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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概念作文大赛新作小说卷:锦 日光天堂-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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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你叫什么名字?”
  “钟笑言。”
  “钟小燕?!”
  “是笑言。”
  “喔,笑言哥啊!你从大海边来吗?”
  “我从山城来,那里有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山峦,还有湖泊和雨。”
  “我们这里也有雨啊!”她不大的眼睛却有着长长的睫毛,显得突兀而难忘。
  我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又埋头画画去了。
  这是我和艾卿的第一次交谈,这天下午,她望着我的画,任雨帘肆无忌惮地敲打着年代久远的檀木窗棂,混合着楼上张婶和张叔的大声叫嚷,而那盆洗菜水在争吵中被张婶迅速从楼上泼下来,然后,雨水就停止了,只是天气显得阴冷而潮湿,和五月的季节很是不符。在叔父叫我和艾卿吃饭的那一刻,我马上藏起了那张画。艾卿不解地看着我,我只是低头走进了堂屋。 。。

清和(3)
“笑言哥,你的那张画呢?”艾卿仿佛是故意一般,我低头不停地扒着米饭,把嘴巴撑得大大的,一声不吭。
  叔父阴沉着脸放下了碗筷。
  “哎呀,大家吃饭,吃饭啊!今天烧的可都是我的拿手好菜。”朱姨忙说。
  但叔父一把关住了我卧室的门,然后我们就听见他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画纸撕裂在空气里的声音,它们仿佛彼此互为回声,在寂静的宅子里暗暗交合,像一条隐匿在雨水里的鱼。
  我瘫坐着,却没有挪动身体,只是不停地扒着饭,直到胃被白米饭撑得满满当当。然后,我打开门,跑了出去。
  在这座陌生古镇的雨后,我一个人奔驰在巷子里,这条巷子如此之长,直到我跑到尽头,才隐隐看见它掉了漆的名字。
  青河路。
  这个名字歪歪斜斜地侧卧在小镇的一角,卖石榴水的老妇人沿着青河路不停地喊着,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艾卿在这个时候追了上来。
  我没有理睬她,自顾自走着。但她迅速就抓住了我的臂膊,紧紧的,毫不松懈。
  “跟我回家。”
  声音不容反驳,她清秀的脸在这一刻显得轮廓分明。
  “跟我回家。”她再次说着,继续死命地拉着。
  叔父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只是觉得麻木,并不觉得疼。艾卿在我身旁站着,我没有去看她的脸,沉默着走进了屋子,躺在竹席上,只觉得冰冷异常。
  我昏睡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艾卿端详着我的画笔。我立马坐起来,把画笔夺了过去。
  她只是讪讪地看着我好一会儿,说:“跟我去后山吧。”
  “笑言哥,跟我来。”
  她的声音震荡在后山翡翠色的植物里,我的手被她紧紧地握着,像进入了一条狭长的隧道,只看见前方微微有不定的光亮,却始终无法探寻。
  “笑言哥,你以后要考美术学院啊!”
  “啊?”
  “一定要考的。一定。”
  她仿佛自说自话般,我迷蒙地听着,直到她说:“到了,就是这里。”
  她把右手从我的眼睛上取下,左手松开我的右手,大片大片的不同种类的绿色汇成河流,嵌在幽蓝的阴影里,是如此巨大的一片普鲁士蓝。
  然后,她拿来一根细长的树枝,坐在一片被植物遗忘的沙地上,说:“给我画画。”
  那一刻我相信我是想起了母亲的,但不是关于母亲的记忆,而是关于我所画的母亲的记忆,这是我父亲说的。他的灵柩在那座阁楼里腐烂变质,直到叔父赶来,才得以融化在大火里,消灭得干干净净,他走的那天晚上,抚着我画的所有女人图,一遍遍喊着那个名字。
  “兰夕,兰夕!”
  他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喊着,血液仍旧从鼻孔里一点一点涌出,我呆在那里,不知道能够做些什么。多年以后,我把这看做是我的残忍,但那一刻我看着父亲的脸,我看到那张脸上是洋溢着笑意的,它们像盛开的水仙,在一张已经衰老的脸上跳着最后一支圆舞曲,等着一支笔画下休止符。
  叔父把他的骨灰洒在了我家最近的那条大河里,他像举行一场仪式一般,我愣愣地看着叔父的双手,突然哭了出来。但叔父没有理睬我,他只是把最后半盒骨灰给我,平静地说:“钟笑言,你来吧。”
  我双手紧紧地握了好一会儿,才细细地把它们洒在河里,河水经受了一场大暴雨,水位涨了很多,河面不是很平静,我看着这灰白色的粉状物在河水的胃里翻腾了一下,就迅速被迎面的浪头打了下去。

清和(4)
“你跟我妈长得很像。”
  “我爸说,你没有妈妈的。”
  “我有!她只是死了。”
  “怎么死的。”
  “死在夕阳里。”
  “你胡说!”
  “……”
  我们一直待到夜幕降临,直到朱姨擎着一盏孔明灯来寻我们。我始终无法猜度这个女人究竟和叔父是什么关系。我和艾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地走着。直到艾卿在清河路口放飞了那只孔明灯。
  孔明灯在寂寥安宁的天幕上渐渐变得渺远,最后,成为一个偏折的点,悠忽不见了。远处的房屋如同大地上突然闪现的点点辰星,一个个忽上忽下,倒像是翻折过去的探戈。
  “我们去哪?”艾卿愣愣地问道。
  “回家。”
  肆
  得知叔父病的那天,我一个人躲在后山画画,艾卿和我共同藏匿的画纸和画笔在后山的那片水洗过的绿里生根发芽,结满了苔藓,在这样一个寂寥的午后,我趁着天气晴朗,在那里一画就是一天。
  艾卿来找我的时候很平静。她静静地看着我画完那张画,才开口。
  “鼻子里的血估计是止不住了。”她的目光朝向别处,我停了下来。
  “我们走吧。”
  我甩掉了画笔,抓起艾卿的手向前跑去,风呼呼地发出它应有的声响,艾卿肥大的裤子在摩擦中发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呻吟,我们两个疯狂地在青河路上奔跑。张婶依旧和丈夫无休止地争吵着,喧哗的劝架人群迅即地漫过了叔父的家门前。这样很好,我想着。
  小巷里的洗菜水溅脏了卖石榴水的小摊,老妇人嘴里嗫嚅着我听不清的词汇,我们穿过这些细密人群,迅速地来到了叔父所在的里屋。
  叔父的脸色现出了一点奇异的红润,旁边,是卫生所医生呆滞的脸。朱姨在一旁面色安详地收拾着叔父的床铺。叔父看到我回来了,示意我过去,但他正要跟我说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传来因某种巨大的压制力而猛地反弹出来的红色,他吐出了那团粘稠的血液,头就偏了过去。手指却还紧紧地攥着朱姨。
  “我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晚上艾卿睡在我屋里的时候,我对她说。我们头对头朝向墙壁,艾卿的平静多少让我有些吃惊。
  “我爸是这样死的,我叔叔也是这样死的。我们都会死的。”我继续梦呓一样说着。
  “我以为他们会结婚的。我以为他们会结婚的。”艾卿突然变了声调,说道。
  “朱姨为什么不早点嫁给叔父。”
  “他有病,他有病,他的病整个陨城人都知道。没有人愿意嫁给他。没有人。”
  “但朱姨一定是想嫁给他的。”
  “那样的话,就只剩下我们了。”
  “我们会死吗?”我自问道。
  “你问它。”艾卿指着窗外的月亮说。
  我这才发现,天色早已经入夜了。
  “如果有一天,我先死了,你一定要给我画张画。而且不能埋到我的坟里,即使埋了进去也要掘出来,要把它放在青河路最近的湖面上,让雨水和湖水把它打翻、洗刷、吹远,埋葬……”艾卿闭着眼睛絮絮地说着,她没有看见我的脸。
  “你不会死,你不能死。”
  》》》
  窗外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月亮静若处子般在天边安然,这一瞬间我突然好像明晰了,为什么父亲要远远地离开青河路,而我的母亲又为什么要离开我。
  “因为我们有病。”艾卿在梦里和我的思绪交合。
  我们有病,我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在山城的记忆突然之间蹦了出来,把我的梦境淹没成一片汪洋,只是,它会把我们都淋湿吗?

清和(5)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吗?哪怕是一本书?”我拽着朱姨的手,不住地问着。
  “笑言啊!笑言啊!”她怔怔地看着我的脸,并不答话。
  这一瞬间,我才恍然发现,二十年的时光里,朱姨的眼神已经不再如当初神定,她的目光游离着,嘴巴里吐着我听不清的呓语。它们像是零落在玉盘上的绿色玛瑙,凌厉而迟缓。我循着它们的纹理,试图探求,却终无所得。
  但她把一切都遗落,却还记得我的名字,还记得叔父和艾卿。
  “疯子!疯婆子!”邻家的孩子过来凑热闹,被我呵斥着离去。
  “叔叔,你别问姥姥了。”
  “姥姥?这是我的阿姨啊!”我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朱姨的怀里,任凭她不停顿地敲打着我的肩膀,敲打着我日益迟钝的记忆,嘴里不停地喊着“笑言啊!笑言”!
  我拉着小女孩去了后山,朱姨不连贯的回忆告诉我,艾卿的墓就埋在这里。
  墓碑上空无一字,只有一片沙土,我静静地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仔细地描画起来。艾卿的眉眼突如其来地变得清晰,我惊诧于记忆在这一刻的复苏。艾卿,艾卿,我叫着她的名字,在这片后山的植物愈发干而凛冽的时刻,在这座后山已经在岁月的变迁中自行磨砺掉记忆的时刻,我终于明白,我们记忆里的一切不可得都不过是一种等待而已,等待它在某一个时刻翻土重来。
  在我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我郑重地写下了我记忆里的名字,写下了艾卿的名字。
  钟笑言。钟艾卿。
  在平静的河面上,我把画轻轻摊好,半晌,一个凶猛的浪头在河面上翻了个筋斗,那张画好像喘息了一下,然后就悠忽不见了。
  身后的小女孩愣愣地拉拉我的衣角:“叔叔,我们去哪?”
  陆
  “钟笑言,你必须要考上美术学院。”
  艾卿最后一次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我高考的前一年。朱姨在这一年里出奇地紧张,她告诉我,兰夕就是在艾卿的这个年纪去世的。兰夕,我记得这个名字。
  “她的死和艾卿有什么关系?”我不解。
  朱姨想对我说些什么,却迅速止住,背过身独自洗菜去了。
  我一个人踩着木质阁楼的梯子,独自上楼。艾卿这时候已经开始日日给我讲述她脑子里的奇怪故事。这些故事彼此缺失,却总能在另一个空间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它们飘扬在艾卿的讲述里,是我画画时最想要听到的音乐。
  “最后,他们都走了。”艾卿一个人坐在床沿,声情并茂地朗读她的故事,“他们都有病,钟笑言。”她转过身,对我说。
  我愣了,这一刻,我终于确信,艾卿什么都没有忘,她只是睡着了,三年太短,她又怎么可能遗忘,我们都没有忘记,只是骗自己说忘记了。
  “过去了。”我对她说。
  她看了看我,只是笑笑。
  “我上大学的时候要考到你那个城市去。”
  “哪里?北京?”我笑笑,“那里可没有巨大的湖泊和河流,也没有充足的雨水,那里只有北戴河。”
  “那我就去北戴河。”
  “你哪也别去,就待在青河路。就待在陨城。”我嚷道。
  “那你去哪啊?钟笑言。”
  半晌,我看着艾卿的脸,说:“你想不想看我爸爸的小说。”
  陨城在那时候已经很少再有那样的雨水了。雨水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消掉了自己的充盈,变成稀稀落落的一束束,仿若光芒般,照耀着这座城作为水城最后的呼吸。
  我和艾卿爬到我埋下书箱的那个树洞,此时,它的盖子已经腐烂,但书稿还完好无损,艾卿责怪我为什么不早告诉她。阳光透过树缝蜿蜒着照射下来,几根高昂的枝条垂落在我们的脊背上,然后我站起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清和(6)
艾卿独自朗读起了随手拿起的一本书稿。
  我在一旁怔怔地听着,在背后轻轻揽住了艾卿。她抖了一下身体,接着就继续朗读了起来。
  我未曾想过我会以这样的方式去走近我的父亲。他的一切悲愁一切欢喜一切空乏一切丰润,都在一个逐渐从腐烂走向灭亡或者新生的时代里成为一曲奏鸣。
  “还要读最底下的一本书稿吗?”
  “不了,这些就够了。”
  我轻轻地俯在艾卿的肩膀上,她面向太阳闭上了眼睛,我第一次发现我已经这么高了。在一片新鲜的绿色里,我们靠在了一起,依旧是多年前我刚来陨城的那样,我们彼此轻轻地说着话。
  “钟笑言,如果有一天你走了,还会再回来吗?”
  “什么?”
  “我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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