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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建中打了个内线电话,隔一会有人把信的复印本送来,薄薄的四页,字很大,很潦草,之璐仔细的读完,惊异的指着信纸说:“你看这句,‘我们存在的本身,就是潜在的死亡’,这是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说过的话,写信的这人,看过一些书。”
“你昨天晚上遇到的人应该就是凶手,你觉得符不符合写这封信作者的特征?”
之璐摁着额角:“感觉上差不多,并不是完全的疯子和杀人狂,目的性很强,也很有头脑。只是我实在不知道那份文件是什么。”
鲁建中说:“你觉得杨里知道多少内幕,她有没有可能对警方或者对你瞒了一些事情?”
之璐摇摇头:“小里能知道什么?知道的话不会告诉我们?别的人有可能隐瞒,可小里不一样,我了解她,再说,死的人是她的母亲。”
“未必,”鲁建中瞥她一眼,“连那个卖杂货的老太太都能觉得许惠淑神经高度紧张,杨里是她的女儿,母女的生活空间就是那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她会感觉不到?许惠淑为了女儿的安全,可能会想办法瞒着,但是你她觉得真能瞒得过杨里?”
之璐彻底说不出话了。她知道,也许,十个大人都不及杨里的聪明敏锐,勇气毅力。
鲁建中蹙眉:“上次在你家,我私下问过杨里,可是她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相信她有苦衷,因此不能告诉我们。我办案这五六年,这个案子是我见到过最复杂难解的案子之一。所以,之璐,你务必要去问问她,你们关系亲近,她也许会告诉你。这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你被人威胁,她也有可能遇上这种事情。”
这番话听的她心彻底都凉透。眼看再无可说,她起身告辞,鲁建中送她到公安局门口,调查取证的那大半个小时他都表情严肃,宛如此刻的天空那么阴沉;现在缓和一点,不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两个好朋友之间的聊天,叙旧:“之璐,别这样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下班了就早点回家,不要再走小路。看到可疑的人,听到可疑的声音不要接近,立刻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自作主张,这样的凶手,你对付不了的,交给我们警方。”
之璐笑笑,点头应允:“谢谢你,我都记住了。我想,他昨天既然放过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对我有太大的威胁。”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鲁建中想起她昨晚遇到的危险,喉头紧了又紧;如果不是还要加班,他肯定会送她回去;忍不住想看看她的脸,于是他开口叫住她。她回头,表情诧异,鲁建中一时失语,而她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沉默了片刻,他指了指天空:“要下雨了,路上走好。”
若有所思回到公安局,一抬头,发现几个刑警队年轻小警察看着他,笑嘻嘻:“鲁队,怎么不去送送人家?”
鲁建中板着脸,目光凌厉的从他们脸上扫过去。
“翻脸了翻脸了,”大家开始笑,“那钟记者不错啊,那么漂亮,身材又好,这个案子结了就去追人家吧,省得一辈子孤家寡人。”
鲁建中笑微微开口:“手里的事情都干完了?那明天一早把调查报告交给我。”一句话虾得众人做鸟兽散,他在原地站立片刻,等待着心里某个地方发芽开花。
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密集的云层,之璐心想,果真要下雨了。云层越来越低,从这个城市高大的建筑群顶端掠过。风艰难的从开着的车窗溜进来,从另一侧溜出去。风不算大,可路上的行人行走的却格外艰难,遇到熟人打个招呼,几乎没有笑容。
可是之璐预料错了。她回到家,做饭,吃饭,等到杨里下晚自习回来,这场雨还是迟迟没有落下,云层更低,风声更大,就是没有雨。
杨里的头发给吹的乱七八糟,这场欲下未下的雨给这个暖冬带来了冰冷的味道。她冻得哆嗦,坐下好一会才缓和过来。之璐坐在她旁边,用手指帮她把头发理顺,然后拿出一只九成新的手机给她,说:“小里,你以后随身带着这个手机,里面有我和鲁警官的电话号码,遇到什么事,马上联系我们。”
杨里愕然,不肯接受。之璐知道她会这个反应,一五一十的把昨晚遇到的事情说了一次,看到她的脸色一变再变,于是补充道:“凶手能找上我,也有可能会找到你。拿着,有备无患。”
这样一说,杨里听话的把那只小巧的红色手机接过,目光依然直愣愣的盯着前方:“之璐姐,杀我妈的那个凶手,跟你要文件,然后也要杀你么?”
勉强的笑了笑,之璐端着玻璃杯灌了几口水,貌似冷静的开口说:“小里,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有这样一份性命攸关的文件?”
杨里慢慢的回答,声音轻得好像要飘起来:“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
那个样子真叫人心疼,之璐不忍心再追问,拍拍她的头:“我相信你。我不再问了,去睡吧。”
杨里听话的回了卧室,之璐为她盖好了被子。杨里睡着了就像个小孩子,眉心蹙着,清秀的面容写满了忍耐到极限的疲乏。之璐默默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忽的有些羡慕,想起以前,从来不知失眠为何物,而现在,想睡好觉而不得。难怪哲人说,能睡觉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回到卧室,之璐把每一盏灯都摁亮,又打开家庭影院,开始看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电影《指环王》,她把声音关的很低,可墙壁却还在震动。起初她是诧异,忽然的巨响之后,她起身拉开窗帘,方知何故——
黑夜茫茫,两个小时前还算温和的风在此时变成骤风,带着不可言说的霸道,狠狠拍打的卧室落地窗上钢化玻璃,每一声都宛如狮子的怒吼;而窗户外面电闪雷鸣,惨败灼目的白光上过,雷声震耳欲聋,闪电雷声如此密集,几乎毫无间隙,极响的一个惊雷之后,暴雨如注狂泻而下,仿佛带着造物者的旨意,任务就是吞噬这个世界。别说此时是四月,就连炎夏的时候都很少有这样的狂风骤雨。
她站在窗户后看了一会,觉得疲倦,就在她转身的一霎那,所有的灯光都失去了。卧室里一片漆黑,黑暗覆盖了一切,包括她的视觉。
之璐极其怕黑,她条件性反射的开始哆嗦,身体各个部分和潜意识都在提醒她,今天的情况相当不妙。她努力压下越来越强烈的恐惧,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墙上的开关,“啪啪啪”的摁了几下,确信下来一件事——停电了。
片刻后她的眼睛适应了卧室的黑暗,大致可以看清门上的把手在暗处闪闪发亮,忽然急促的拍门声一声重过一声的响起,伴随着是杨里惊恐失控的声音:“之璐姐,之璐姐,你起来啊……”
她打开了门,杨里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歇斯底里的叫:“之璐姐,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人,在屋子里,我看到一个人……”
之璐猛然抬起头来。一到闪电划破天际。客厅的落地窗帘没有全部拉上,还有一条半米长的缝隙,雪白的电光透过那缝隙钻进了客厅,照亮了一切。她站在卧室门口,客厅的一切一览无余。光芒转瞬即逝,之璐依稀看到,客厅的最远处,厨房和酒橱交接的地方,一道模糊的身影立在那里。
'十'
何为恐惧?
上大一的时候,之璐曾经花过大量时间阅读《在细雨中呼喊》这本书,并为它撰写了数篇评论。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彻底的读懂了这篇深刻的小说,可此时此地,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知。她诧异自己的迟钝,居然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才首次想到,小说里弥漫着的从来不是对黑夜的恐惧,也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对人生的苦难,对活着的恐惧。
人生的无助,无望,无用逼得她走入恐惧的想像里去,像雾霭一般不可避免地缓缓升起,模糊了她的来路和去处,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宛如黄泉路上。是啊,黄泉,还不如死了好。
偏偏不能。她活着。之璐张张嘴,说:“谁在那里?谁在那里!你在找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答,雷雨拍打窗户,哗啦作响。之璐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到了床头,拿起座机,指示灯没有亮,听筒里没有任何声音。她又顺着床头摸手机,本来习惯把手机放在枕边,可今天什么事情都偏离了正常的方向,自然,手机不在以往应该待着的地方。她又惊又急,杨里提醒了她:“客厅也有电话。”
从敞开的卧室门往外看,客厅漆黑一片,是包容一切的黑暗,那里面,藏着太多的可能性,其中之一就是手握凶器的凶手,有着狰狞的面目。可客厅不能不去,电话是她向外求救的唯一方式。
她跟杨里互相搀扶着来到客厅,手心都是冷汗,目光谨慎的四处乱晃。窗外的雨下的正酣,屋子里每一声响动都能使她们心跳剧烈加速。之璐摸着沙发坐下,搁搁绊绊的摸到了电话,拿起来,依然没有声音,指示灯依然也没亮。
电话打不通,手机找不到。她抱着杨里,想,莫非是她们今天要困死在这里?一道白光乍现,她目光低垂,浑身发寒,随即否认了这种可能性——在那些时不时闪起的白光里,她目光随着电话线一路游走,电话搁在两张沙发的中间,靠着墙壁,稍微往茶几后一看,就能清楚的发现——半截电话线吊在空中。
整整二十七年来,钟之璐的人生从未象这几天时间这样波澜壮阔过。阴谋和陷害,绝望和反抗,谋杀和被杀,而如今是终极思考,生存和死亡。
忽然杨里把她的手机递过来。杨里也看到那跟被剪断的电话线,恐惧袭上了心头,说话也不利索:“之璐姐,这个,你的手机,在沙发上,刚刚我摸到了。”
宛如一线生机。之璐拨电话给鲁建中,他一下子就接了电话。警察就是不一样,声音很亮,非常有威慑力,让本来惶惶不安的之璐镇定下来。鲁建中听完叙述,声音一沉:“那个人还在你家里?”
“应该是,不过我没看到人。”之璐开口。
鲁建中知道她家房子大,藏一个人太容易不过,他让自己安心,说:“小里在么?”
“她在我身边。”
“找一样可以防身的东西,看门锁好了没有,去邻居家躲一躲,”鲁建中说,“一定要冷静,就算正面遇到那人,也试图讲道理。”
之璐压低声音:“我不敢动……我们停电了……”
“那就呆着不要动,”鲁建中急速的说,“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那人没有现身,说明他目前不会想要害你们。”
挂上电话,之璐环顾了一圈屋子,没有人从黑夜里潜出来,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看到的那个影子不过是某物体的阴影而已。杨里的声音似乎在发抖,说:“或许走了吧,啊,肯定是走了。他有办法进来,也有办法离开。”
“怎么进来的?”之璐接着她的话往下问,同时自己也有了答案。她再次翻开手机,根本不翻电话本,直接输入了一串十一位的数字,拨了出去。她小心翼翼的把手机举到耳边,等待着那个声音的出现,每一声细长的“嘟”都是一种凌迟。
电话无人接听,断了。之璐再拨了一次,这次那个她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在手机那头响起来,既遥远又熟悉:“喂。”
毫无疑问,被电话吵醒前,叶仲锷正在睡觉。他声音慵懒,有点沙哑,因而显得非常性感。几年夫妻,哪怕她再粗心大意,他某些方面的一些小细节她也不可能不注意到。例如这种声音。果不其然,另一个柔软娇媚的声音响起:“仲锷,是谁这么晚打电话来?”
仲锷仲锷,叫得真是甜蜜,听的人心都融化了。极少女人能这么亲密的叫他。之璐觉得窒息。前两分钟前她还觉得那半截电话线是她遇到的最恐怖的事物,可现在她才知道,这个女人的声音才是最有杀伤力的,疼得五脏六腑移了个位子。他从来都不缺女人暖床,就像邓牧华说的,她这一离任,不知道多少女人都会倒贴过去。唯一安慰的,是叶仲锷没有回答。
她沉默了一会,而那边也沉默着。仿佛是隔了天长地久,之璐终于开口:“是我。”又怕他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忙忙解释,“是我,钟之璐。我问你一点事情。”
叶仲锷仿佛没有情绪,声音不见波澜:“我在听。”
“家里的钥匙,你那里还有一套吧?现在还在不在?”之璐说。婚是离了,这栋房子的钥匙他也带走了其中的一套。
叶仲锷停了停:“应该在。”
“没有丢?也没被人拿走?”
叶仲锷短促的笑了一声,很平淡,谁都不可能听出什么别样的东西:“你觉得,我会把家里的东西乱扔?”
“不是这个意思。”之璐有口难辨,艰难的说,“我只是想知道,钥匙还在不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