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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国-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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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孟可这档子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萧南自语着去结账。丁一嚷道:“南哥,你太不给我面子……我结……”他摇晃着来到萧南身边,说:“记得和‘四棍’闹翻我被打……你和我用报纸包菜刀……半夜在石材厂的石狮子屁股底下蹲守等着砍骆炳晁……我现在真他妈的憋屈……”他咬着牙伏在萧南肩头哭起来。

  “走吧,你醉了。”萧南搀扶他走出酒吧。

  “我没醉,我怎么会醉!”丁一拍拍胸脯说:“再来两瓶我也不会醉。南哥,我和闫晓露分手啦……女人都他妈的贱,看你春风得意时和你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失了势,她便一脚把你蹬了……红颜祸水,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不明白我有多么爱她!”

  “丁一,别胡说,你醉了。”

  “谁说我醉啦,我跟谁急……人活着真他妈的累!”

  萧南没说什么,把他挟回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人的自暴自弃何尝不是浸在无望里。移步,丁一扯住萧南嚷道:“南哥,有时间去趟秦庾家……他……老和尚撞钟过一天算一天……给你地址……但愿小子还没死……”

  萧南接过地址,愣在那里。

  童年时,离家不远处有一座国营造纸厂。记事后不久便破产。工人都失了业,因为那时还不曾流行“下岗”的说法。厂院里的土地卖掉,厂房拆除建起民宅。不过厂里晒纸的火墙和一口硕大的铁皮水箱却保留下来。儿时萧南、丁一、秦介甫和林陆洋常在排排晒麻纸的火墙上蹦来跳去,若古龙武侠小说中蹬萍渡水踏雪无痕的剑士。夏天四人从水箱给水枪注水,在荒废的厂房里打水仗。常常一个个浑身尽湿,如落汤鸡般的对视着傻笑。秋时捉蟋蟀,冬日打雪仗。正月里便带着些熟食和蜡烛,一伙人钻到水箱里换着吃。水箱里结了冰,拿棉垫坐在冰上用蜡烛烧鸡腿,边把从外祖母那里听来的鬼故事讲给众人听。吓得一帮人哇哇乱叫,紧缩在一起快乐的忘乎所以。夜深,听着父母焦急地唤着自己地名字,躲着不出去,心里有些叛逆地快乐。

  水箱旁有个碾子房。县里作废的各种机要文件和收回的各种图书用石碾子碾成纸浆运到捞纸的厂房里制麻纸。萧南会带萧北钻进碾坊里拿图书看;常有国民党时的骆驼票子被成垛的运来,他们抽几张玩耍时当“货币”使。对于这个漂亮可爱地妹妹,萧南疼爱有加。照料妹妹,萧南与丁一等人联系日少。虽有来往,却不曾随他们去把工厂办公室里那焦黑的手摇电话摇通大骂接线员,被人家以找警察为由唬得四散奔逃;也不曾在踏实的雪地上吊在汽车后面,被车拖到加油站的水泥地摔得鼻青脸肿;更不曾爬到邻居屋顶上堵人家烟囱,深更半夜不睡觉踢人家大门,从纸厂的院墙跳到隔壁的水泵厂偷铁件卖,拿家里的钱通宵在游戏厅玩……与妹妹呆久,萧南沾上些文弱而失掉些霸气。被祖父管教,读诗背书增添些儒雅少去些愚顽。日久,萧南的血液里遗传的耿直真诚又多了些自立的感悟和不愿受羁縻的叛逆。年长,渐觉女儿堆里受脂粉胭香的熏陶失去男儿本色,便弃了萧北创立“龙文社”;日后又与丁一等手足兄弟组建“四人党”。

  四人患难与共誓成大事,却因为那时不同的境遇和各自不同的秉性,各奔东西。人生如梦,世事无常。萧南为丁一送行,一路思绪纷杂。此去一别不知何年再能相见,颇有高渐离击筑送荆轲时“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丁一神情怊怅;一路无语。送一程,再送一程。到车站买票,他说道:“南哥,止步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真他妈的窝囊。原想人活一世定要干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不料,一败涂地。如今我算明白,这世道根本就不是大老粗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时代。”

  “丁一,年轻就是资本。莫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以你的性格,不会久居人下的。”萧南想起离开柴进庄院的武松,安慰道。

  “但愿如此。”丁一意味深长的叹口气道:“乱世出英雄,要是乱世我一定拉杆子人马干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生不逢时嗄!”

  萧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南哥,你又和我转文。”他从检票口进入。萧南跟进去。丁一冁然而笑说:“南哥。此去,我一定混出个名堂。我就不相信,普天之下没有我丁一施展拳脚的地方。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看着丁一被车载走,萧南有些怊怊。

  后会有期,多么美好的期望。分离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四散了;谁能知道各自飘向何方,在哪生根发芽,亦或夭折。再次相见,谈何容易!李商隐的《无题》不是有“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的句子么,微风吹在脸上,痒痒的……

  晚自习时,收到张雨婷的信;很温馨。漂亮的文字洋溢着甜蜜的感动。得知雨婷腿伤渐愈,萧南心里的寒意烘去不少。曹繇假期过后,见信已无过激反应。狐狸吃不到葡萄会说葡萄酸,但说久了自己也会觉得无趣。曹繇这学期又开始埋头苦读,精研笔记里一字不落抄得老师的板书。不过,苦读之余似乎多些情趣。萧南看完信刚要翻书温习曹繇竟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惊喜的叫起来,“终于被我发现,《镜花缘》是李汝珍写的。”转头睥睨萧南一眼说:“咋样,不知道吧!”

  萧南被他一吼吓得横飞出去的三魂六魄刚归了位,听这话,差点吐他一身。应试教育的优等生,高分低能的书呆子。他提笔,见皇甫振东凑过来问:“南哥,丁一走了?”

  “嗯。”萧南搁笔应道。

  “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去送送他。”

  “他不想惊动熟人。你知道他性子刚烈,这种时候他愿意悄悄地走。”

  皇甫振东苦笑:“小子不够意思,枉做几年兄弟。”

  “他也有自己的苦衷。皇甫,听我句劝以后别混啦。踏实些学点东西吧。”

  “哪能呢?我得罪那么多人,不混谁照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哪有丁一的潇洒甩手就走嘞。孟可的事还不得我摆平。真窝火,孟可咱们几年前就结拜过,弄得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哈图那儿更是矮子放屁低声下气。他是‘七煞’的老二,振臂一挥小字辈的几个扛得住。不过,南哥以后有事吱应一声,我会鼎力相助。”

  萧南目送他远去,轻轻摇了摇头。

  五一节七天假,学校只放四天;法定可以变通。萧南收拾东西,决定去趟秦庾家。萧叔父重新出租房子。原来的住户是个木匠,给几个领导装修完托关系揽个工程就挣下套两室一厅的楼房,搬走的时候煞是风光。新住进来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皮肤焦黑,脸上坑坑洼洼满是火烧疤,手粗糙而厚大,一只脚跛着。老人兄弟来,包纸钱去十字路口烧,包上写着“寄:家父权××于冥府收。”知是姓权。老人弟兄五个都是光棍,靠几亩山地过活。老人的弟弟嫌弃他老迈力衰将他赶出来。他进城卖葵花子麻籽为生。小城人看他可怜,多愿照顾他,生意还不错。萧叔父见他孤苦伶仃,把房子租给他,房租由那恶婆娘收。

  老人的五弟是个年近五旬尖嘴猴腮的人,打听老人日久积攒些微薄资财,便来混吃混喝。海吃几日,临走时把老人未炒的瓜子背去半口袋。萧南出去买车票,去秦庾的村庄。

  路在延伸。郊野的景色从道路两边涌来,又被甩到车后。冷风扑进车窗,带着泥土及各样植物的气息。青绿齐整的庄稼,点缀田间的树木。房屋、土墙、草垛、篱笆、耕牛、土狗,泥塘里打滚的猪、粪堆边刨食的鸡、草地里啃草的羊、水洼里戏水的鸭……田园景象,朴实而自然。他轻轻的瞌下眼。不知怎么,有些忧郁。

  来到村庄,已近黄昏。夕阳喷着血,染红那些被风雨磨蚀得没有棱角的土坯房;房子里没有开灯,黑洞洞如饥渴人的口,充满着贪婪与吞噬的恐怖。

  穿过一片窄林,踩着碎石小道走入湫隘的小巷,可见秦庾家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因年久失修房侧的土坯早已剥落,凹凸不平皱皱巴巴。那风似乎有意要减少泥土的浪费,在房坡上随意散了些草籽,使那土屋多了几抹绿色;杂乱而茂盛的长着。

  屋后有几株老树,歪歪扭扭的立着;有两棵不甘寂寞把枝条伸到屋前。倒好,春天的杨花秋天的黄叶定会调皮的散满一院。这两季,主人定要拿着扫帚,弯腰弓背,累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收拾那侵入院子的不知趣的东西。

  秦父是个五大三粗壮实的农民,听萧南说明来意,留宿萧南;却不见秦庾。秦母瘦弱单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坐在角落里若有所思,有时会喃喃自语。

  一夜不曾睡好。朦胧中萧南被吵醒,也挣脱了恶梦的纠缠。秦父起来点着煤油灯吸了几口旱烟,把烟灰磕去,复捏上,燃了。灯光映着他紫红的脸膛,冷漠、孤独。吸烟后,轻咳着钻进被窝。不久便沉沉睡去。萧南已无睡意,四周一片漆黑,旁边传出秦父的鼾声。

  清晨,太阳没有露面。苍白的天空,似病人的脸,没有一点血色。长长的黄土道被扭曲着拖到不知何处去了。走在上面,两旁是沉睡的村落;没有鸡啼亦无犬吠。

  萧南经过青石井台,看见枯坐的秦庾,像一株枯木依着没有水的老井。萧南放慢脚步,见他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一个僵硬的微笑。秦庾抬起那双无神的眼睛,看萧南,做了很大的努力才把那已经麻木的肌肉调动起来,生硬的吐出一个“早”,又机械的扭转头看着没有边际的远方。

  萧南走上井台,来在他身边。

  秦庾那双灰色的没有一丝光气的眼中闪着莹光道:“你来啦——”

  “嗯。一向可好?”萧南说。

  秦庾呆滞的目光盯着萧南吃力站起身来,脸苍白得厉害。他撑一下辘轳,离开井台,说:“我心里很苦。”眼中的晶莹滚下来。

  萧南不知什么遭遇使他变成现在的样子,默然随他凄苦的身影回家。秦父很冷漠。仿佛两个陌路人,彼此视而不见。秦庾从油腻的老式樟木大柜里摸出一个保存的很好的笔记本。他说:“外面谈吧。”萧南点头。

  穿过一片林,有一条铁轨。轨道铮亮泛着银光。秦庾沿轨道走着。萧南踏着枕木。青黛的碎石均匀的铺在轨道旁。大地泛了绿,有细碎的不知名的小花开着。地里种着庄稼。有满腿泥巴的孩子牵着黄牛从田间的土路走过。

  “南哥,我不能念书啦。因为我随许凡惹了祸。你知道我是一心想读书的。让我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小村庄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辈子我办不到……”

  “噢,为什么?”

  “如果我从来没有读书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我会安分守己的做个庄稼汉。脑子里一片混沌也不会有任何地憧憬。可并非如此。我读了书也晓得外面的精彩,我的眼睛明亮了,脑子清醒了,却要把我关在这个村落里;我受不了。在大自然里翱翔的鸟,是不能被关在笼里的;虽然我只能是只麻雀!”

  “我明白。可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一切呢?”萧南紧锁眉头问。

  “我不知道……”

  荀子曰“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可千里马是需要伯乐的。没有伯乐,“万马齐喑”也无济于事。何况,秦庾能算千里马吗?萧南苦笑。自己并不是九方皋。对于现行不务实的教育,给秦庾这样的少年究竟带来了什么?自古人微言轻,自己拿什么来帮助他……萧南思虑良久说:“我想我帮不了你。”

  秦庾半响无语。绝望;冰彻灵魂的绝望。没有眼泪,亦不再有悲伤。他把保护的很好的笔记本递交给萧南,枯涩的笑容里孱着凄楚:“我的日记,有时间看看吧!我信赖你,看完请将它焚毁。谢谢!”

  萧南接过来,无语。

  “我想独处,你先回去吧。”他的眼睛像死水的湖。

  萧南离开。没有能力去帮助别人豪言壮语毫无用处。沿途的麦秸堆里几个孩童手里拿着玉米杆追逐嬉闹;这些未受教化的孩子现在是何等快乐……所谓的进步,带给人肉体享受的同时,究竟给人的灵魂带来什么?

  掌灯时候,萧南坐在昏黄的灯下读沈从文的散文集《大山里的人生》。突然门“吱呀”一响开了。随即闯入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吵闹声。许多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涌进屋内,不停嚷着什么,但很快拿上绳索、手电和一些其他什么东西退出去。木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屋里重新静下来。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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