剩下的几本剪报中,挑出其中那本最薄的,只有两页,目光再一次扫过那些少得可怜的文字。
这是关于另一个年轻男子的简报。
可是……
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那本极薄的简报上。
“虽然全球金融风暴来势汹汹,然而根基稳固、财力雄厚的谢氏集团,却趁此机会大力扩张业务,集团股票在纽约、香港、国内连续十五天大涨,国内最新报收于每股280元。”电视机里的时装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传出财经新闻的声音。
放下简报。
视线望向电视。
“今天谢氏实业集团将正式签约收购国际顶尖奢侈服装品牌Brila和LC,此次并购之后,谢氏集团不仅在全亚洲继续巩固第一的地位,而且财团的总体实力也将挤入全球前三的排名。”
屏幕的画面里是一栋足有五十层高的大厦,是本城地标性的建筑,橘黄色的“谢氏实业集团”的logo醒目异常,乌压压的无数记者将大厦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记者手持话筒对着镜头报道:
“谢氏集团宣布,集团下一步的重心是打造真正属于自己的国际顶尖品牌,由谢氏集团来引导世界的时尚潮流,而不是始终跟在欧洲的身后……”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反复又想了一遍,他终于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夜风将窗帘吹得烈烈扬起,有雨水灌了进来。白光闪过,闪电撕破夜空,将屋内霎时闪得亮如白昼,照亮她额头的发际线处,那道细长隐约的伤疤。一阵阵“轰隆隆”巨大的雷声,她端然不动,影子被暗暗的灯光在地面上拉得斜长斜长。
拿起笔。
在设计稿的右下角签了两个字——
“夜婴”。
整整六年,被关在那个于世隔绝的地方。
她已经不想等下去。
台灯下,压着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被吹进的夜雨微微打湿,阴冷阴冷。
三月二日
她来到了巴黎。
这座城市充满了浪漫和糜烂的气息,虽然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下雨,却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香水的味道。买了一把宽大的雨伞,她将画架支在四季酒店前面,一笔一笔将雨雾中的酒店绘入画中。
巴黎四季酒店。
她在杂志上看到过关于它的介绍,被评选为全球最奢华的酒店。从外面看起来,除了有凝重的历史感,它似乎没有什么太过出奇的地方,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留意着那一辆辆开过来,停在酒店大堂门口的豪华轿车。
果然是以奢华闻名的酒店。
汽车皆是名车。
出入的客人一个个气宇不凡,非富即贵。
将近中午一点的时候,她终于等到她在等的。
一辆黑色林肯房车从雨雾中驶来,缓缓停驶在四季酒店的门口。酒店的大堂经理亲自迎出来,另有一些似乎早就等候在大堂里的上流社会的人士也纷纷迎出来,车门被门童恭敬地打开。
远远的。
她从画架上凝望过去,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雨雾如烟,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颈脖处一条浅灰色的围巾,虽然背影有些削瘦,但身材修长,气质清峻,仿佛国画中淡墨的一笔,空灵而又遒劲。
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跟在他的身后。
她还想再多看一眼。
那人已经被众人簇拥进了酒店。
三月五日
她接近了他。
几天来,雨一直下下停停,这天却渐渐收住了,还出了太阳。傍晚,她见到他独自一人从酒店出来,行驶在霞光满地的街道上。
这是她接近他的机会。
前面几次,他都是直接在大堂门口乘车出去,回来时又被车直接送到大堂门口。她注意到他的轿车不再是第一天那辆林肯,而是一辆加长加宽,能缓缓伸出轮椅斜坡来的黑色宾利。
很明显,他的身体分非常不好。
除了正装参加重要场合,他基本都是坐电动轮椅出行。刚到的两天持续阴雨、气温寒冷,她能看出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几乎每次他进出酒店大堂时,她都能听见一阵阵压抑不住的轻咳声。
此刻。
当他自霞光满地的街道又慢慢折回酒店的时候。
她飞速地从画架旁抱起一些东西,几个大步跑过去,挡在他的电动轮椅前。薄薄的霞光中,她半蹲下来,微笑着望向面前这个轮椅中的年轻男子,对他伸出右手,说:
“嗨,你好,我是夜婴。”
坐在轮椅中,这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黑色的驼绒毛衣,一条黑白碎格的丝巾偎着他的下颌,膝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棉毯。
仿佛极少与世人打交道,他的面容显得清淡疏离,宁静高远,然而轮廓骨骼中却透出一股异常诱人的艳色,如同清冷冷的,带着异香的栀子花。
轮椅停下来。
抬起头,他缓缓望了她一眼。
伸出的右手被晾在空气中,叶婴的笑容依旧甜美,仿佛不以为意,从收集的剪报中她早已了解他的性格。于是,她又将手中的册子递向他,说:
“这是我的设计稿,你要看一看吗?”
橘红色的封皮,里面大约有二十正左右的画稿,那是她为了他而精心准备的。
他没有接。
“如果你想要做设计师,”轮椅中,他面容平静,“可以把你的设计图递到集团的人事部门。”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比她想象中要低沉一些,但并没有虚弱无力的感觉。
“可是,我不想从底层一步步做起,”她含笑望着他,笑容甜蜜,眼珠漆黑如深夜的雨雾,“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欣赏。”
他似乎已没有兴趣同她说话,驱动轮椅绕过她身旁。
“那么,至少可以看一下我为你画的这些画吗?”她又拦住他,手按在他轮椅的扶手上,这次没有容他拒绝,她就直接将几张画稿放到了他的膝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说。
他眉心皱起。
苍白的手指终于拿起那些画。
几张画里都有他,细雨中他穿着黑呢大衣走入酒店的背影,夜幕降临时他坐在轮椅中用手轻掩嘴唇咳嗽的模样。而她放在最上面的那张,还只是黑白的素描稿,轮椅中的他如同沐浴在万道霞光里,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透出的味道却是异常清冷的。
“你知道吗?你很迷人。”
半蹲在他的轮椅前,叶婴歪着头瞅他。她的眼珠乌黑透明,黑得像深夜的雨雾,她的微笑却是甜蜜的,跟眼底的神情如此不搭。
原来他长得这么好看。
在她收集的剪报中,连一张他的正面照片也没有,只有在一次时装发布会上,被其他人影叠住的他的暗暗的侧影轮廓。此刻,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她能感受到他的疏离和冷淡,仿佛他是禁欲的,可是,他的面容这样的清俊美好,淡色的双唇,被睫毛掩住的眼瞳,略微苍白的优美手指,让她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他。
“可是为什么要坐轮椅呢?是身体不好吗?”
目光望向他膝盖上的棉毯,她的语气中有浅浅的遗憾。而他恍若未闻,漠然地看毕那些画,递回给她。
“喜欢这些画吗?”
没有马上去接,如同多年的老朋友般,她在他面前蹲得更低些,仰起头笑着问他。
“画得很快。”
这是他的回答。
“那么,你喜欢吗?”
她又问了一遍,紧紧地盯着他。
“你并没有受过专业的绘画训练。”驱动轮椅绕开她,他淡声说,将那些画放回她的画摊上。
“如果不喜欢,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她笑得很无所谓,“而且,是否受到专业的训练并不是判断一幅画好坏的标准。”
他开动轮椅准备离开。
“等一等!”她从身后喊他。
他缓缓回转过身。
霞光中,她无奈地说: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了好多天,结果你却并不欣赏我。”
顿了下,他又打精神,笑了笑,说:
“好吧,希望你能唏嘘给我机会,让我得到你的欣赏。”
于是,从此每天早上,她都会将自己最新的画拿到四季酒店的前台,请酒店的工作人员将它们转交给那位坐轮椅的优雅男子。
她不知道他是否会看。
也许话根本送不到他手里,就会被那个一直跟随着他的管家扔进垃圾桶。
可是,那总是她的机会。
夜晚。
酒店的露台上。
席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毯,空气中有些凉意,越瑄静静坐着,望向只有寥寥几颗星的夜空。
久久的望着暗黑的夜空。
越瑄的面容苍白得清俊宁美,眼底是空洞的,仿佛那里没有任何生息,仿佛他什么都没有在想,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
“二少,您的电话。”
管家恭敬地捧着一只震动中的手机走过来。
越瑄依旧静默地望着夜空出神。
管家识趣地将手机放至他身旁的圆桌,默默退下。手机震动了一阵子,静止下来。然后,又开始震动。如是反复地打进来。
越瑄微微皱眉。
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号码,他终于将它拿起来,刚一接通,里面就传出略带激动的声音:
“二少?”
是谢平。
越瑄闭了闭眼睛,那些刻意想要忘记的事情,涌向他的脑海。胸口染上凉意,他的手指苍白,掩住嘴唇,低低开始咳嗽。
“二少,您不能再留在巴黎了!”谢平的声音有些焦急,“如果您一定要留在巴黎,至少让我或者谢浦陪在您的身边,最近从大少那里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