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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
终于还是这样做了，烨，你可满意了？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张带笑的娇颜，那双似含带了一江秋水的眸子正看着我，幽怨？不，她从不懂何为幽怨，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她都是噙着浅笑清冷的注视身周一切，仿佛，仿佛一个不相干的观者。
韵儿……
我喃呢着，叹息着，又想起了她，那个爱笑的女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她的改变。
从前的纪韵是绝美的，可那绝色的容颜间总是藏着一丝不耐一抹漠然，可从何时起，那容颜依旧，神色却已全非？
灵动鲜活的气韵注入，只一抹眼波流转，便已令人深深陷溺其中，盈盈一笑间，足可比拟世界最华贵的珍宝，那种璀璨的光芒，令人无法逼视的同时却又被深深吸引。
后宫粉黛三千，在她盈盈一笑间尽皆失去颜色，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只是坐在那里便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眼光，爱笑的她，总能令每一个笑容看是那么的不同寻常。
当她带着勾挑的笑倚入我怀中，当她“欲乘风去”的在大殿中旋舞，我的心，动了。
那种莫明的悸动令我心惊，令我害怕，也令我想起他，以及他说过的话。
仲孙炽颢，我的父皇，天魄皇朝第十八代帝王，一个无论声威还是名望都不如我的男人，也许在朝臣在百姓的心目中，他是碌碌无为平庸之君，但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他其实是个极其厉害的君王。
有一个太过惊才绝艳的父皇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当一个人必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求存的时候，他对那个人的感觉就会变得很复杂。
我就有这样的感觉，自小，我对父皇就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我崇拜他，却又同样的讨厌他。
他的眼睛太亮，他的智慧太高深，任何人任何事，到了他面前总是无所遁形，站在他面前，我总有一种裸露的羞耻感，那同样也会激起体内深藏着的斗志。
于是，我们既是父子，也是敌人。
自小，他便告诉我一句话，一句要我铭记终生的话：君王无道，帝主无情。
曾经，我只是简单的记住，却无法明了，可当我渐渐长大，当我看着兄弟们不择手段的相互攻击只为登上那冰冷的皇座，我也渐渐的明白了。
我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韬光养晦的遮掩自己的才能，我不明白那样聪明如他的人为什么眉宇间总有挥之不去的轻愁，有什么，是连他那样的人都无法解决的？
我不敢想象，我宁愿相信那只是他天生的忧郁善感，或是对莫测天意的一丝敬畏。
曾经，他总是会在雷雨夜中抱着年幼的我，仿似自语般叮咛：“帝主无情，只要做到博爱天下而不是任一人，方可成就真正的无情，煌！，记住，你可以爱江山，爱百姓，爱你后宫中的绝色红颜，但绝对不可以爱上一个人，任何一个人……”
不懂，不懂为什么他的声音里竟沾染了一丝惧意，难道爱上一个人真是如此可怕？
可现在，我懂了。
看着她，我有种要用天下来交换她一笑的冲动，那种强大的，却隐藏着毁灭的冲动，令我的身体瞬间冰冷。
不可以。
我不可以爱她。
受不了她的勾挑，受不了她轻盈的浅笑，那仿似带着算计的唇总是会在不经意俏皮的弯起，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牵动着心弦。
我无法抗拒她。
“皇上。”
阴暗中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魅惑诡秘，我一惊，那个人，怎么会……
“烨？”
“皇上，杀了她。”
我的心瞬间冰冷，无法想象她停止呼吸的模样，无法相信她再不会弯起嘴角向我露出别有深意的笑。
“皇上，你动心了。”
是，是的。
我狼狈的别过脸，在这个人面前我有一种父皇还在生的错觉，他与父皇是如此相似，父皇留下他，可是为了今日？
“皇上……”
我扬手止住他的话，背过身体，我尽量令自己的声音平静：“她，只是一个妃子。”
“你保证不会封她为后？”
“我……”
嗓子突然干涸了，我艰难的吞咽着唾沫，艰难的承诺：“我，保证。”
身后再无声息，我涩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曾经以为睿儿的出世是一个转机，那个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看我的孩子，有着与我相似的容貌，却有着像极了她的唇，小小年纪，却仿似已学会了他母亲的似笑非笑。
可是……
“很像炽颢……”
我愕然，不明白那个明明应该比父皇小的人怎么会知道父皇小时的容貌。
“他将会是一个比你还要强大的君主。”
我沉默，内心竟有一丝欣喜，这是我与她的孩子。
“杀了她！否则就杀了这个孩子！”
烨的声音依旧的平静，却令我突然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不……”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还不清楚么？”
垂下头，我知道的，那个她，聪颖好动，无论何时都在算计着，谋划着，但……
“那样的女人，若是爱你，倒还可以算是得力臂助，但她根本不爱你！你只是她的游戏，难道你这也看不清？”
身体不可自抑的一震，是的，我一直都知道，就算她对我说喜欢我的时候，她的眼睛依平静不起一丝波澜，就算她在我怀中婉转娇吟的时候，她的心依然离我好远好远……
韵儿……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我？
“其实我很欣赏她，若换了一个地点，也许我们会是朋友。”
烨平静的笑着，我却更觉苦涩。
换一个地点，换一个地点相遇我们是否就会彼此相爱？
定州之行，那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无忧的一次出行。
当离开了深宫，她的神采更加飞扬了，我看着她，这样的女子，似乎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活得很精彩，她其实并不需要我……
当她把我带到那个房间，向我介绍那个妖媚魅惑的女子时，我突然有些生气，就算她可以毫不在意的为我选秀女，就算她可以没有一丝嫉妒的看我与别的女子翻云覆雨，但当只有我们二人时，她居然还不忘把我推入别的女子的怀抱，她就真的这样不在乎我？连一丝一毫也没有？
我又想起了烨的话，是的，她不爱我，连一点也没有，哪怕我们的身体如何接近，她的心依然离我很远，很远。
当我把她写下的《三十六计》交给烨，他震惊了。
也因此，他第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
“煌！，若你可以令她爱上你……”
我知道的，若她爱上我，她就不需要死，可是，她会为了生而爱上我吗？
我没有把握。
“煌！，其实你和她，是同类。”
同类？我迷惑，我与她哪里相似？
“你们同样的冷情，同样的不会爱任何人，同样的一旦爱上就再无回旋余地，不同的只是，你爱上了她，她却没有爱上你。”
我突然想哭，那种很久就消失了的冲动再次酝酿，我怔怔的，终于明白自己的一败涂地。
自那以后，我收起了自己的心，我无法不爱，却可以不让她知道我的爱，我把那份爱深埋在内心的最深处，等着它腐烂，败坏。
可是今天，这份我以为早就腐坏的面目全非的爱突然自己跑了出来，当我听到高进宝说出她的要求时，我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难道这就是我爱她的后果？
“烨，我……”
我下不了手。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一个小巧的木盒递到我手上，一只莹碧的翠玉小瓶冰冷的躺在明黄的绸缎上。
“这是……”
“‘留情’，一种吃下后就像睡着般的药，不会有任何痛苦，而且入口香甜，就像甘露。”
我的手一颤，木盒落下，一只苍白的手伸出，适时的接住，于是那只似乎烫手的木盒再度落入我的手里。
“拿好，这种奇药世间罕见，不好找。”
我看不烨的表情，却无端的感觉到了一丝遗憾。
他也为她感到遗憾么？
拿着小木盒，我却久久无法把它交出，直到，夕阳西下。
“皇上。”
高进宝回来了。
我的心一颤，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这却是我一手造成的。
“皇上，淑妃娘娘托奴才交这个给皇上。”
他带走了一只小木盒，又带回来一只长形锦盒。
打开的锦盒中放着一个卷轴，那是，一张画，还是，一卷书法？
卷轴在御案上被缓缓展开，那是……
画中的男子有着英气的眉，邪魅的眼，挺翘的鼻，凉薄的唇……
画中的男子年轻而英俊，意气风发却又森冷无情，一身优雅随意的儒衫却无法掩饰天生的王者贵气……
轻浅柔媚的笔触，明明是婉约的娇气，画中人却是气势凛然凌厉万钧，截然相反的意态被相融在一起，不觉突兀，反有一股另类的情韵……
但令我惊讶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人像，那人，明明就是我！
十年前的我，那个还未爱上任何人的我，那个初见纪韵的我。
她，她竟还记得……
我怔怔的伸手抚上画中人，那是我早已消褪的曾经，那是连我自己都快淡忘的当年，却被她用一支笔，一张纸，永远的留了下来。
手缓缓的滑落，我突然睥到左下角的一行蝇头小字，定神看去，却是心中一紧。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轻轻浅浅的字，依然灵秀的笔韵，却似刀般一笔一划的切割着我的心。
她怎么可以？
用如此平静淡然的心境，写下如此幽怨哀伤的字句，她怎么可以？！
“皇上。”
我艰难的把视线自那行字上抽离，抬起头，迎入高进宝担忧的眼中，在那里，我看到了自己苍白的倒影。
我张口，喉咙却干涩的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低下头，视线再度落在那行字上，突然，一滴水不知从何处落下，溅到字上，晕开了那个“恨”字。
我一惊，赶紧伸出手想要擦，却突然止住，是“恨”字，是“恨”字，若这“恨”化了，是不是我和她就……
“皇上！”
高进宝仓惶的看着我，他的手中拿着一方雪白绢帕，我一怔，终于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湿意，接过绢帕覆在脸上，我全身忽尔一震。
“快，摆驾西睿宫！”
阻止她！我要阻止她！
也许，也许我们还可以……
“皇上？”
“快！”
不等高进宝宣驾，我急匆匆的迈出了御书房，一路上每一个向我行礼的人都被我忽视了，在我眼中心里，只剩下那一个人那一张脸。
太迟了。
当看到那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时，我彻底的呆住了。
他们说她整个宫殿都烧起来了，他们说她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洒下了烈酒，他们说自己无法劝她离开，他们说……
我已经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了，只觉得心里似乎空了一块，难受的，郁闷的，心底似乎有什么在翻涌着，我张口想说什么，一股腥甜的热气却更早的涌了出来。
“皇上！”
迷惘中，高进宝扑了上来，很多人在大声叫嚷着什么，我却觉得混身无力。
气力，精血，似乎都被那一把火焚烧饴净了。
我想起在太华殿上，那始终端跪着的身影，那时候的她，少有的没有展现笑容，那时候的她，曾经那么清冷的注视着我，问我是否相信她，那时候的她，失望而凄恻的笑容中有着我无法明了的决绝，那时候的她，如此苍白，却又如此美丽。
指甲陷入了手心，我看着那似血的红焰滔天，彻底绝望。
那一排排跪在边上的宫人，那些哭得声嘶力歇的侍从，他们都是她的人，当日她曾经不惜为了他们与我针锋相对，可如今那些人不是背叛了她，就是只知跪在外面做戏，我突然觉得很愤怒，我想开口，想让侍卫把这些人都拉下去砍了，但我却什么也无法说。
黑幕铺盖中，我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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