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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以来已经被调侃得很习惯的安期,脸皮也磨得相当厚了,只当作没听到,把手中的统计表递过去:“周所,这是各个村被焚牲畜数目的统计。”
不过心里照例把叶行安骂了一顿。没办法,这是迁怒。
周志深直起腰,接了过去:“哦,是。我正在等这个。”疫情处理完了,尚剩下赔偿工作要进行。
他翻了翻表,心下盘算,这周已经快过完了,下周又碰上五一大假,想来最好还是等五一大假过了再去各村赔偿,比较从容一点。
想想又问:“最近猪的价格怎么样?”
安期耸耸肩:“五号病前段时间闹得纷纷扬扬,猪的价格自然是一路跌落。今天早上仔猪的价格大概是三元左右,成猪不到三元五。”
这一周她奉命每天要去市场上检查,所以对价格熟得很。其实不只是她,所长他们也都要每天去各个市场检查,一是检查有没有漏检的猪,二也是起个安定军心的作用。
她才知道,原来她们所里的人几乎都是身兼数职的,连她这个做会计的,都时不时要捞过界,去做检疫员的工作。所里的人少,管辖的事却多,便经常有这种事情发生。
周志深叹口气,放下统计表:“行,估算个赔偿数目出来,我报上去,等钱下来,五一后我们就去赔款。”
安期笑着递上另一张表:“这里。猜到你要用,已经做好了。”
周志深讶然笑道:“小安,不错嘛。”颜晓没有说错,安期的工作能力相当不错,事事都想得非常周到。
安期微微笑了一笑,转身正待出去,周志深叫住她:“帮我通知所有的检疫员明天过来吧,前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明天周五,一起吃顿饭。”
“要先安排吗?”
“我们去过的那家,”周志深随口道,“飞云大道路旁。”
“明白。”安期打个响指。
那家很奇特的一家店。说它奇特,是因为它连个名字都没有。普通的青瓦房,六间屋子,屋外有一个大大的院坝,边上放着一张乒乓球台。一点也不出奇的地方,就是很一般的农家而已,烧的菜也就是非常普通的家常菜,大盘大盘地端上桌,味道虽然也算不错,但算不得最上乘,可是却有名得出奇,有名到在那个小小的地方,你可能会碰到上级的上级的上级。不过是小小的一个镇里的一家小店而已,却连市里的领导都跑来吃。
安期虽然有些不解,但她自己到也是很喜欢那里的气氛的。很舒服,很有家的感觉,不像是在饭馆里吃饭,倒像是回了家,家里人嘘寒问暖,炒菜炒到一半的厨师还会跑出来问上两句。而且什么老旧的菜式都做得出来。安期一直很喜欢吃的一道菜,家里只有奶奶会做,再没在其他地方吃到过,没想到偶尔跟这里的厨师一提,当天中午便端上桌了。
她想,也许这就是那家店很受欢迎的原因吧,其他的饭店里虽然也有服务生笑脸相迎,但总是比不得这里的人情味。
拿起电话,笑着拨了熟记于心的号码:“于薇姐,明天中午,帮我们留两桌啊。”
那头笑着应了一声。
刚放下电话手机就响了起来,特别设定的铃声让她一听便知道是叶行安打过来的。那铃声其实不是她设的,是叶行安自己拿过手机设定的,还笑着威胁她:“别让我发现有人跟我共用一种铃声。”
安期笑着接起电话:“喂。”
“安期,”叶行安低低的声音听来总是特别淳厚,“在做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安期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明亮起来:“刚刚做完统计表。你呢?”
“我也刚刚做完手头的工作。哎,明天周五,晚上一起吃饭?”
恋人之间常说的话通常都是废话,问的问题通常都只希望得到肯定回答。
不过今天安期只能让他失望了:“明天不行啊,所里要一起吃饭,我估计不到晚上不会散啊。”
叶行安却也没有失望,只笑道:“没关系。少一顿晚饭嘛,拿一天来赔好了。周六一天是我的了。”
“行啦,行啦。”安期笑,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他私下里很无赖的这一面,“上班别摸鱼了,我怕被周所逮到,我这周已经被调侃得很惨了。”
叶行安忍不住笑起来。周志深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安期的状况,他也想象得到。
安期嗔了一声:“讨厌,就会笑我。”“啪”地合上手机,唇角先是浅浅地勾起笑意,继而越来越深。
她挺喜欢这种淡然平静却又很源远流长的感觉。和叶行安交往以来,两人之间的往来一直都是淡淡的,上班都是早九晚五,平常打打电话,就算是恋爱了,这一周来,就出去吃过一顿饭,不像大多数人恋爱时恨不得天天都在一起。
她曾笑说:“我们不太像是热恋,比较像是老夫老妻了。”
叶行安听后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那有什么不好。细水才能长流。”
安期也微笑。是的,细水才能长流。她本来也不是那么喜欢轰轰烈烈的人,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更符合她的期望。
说是周五中午聚餐,也就等于是工会活动了。
安期早上去市场检查过后便没什么事,征询过周志深的意见后便提早跑去了丁薇那边,顺便先点菜。
她到的时候时间尚早,不过十点半而已,点过菜便跟丁薇有一搭没搭地聊天,一边等着检疫所里的人过来。
今天天气很舒服,安期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倚着乒乓球台,望向不远处的青山。
房子建在飞云大道旁边,而飞云大道是才修好不久的路,而且不是主干道,路过的车辆非常的少,安静异常,飞云大道沿山而筑,是以一眼望过去,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山上重重迭迭翠绿的树。
坐在小院里,有青山相伴,又不闻人世间浮躁喧哗的声音,丁薇在水管旁拆菜洗菜,细细的流水声像是一曲时断时续、轻声曼吟的歌谣。
安期很是惬意地叹口气:“这种日子真舒服,我都想抛开一切循出红尘了。”
丁薇笑出声来:“是啊。人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的。”
安期笑了一笑,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越认识丁薇,越觉得她不是个一般的人。
可惜这份惬意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十一点过的时候,小院里陆续开进来一些车辆。
丁薇放下手里的菜,起身笑着招呼客人。
安期很自然地瞄了一眼汽车的牌照,不由得吃了一惊,居然是区法院的车。她悄悄溜进厨房里,这些大人们,还是等周所来了去打招呼吧,她只是一个小会计,就当没看到吧。
厨师正在做准备工作,抓起一尾活鱼放在案板上,瞥见安期进来,笑道:“怎么进来了?”
安期苦着脸指指外面:“那都是大人耶,我怎么呆得住?”
刀在厨师手上潇洒地转了个圈,活鱼瞬间躺平在案板上。
安期赞叹:“真厉害。”
闲聊间动物检疫所的车已经过来了。
周志深还没有下车便看到区法院的人坐在院子里,不由得暗叹,这是什么日子啊?在这里吃过这么多次饭都没碰到过上面的人,今天运气居然这么好!
于是车还没停稳便满面笑容地走下来,老远便笑着伸出手去:“区院长,真是稀客啊。”
区院长也有些惊讶,笑着伸手相握:“哎呀,周所长,真是难得,居然在这里碰上你。”
周志深摊开手:“平时请区院长还请不到呢,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一定要让我们做个东。”
区院长直摆手:“那哪行?不成,不成。”
周志深连声道:“一定要,一定要。”
两人开始争夺区法院这一餐的买单权。
厨房离院子很近,安期听得一清二楚,想了想,冲着刚刚走进来下菜单的丁薇说:“丁薇姐,区法院的单我们买了。你别收他们的钱啊。”
“知道了。”丁薇笑,“我这里经常有这种抢着付钱的事,习惯了。”
安期微笑,心想,这种礼尚往来是必要的,抢着买单也是正常的。
等他们终于寒暄完了,安期才悄悄地走去周志深背后,问了一句:“周所,要坐屋里还是院子里?”
周志深小声道:“当然坐屋里。”其实风和日丽,又不躁热,坐在院子里吃更加舒心,但是不知道区法院的人要坐哪里,如果都坐在院子里,那说话间都得小心,太没有隐私了,还是坐在屋里来得稳妥些。
“还有,跟丁薇打个招呼,这餐我们买单。”这就是吃老地方的好处,一句话就解决问题。
“早说过了。”
安期扭头看丁薇不在院子里,便招呼检疫员去屋里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了,熟得很,自己招呼自己也没问题。
她刚要转身,忽然周志深甚是古怪地笑出声来,叫她:“安期。”
周志深很少叫她全名,安期奇怪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愣住了。区畜牧局的车。
她有些哭笑不得。真是的,走到哪里都遇得到。虽然说这个地方是传说中非常容易碰上熟人的地方,但是她来这么几次,都没有这么巧的事发生过。
抬眼对上周志深十分期待的表情,安期面无表情地说:“周所,要多买一份单吗?”
周志深这才想到这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无奈地抚着额头:“当然,当然。”唉,小官难做啊。
安期在畜牧局的车停好之间又躲回厨房里去了。
她跟叶行安的关系是十分明确的,但是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过。
耳边听到又是一阵寒暄声。
众多的声音里,非常清楚地辨认出叶行安略为低沉的声音,清晰得像是在她耳边一样。
安期发了一阵呆。在想,他们两个之间,有些时候未免有缘得过分。
本来叶行安想约在今天一起吃饭的,又是周末,大概还可以去逛逛街、看看电影什么的,结果她有事,推了。然后又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遇上了。
忽然想起张爱玲很有名的一句话。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你也在这里吗?”
安期的眼里浮起笑意,时间无涯的荒野中,就这样遇上了。
目光望向窗外,找寻着叶行安的身影。
叶行安其实一进院门便看到安期了,她站在周志深旁边,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的车驶进来,然后转个眼,就躲得不见人影了。
虽然十分惊讶能在这里遇上,但他的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一面有些心不在焉地跟人寒暄,一面搜索着她的所在。
“咦?”安期揉揉眼,再找了一遍,人呢?
叶行安站在她身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安期。”他进来的时候她在发呆,压根没注意到他。
安期吓一跳,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人眉眼含笑,低头温柔地看着她,心里不由自主地甜蜜起来,笑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叶行安有些不正经地回答:“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我心电感应到你在这里,就来了。”
安期白他一眼。虽然知道也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本质,但是每次他讲这些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要怀疑一下。其实她还是挺喜欢他这样的,工作起来认真严肃(这个是据说的,她到现在也没看到过),私下里开朗大方。
某人的手悄悄地挪过来,握住她的手。
安期有些害羞,不自在地推了他一把:“别闹。外面人那么多。”
叶行安无语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不成我见不得人?”还得被小丫头藏着掖着,还真是委屈啊。
“没有啦。”安期也有些郁闷,毕竟面对的这些人是她的同事,也有他的同事,虽然不介意公开关系,但这样一点铺垫都没有,大刺刺地两个人牵着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还是觉得怪怪的。
周志深虽然总是调侃她,但还是很有道德地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说过,所以所里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她和叶行安在一起。
叶行安瞅她半晌,解读了一下她那个“没有啦”的意思,然后笑:“安期,迟早别人都会知道的。”他笑得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宽容。
既然她不愿意,他也不勉强。其实以他和安期这样的上下级关系,谈起恋爱来,在众人面前确实还是不多不少有些尴尬的。
官场上的事,说起来多少都有些阴暗,人的想法,自然也会有些阴暗。
安期闷闷地抬眼瞪他,伸手去扯他的耳朵:“讨厌。”
叶行安顺手环过她的腰,抱紧,低声在她耳边叹气:“想你。”
安期的心怦怦直跳,但是手却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跳乱了些许节奏,不由得偷笑起来。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