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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喇嘛大惊失色,脸上顿时布满悲悯:“既是有灵性的生灵,施主怎么忍心加害?”
“那可不由我。启必帖木儿王子一听说有多般好处,便一直念叨着这蓝狐皮氅子呢。我儿子早就报了信,如今启必帖木儿王子已叫了裁缝,就等着我送狐狸去。”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挪动脚步。我忘记腿上火辣辣的痛,在窄小的笼子里费力奔跳着吱吱大叫,眼望小喇嘛,心急如焚。
“施主,请发发慈悲,放了这只灵狐吧。它还那么小,腿上又有伤。”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挡住了老头。毕竟还是孩子,身高比老头矮了一大截,浑身却有种难以抗拒的气势,沉着声音坚定地说,“启必帖木儿王子那里,我洛追坚赞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小师傅,我原是大夏国党项人,自幼信佛。若是寻常狐狸,早就送了给你,也是善事一桩。我这么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老头叹息一声,四下看近旁无人,压低声音道:“二十年前大夏国被蒙古所灭,蒙古人恨大夏顽抗,以至他们的天可汗——成吉思汗在征讨时染病而亡。即便大夏后来投降了,蒙古人也没放过我们,屠杀了多少大夏国民!我的几个儿子,都是这么没的。现在只剩下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四岁,却接到征兵令,必须从军去攻打南边的宋国。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怎么舍得让他去送命?不得已去昆仑山,千辛万苦逮这蓝狐,启必帖木儿王子已经答应免我儿子兵役。你说,我怎能放了它?”(注:蒙古于公元1227年灭西夏,凉州当时属于西夏领土)
小喇嘛怔住,清俊的眉头紧蹙,蹲下来伸手轻轻抚我的尖鼻子,沉思片刻后说道:“那,我就随施主一起去见王子。”
刚踏进王子府,便看到许多人围在院子里,中间几个人在叫叫嚷嚷:“王子,如今您父亲阔端王爷不在凉州,大小事情都得您做主。您可要主持公道啊。”
庭院正前方坐着个粗壮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脸型方阔。穿着长袖的高领皮袍,袍子的边沿、袖口、领口绣着云卷图案的绸缎花边,装饰着一圈貂鼠皮。他开口,声音洪亮如钟:“有什么冤屈,都呈报上来罢。”
其中一人抢着说:“我们弟兄三人昨日在这家客栈投宿。小二说一间上房是三十个铜钱一晚。我们三人便每人拿出十个铜钱住了一间上房。可巧店老板添了个大胖儿子,他一高兴,便将上房降价到二十五个铜钱一晚。店老板说,当时将五块铜钱交予小二,让他退给我们。没想到小二黑心,只退了三个铜板给我们。我等今天一早碰到店老板,听他说起后才知道。所以我们当即找小二,要他将私藏的钱退回给我们。”
另一人也跻身上前,指着跪地轻声哭泣的瘦小男子说:“可是小二说他就只私藏了两个铜板。这数字可怎么也不对了。”
启必帖木儿皱起浓眉:“如何不对?”
“我们三人各付十文,共三十文钱。小二各退了我们一文,也即是说,我等付了二十七文。可是,小二只承认拿了两文。二十七文加两文,只有二十九文。还有一文上哪去了”
围在一旁的众人也在掐指算,不住点头附合。三兄弟中最年轻的一位大声嚷嚷:“肯定是这黑心的小二藏起来了。他居然敢这般戏耍我们,所以押他来见王子。”
“这可真是冤枉啊。小人不该一时糊涂,私自拿了三位大爷的钱,小人退还便是。可是,小人的的确确只藏了两文,何曾藏过三文?”跪着地上的小二抬头喊冤,立刻被三兄弟踢了一脚。
“那你说,我等花了二十七文,加上你私藏的两文,难道不是二十九文么?”
周围的人不停喊:“对啊,是少了一文。”
启必帖木儿敛颜,严肃说道:“小二,我们蒙古人最恨人说谎。你还是乖乖认了。否则,以我蒙古刑罚,怕是你得受皮肉之苦了。”
“小二没有说谎。”一个变声期的沙哑男声响起,小喇嘛从人群中走出。气定神闲的步态,自信从容,气度不凡。加上俊气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一脸诧异地定睛在他身上。
“钱一文都没有少,只是这三位施主算法有误。”他先对启必帖木儿行礼,再转头问三兄弟,“三位施主付了三十文,店家退了五文,即是说,这房钱应是二十五文,可对?”
三人都点头。
小喇嘛镇定地继续说:“这五文钱里,小二藏了两文,还剩三文,可对?”
三人又点头。
“这三文,小二的确是退给了三位施主,可对?”
三人一直在点头。
小喇嘛朗声道:“那么,三位施主所付的二十五文房钱,加上小二私藏的两文,再加上退给三位的三文,共是三十文,可对?”
三个人惯性地继续点头。小喇嘛淡然一笑,转头对启必帖木儿双手合十,微微一鞠:“那么,小二将那两文钱退还给三位施主,再赔个不是,此事便可了解,王子以为如何?”
启必帖木儿拍掌,哈哈大笑:“如此甚好。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腾?”
三人还是莫名其妙,拼命搔着头皮不解地问:“可是,明明是二十七加二,怎么被这小喇嘛又多算出一文来了?”
小喇嘛谦逊地对三人施礼:“三位施主,以佛法之因明说来解,三位应以所付累加,而非以自己所得简单加别人所得。此为因明学中之偷梁换柱法。”(注:因明学说,即逻辑学。藏传佛教非常重视因明,也就是辨论)
三个人早已被说得晕头转向,心悦诚服地看着小喇嘛。周围响起鼓掌叫好声,小喇嘛的脸迅速转红,黝黑肌肤透着绯色,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如磁石吸人,想不到镇定的他也有这般羞怯可爱的模样。
启必帖木儿走下座椅,踱步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你是何人?”
小喇嘛落落大方地双手合十,他的蒙古话虽然发音不甚准确,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我是吐蕃萨迦教派的沙弥洛追坚赞,随伯父萨迦班智达上师从乌思藏历经两年,长途跋涉来到凉州。我伯父现正在驿馆等候您的父亲——阔端王爷回凉州一晤。”
启必帖木儿一把抓住小喇嘛的手臂,欣喜地嚷:“原来是神童八思巴!难怪如此聪明颖悟。
你早慧的盛名,连凉州人也是如雷贯耳啊。听说你三岁便能记诵莲花修法,八岁便能记诵佛本生经。你的本名不太有人知晓,但提起八思巴之名,恐怕乌思藏无人不知。听说八思巴是藏语‘圣者’之意,是么?”
我一愣,忘了喊疼,呆呆地抬头看清朗俊气的小喇嘛。他居然是八思巴!那个三年前我曾见到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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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惊诧地拍掌大叫:“那个小喇嘛居然是八思巴!”
我咦了一声:“你知道他?”
“我最喜欢背包旅行,去过日喀则地区的萨迦县,参观过萨迦寺,所以知道一点。”他点头,又有些遗憾地看着我,“不过藏传佛教派别太多太复杂,我知道得也不多。我只知道,他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帝师,曾经创造了蒙古文字,被称为八思巴文。萨迦派能成为藏传佛教中的一支大派,是他创下的基业。所以萨迦派尊他为萨迦五祖之一。”
我抬眼看向虚空,似乎又看到了那一袭温暖的褐红,眼里蒙上湿意,唏嘘地喃喃:“是啊,他是个伟大的人,一朵藏地高原圣洁的雪莲……”扭回头对他一笑,感慨地说,“你知道的已经很多了。他是藏人,又身处蒙古人当政的元朝,没有与汉人发生过太多交集。现代汉人对他,还有他的时代都不是很了解。”
年轻人呵呵一笑,伸手在火炉上取暖:“这故事从一开头就挺有意思的,没想到一只小狐狸介入了真实的历史。我很有兴趣呢,也算是帮我恶补一下那段陌生的历史吧。”
我点头,继续说下去。
第3章 雪域圣者
第二章:雪域圣者
知识浮浅者总是骄傲,
学问渊博者反而谦虚;
山间的小溪总是吵闹,
浩瀚的大海从不喧嚣。
——《萨迦格言》
我在昆仑山修行时,结识了一位比我还年幼两百岁的老灰熊。它本无甚灵力,修炼到了一百岁便再难精进。耳背目盲,老态龙钟,寿命已不长久。却偷偷跟随乌思藏的智者——萨迦派班智达,偷听了几场辨经和讲法后开了些窍,又多活了十来年。
它生命的最后五年,误打误撞进了我的山洞。要赶它走实在太容易不过,可我却留下了它。原因很简单:我整整一百年没有说过话了。
老灰熊耳背得厉害,得贴着它耳朵大声喊,才能依稀听见。可是我们自说自话,却也相处愉快。它说的最多的,便是班智达。絮絮叨叨将自己听到见到的班智达事迹都告诉了我。怕是对佛祖,它也没那么尊敬过。
三年前,班智达要办一场盛大的法会,老灰熊带着我去偷听。不想,班智达没有在法会上讲法,却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坐上法台。尤记得上千僧人席地而坐,初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都指指戳戳不无轻蔑。可是,才九岁的孩子,在硕大的法台上镇定自若法相庄严,朗声讲起了《喜金刚续第二品》。
童音清脆的孩子旁征博引,说得头头是道。那些面露轻蔑之人,也渐渐听入了神,不停点头。我本来见这场法会班智达不亲自说法,很是沮丧。却在听了九岁小孩的讲法后,居然也受益非浅。便跟那些在座的僧人们一样,由衷地佩服。英雄出少年,这话倒也没错。
老灰熊根本听不到。而我,虽然隔得远,却能凭着狐狸超强的听觉,一边听,一边在老灰熊耳边复述。老灰熊告诉我,这孩子是班智达的侄子,人称圣者的神童八思巴。
那场法会后不多久,老灰熊便寿正终寝,我又恢复了独居。我将它葬在山洞边,与我所有的亲人一起。想说话了,便去那里闲坐着,叽叽咕咕说上一通。我一心琢磨着再去偷听一次,却听说班智达带着八思巴出了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萨迦。这以后,我便不慎被捉。不想,居然在千里之外的凉州再度碰上他。
只是,早已不认识他的模样了。当时听法,我们是妖,如何敢站得太近?远远隔着人群,只能见到法台上小小的褐红身影。三年对正在成长的男孩来说,样貌变化甚多。连那清脆的童音,如今也已变声,无法辨出。
不知为何,知道是他,内心一阵狂喜。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三年前有只狐狸也来听过他讲法,却没来由地像是他乡遇故知般亲切。心里升腾出无端的自信:既然佛祖垂怜,让我遇见圣者八思巴,我必能得救!
“那只是缪赞,王子不必当真,叫我小名娄吉便是。”他的脸红得要滴血,急忙摆手。不及客套,早已被启必帖木儿拖着往堂上走。看启必帖木儿要入屋内,老头急忙拎着禁锢我的笼子也偷偷跟着往里挪步子。
“噢?娄吉,那是何意?”启必帖木儿性急地边走边问。
“意为羊年所生。我出生在羊年,所以伯父和已过世的母亲都这么唤我。”
启必帖木儿略一沉吟,旋即赞叹:“羊年出生,今年才十二岁,果真是年少有为啊。”
拉到厅堂之中,启必帖木儿请八思巴在卡垫上盘腿坐下,挥手让下人端上茶点:“我父亲六年前曾派遣部将攻入乌思藏,但他旋即知晓,在这样高寒殊胜之地须得迎请一位大德高僧做整个乌思藏的领袖,方是最利于众生之举。萨迦派班智达大师德高望重,声名远播,是以我父亲亲自写信邀请大师前来凉州商谈乌思藏归属一事。班智达大师实乃大智文殊菩萨化身,不顾年岁已高,两年跋涉,从萨迦到了凉州。这一路,可甚是辛苦?”
八思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唏嘘感叹,一脸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多谢王子关心,我倒还好。只是我弟弟恰那多吉,从萨迦出发时才六岁,一路无论怎样艰辛他都咬牙坚忍,从不哭泣一声,让我这做哥哥的也佩服不已。我伯父出发时已六十三岁,毕竟年长了,这一路犯了好几次腰疼的老毛病。”
启必帖木儿点点头,关切地说:“晚些我叫医官去看看。你们到凉州时,正逢我父亲去参加忽里台大会了。让你们在凉州等待,有招呼不周之处,你只须告诉我。”(注:忽里台大会:即蒙古贵族选汗王的大会,蒙古人的汗位并非子承父业,而是由众贵族投票选举产生)
八思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