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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了四十五分钟的校长讲话终于在一声“谢谢”后收场,台下一千多名仿佛昨夜吸毒过度似的无精打采着的学生在听到这个词之后马上精神无比振奋,随之报以无比热烈的掌声把正从台上走下来的校长硬生生地吓了一跳,脚一崴就直接滚了下去。
不过学生们并不在意校长是否滚了下去,他们在意的是终于可以解散了。于是不等副校长宣布解散的话讲完,学生们就非常积极主动地原地解散回班。叶婷也往前走了几步,跟着几个军训时混熟的女生一起结伴回班,途中嘻嘻哈哈地说笑打闹着,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互损跟一些八卦笑料,如同所有穿着校服的普通学生一样,九月的阳光在头顶上照下来,仿佛一切都是很明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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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直到最后一句(14)
然后在经过杨宇身边的时候,身旁一直在细声细语跟别人说着话的女生,突然爆发出一阵高声调的笑声,就在男生不明所以地侧过头来的时候,叶婷听见身旁的女生对自己说:“哎呀,太好笑了,你那笑话,逗死我了。”
时间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地过去,结交了新的朋友,跟她们一起说笑、八卦,一起去食堂,选修同一个体育项目,自由活动的时候分为一组;学习了新的科目,上课要记很多笔记,每一天有很多作业要做,隔两天就要买一本老师推荐的练习册,各门各科都有,在桌面上越堆越多。以前听别人说读书的日子都过得很慢很慢,像看云朵飘过天空那么漫长,叶婷想那自己这样的大概算是流云,每一天上课下课,复习温习,笑笑闹闹,然后熄灯睡觉,时间好像流云飞过,可回想起来的时候,那些回忆却没有了细节。
叶婷的脑子里偶尔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这些想法导致了她会在跟人哈哈大笑之后突然沉默下来,会在说很多很多话之后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会在十字路口上停下来,忘了应该要去的方向。叶婷知道这些想法都很矫情,为赋新辞强说愁的那种,并不适合她。她是个这样平凡的女孩,一头在狭窄的小理发店里修剪出来的难看的短发,乏味的五官,略微浮肿的身材,中等的成绩,平庸的性格,没有任何特长,她就像所有平凡的女孩一样,你看见她,然后就迅速地忘记了她,你想象不出来她身上可以有什么故事或者任何特质让你记住她,她适合去做的事情,也许只有乖乖地长大。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因为在你的视线里,她不过是一个诚诚恳恳地应和着各种各样的八卦,普通地笑,每一天出现在教室里,后来你在报纸上看到关于她的报道,从而回忆起她来,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任何关于她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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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直到最后一句(15)
在班里女生们的八卦圈里,在流行的新剧与明星这些离自己比较远的事物之外,被谈论的最多的,就是近在身边的那几个人,比如杨宇,比如高晨。精于此道的女生可以抓住一个“帅”字臆想性地延伸出无数诸如温柔真诚善良可爱酷型正等等的特点,扯个三天三夜没完没了,但这些,都比不上她们谈论起黎露的劲头。
她在一出现的时候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她是这样出众的女生,她高而瘦,如同海藻一样浓郁的长发,她的轮廓很深,又因为瘦,两颊几乎没有肉,眼窝深陷下去,露出凌厉的眼神,她走路的方式这样霸道,旁若无人,好似一只骄傲的孔雀。跟她一起走进来的还有一个男生,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像一潭平静的水,水面无波,微风习习,安然地走在她旁边,宛如一对壁人。后来她们都知道,那个男生的名字叫杨宇,而在开学以后的第一次测评性质的摸底考里,她的名字排在了第一名的杨宇后面,考了五科,她的分数是477,张扬地印在排名表上,三个到处都是棱角的数字,就像她的人一样。
你很难不去注意到这么一个人,她从开学的第一天开始就迟到,后来接二连三地旷课,她上课很少听课,多数是睡觉,或者是看书,有时还会听音乐,甚至吃东西。她喜欢吃所有新鲜爽朗的水果,听着果肉脆生生的声音灌满了耳膜,大多数老师都会容忍她在课堂上的出格行为,他们总习惯于宠溺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有一次一个一向严肃的老师实在忍不下去了,委婉地指出了她的不是,可她仿佛没有听到,继续地吃着,沉迷于果肉的声音。除此之外,在这所校风严谨的学校里,她总是拒绝着学校要求的那些“清爽的学生的样子”,她从来不把头发扎起来,任由长长的头发落在两边,她不会主动修剪指甲,学校要求每周一都要进行仪容仪表的检查,指甲是检查得最严的一项,每个人都必须得把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可是黎露从来不这么做,她执意地留着长长的指甲,像要保留一把锋利的刀。说来也奇怪,很多人的指甲是软的,长长了就会很容易地断掉,可是她的指甲却很硬,玉一样延伸在她原本就修长的手上,像一件完好无缺的工艺品,于是每个星期一,她都会为了她的工艺品而跟来检查的老师对峙。她跟他们对峙,身体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随时都要射出利箭。叶婷总是看着她,她并不知道在成长的过程中她经历过什么,但是她好像并没有学会要怎么尊重人,没有学会妥协,也没有学会自己母亲经常挂在口边的很多“做人的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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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直到最后一句(16)
班上有一个很胖的女生,总是会遭到其他人的笑话。其实这些笑话很多都是没什么恶意的,纯粹为了好玩而说出来,像是说“你这么大只,帮我提一下啦,又不会死”,或者“你是吃什么能吃成这样的”“你壮得像头熊”“你的手臂比我大腿乘以二还粗”这些比较直接的,而更多的是一些惊异的,或者带着轻笑的目光,它们来自于陌生人、同学,甚至经常在一起玩的朋友。有一次体检,大半天的体检下来最后要回班集合交表,等人齐的那段时间大家都比较闲,于是就聊了起来,有个人问了胖女生一句“为什么刚才检查到内科的时候你人就不见了啊,这么迟才回来,去干吗啦”,胖女生尴尬地说了几句借口来掩饰些什么,能掩饰些什么呢,聪明的女生一看就知道了,于是不动声色地迅速抢过胖女生的体检表,在体重的那一栏写着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让她忍不住惊叫了起来:“我的妈呀,这是真的吗?”她重复了一次那个数字,“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重的耶!”她说着又多次重复了那个数字,惊讶地边叫着边把体检表转给别人看,以此来表达自己对这个数字的震惊。黎露是在那个女生抢过体检表然后开始惊叫的时候站起来的,她很早就体检完了,回班坐在座位上听歌看书。叶婷记得黎露站起来的时候耳朵上还挂着耳机,她很快地走到正在惊叫的女生旁边,然后莫名其妙地一脚踢掉了女生的椅子,看着女生拿着体检表不明所以地跌坐在地上,黎露对着她说了三个字:“吵死了。”
由此可见,她确实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孩,她就像水藻一样,按着自己的方式草率而凌乱地成长,不懂得婉转地表达,也不懂得温和的方式,她的本质是这样激烈,接近于毁坏,边缘是尖锐的锯齿状,强硬地割伤了这个世界的表面,流出了黑色的虚伪的腐烂的汁液。她强烈、我行我素,她是坚硬的,这是她的壳。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你很难不去注意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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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直到最后一句(17)
可是有些注意是美好的艳羡,而有些注意是恶毒的药汁。对黎露投过去的关注的目光,大多数属于后者。
“老师写错个算式,瞎嚷嚷什么?好出风头,把自己当什么了?成绩好了不起啊?她以为她是谁呀!”
“她就是个骚货!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的,背地里勾引男人呢!你说她为什么老旷课?听说是因为晚上去上班来着。”
“呸!好脏!”
……
空穴来风的恶毒言语,从刚开始的寥寥几句,变成每一天都能够参与到的热门讨论,叫做黎露的女生,仿佛成为了全民公敌一般。其实仔细想想,她也不是真做过什么坏事,自己也没必要参与进这些话题来,但当所有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的时候,如果你走向另一个方向,哪怕只是停下来,你都会变成不正常的、奇怪的、理应被排挤被攻击的人。叶婷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在所有人都说着黎露有多不好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边点着头一边说:“是啊,上次我跟她在走廊上碰见了,招呼都没打个,没礼貌,没家教!”
就在叶婷说出这句话的第二天上午,对黎露的冷言冷语的沉默攻击升级成了实际行动。上午第二节数学课的时候,一本作业本在班里女生的手上一个接一个地传了下去,几乎每个人都发挥了自己最离奇的想象力在本子上用各种形式各种图案表达了“贱货”“傻×”“别侮辱了狗”之类的意思。传到叶婷手上的时候,她认出了这是下节课就要交的英语作业本,作业本的封面上写着黎露的名字。
“婷婷你要写什么呀?”旁边的女生凑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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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直到最后一句(18)
“……不写了,我想不到写什么……”
“为什么呀?别呀,写点什么吧,不难想的啊,怎么狠就怎么写吧,啊?你写啊,全班女生都写了的,你不写是不是想告密什么的?还是说你站在她那边么?”
讲台上的老师在叨叨了一大堆函数定义之后,在黑板上写出了一道题让下面的同学开始做,原本还有点悄悄话的吵声的教室马上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纸笔间的声音轻轻响动着。叶婷看着黑板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起手边的签字笔,在作业本上写下了一行斜斜的字。
“去死吧。”
小时候听过一个童话故事,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子,他被关在他漂亮的城堡里,城堡里有最美味的食物、最漂亮的花园、最温柔的侍女跟最温暖的床铺,可这个王子却一点都不快乐,他每天都透过窗口望向外面的世界,可是他的花园实在是太大了,怎么望也望不到外面。于是他就每天在城堡的最顶层大喊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从小时候一直喊到成年。
后来,王子的坚持终于感动了精灵,精灵飞到王子面前,她跟王子说:王子啊王子,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王子说:我要出去,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
精灵答应了他,然后打开了锁住的城门,放王子离开了他的城堡。
第三节课一上课的时候,老师就叫把作业从后面传上来,然后逐排逐排地点收,轮到黎露那一排的时候,众人明显都屏息静气了起来,她们看着老师点完作业本后皱了皱眉,然后望向黎露。
“黎露,你的作业本呢?”
这个夏天在叶婷眼里是漫长的,仿佛跨越了很多很多个光年一样。在这个漫长的夏天里,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她梦见自己拿着高分的成绩单回家,妈妈看到后眉开眼笑的样子;她梦见自己成为那种让人羡慕的,跟谁都玩得来的女生;她梦见自己小时候闯了祸,打破了邻居家的玻璃,然后一边笑着一边跑开,她跑啊跑,笑声如同连绵的山谷,头顶是蓝得一触即碎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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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直到最后一句(19)
而最近,她开始频繁地梦见中考的那一天,她梦见那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她往自己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就被飞速驶过的机车撞倒。在那个炎热得出奇的夏天里,肉体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一次又一次,鲜血染红了整个梦境,一次又一次,像一句诗,或者一首歌。
那个梦境在后来的重复下变得越来越模糊,像隔了一层雾,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不可闻,但感觉却变得切肤般清晰。叶婷觉得,当那个女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身体中的某一个部分也跟随着一同死去了。
那次事件以出乎意料的轻描淡写结束了,策划起这次事件的女生,甚至怀疑是不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那本写满了恶毒言语的作业本并没有被黎露本人看到,才致使她可以如此从容不惊地一笔带过。
“我觉得可能还不够狠,应该来点更狠的!”
“要怎么做?”
“在她书上涂辣椒水。”
“把她的书包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