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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希迥乃看向床上气力耗尽的病妇,皱着眉头一脸凛然:“是你胡说才是。你是我弟媳妇,我怎么可能悖乱人伦与自己的弟媳妇私通生下孩子?”
丹察曲本吃惊地睁大眼看向身前的冷漠男人:“意希迥乃,你,你说什么?”
意希迥乃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志得意满地大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今日我妻子临盆,她生了个儿子。”
丹察曲本大怒,费尽全力翻身坐起,奋力去抓意希迥乃的衣角:“你不是说,你妻子年少时得过重病,寒气入体以致终身不孕。你还说,如果不是因为这隐疾,以她的身份怎可能下嫁于你。你岳丈嫁女儿之前一直瞒着你此事,你对此愤愤不平。你说,只要我生下孩子,你就休了她娶我!”
意希迥乃挥开她抓扯衣角的手,眯起的眼里寒气森然,退后一步冷笑道:“丹察,你虽然心够狠手段够辣,只可惜年纪太轻,太容易相信这些编造出来的甜言蜜语。我怎可能休了嫡妻娶弟媳?无论是我妻子的娘家,还是我大哥和四弟,这些人都是我得罪不起的。她不孕之事,天底下只有我、我岳丈、她自己。还有你知道。我们三人都会严守这个秘密。对外,这孩子就是她生的,她也会一辈子视如己出。”
丹察曲本气得浑身痉挛:“你,你这么狠心!我会告诉恰那——”
“你?”意希迥乃轻蔑地笑着,语气如冰山般寒冷,“你还是赶紧祈求佛祖让你有命活过今天再说吧。”
丹察曲本不顾身体极度虚弱,爬到床边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你抢了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意希迥乃看着头发凌乱只着单衣趴在床边的丹察曲本,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我在萨迦时苦苦追求你,你那时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可记得?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什么事情都得顺着你的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高兴了,我就得卑躬屈膝地作践我自己来讨好你。”他说得愤起,一脚踢翻了屋子中央的火盆,炭火散落在空旷的地面上,闪着明灭的微光。他手指着丹察曲本,五官狰狞地扭曲在一起,“可一转头,看到我弟弟更俊俏更有权势,你便把我垃圾一样地丢弃!”
丝丝缕缕的炭火渐渐燃尽,屋内的温度一点点降低。昆明虽是春城,但冬日的午夜依旧寒冷。丹察曲本浑身如筛糠一般发抖,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可你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爱了那么多年,你不在意我嫁过人!”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知道我去参加你和恰那的婚礼时是什么心情吗?我恨不得拿把刀割了你的心,看看是黑的还是红的!”他顿了顿,眼底闪过积分厌恶,“何况,你扪心自问,若不是恰那不肯碰你,你会来找我吗?”
丹察曲本已说不出话来,一手按在胸口喘息,哭泣的声音微弱了许多。
“如今的你下场都是自找的!”意希迥乃仍不放过她,恶毒地大笑着,“恰那正在到处找你,要为他妻子报仇。你如今走到哪里都是被人骂的狠心毒妇。”
“都是你叫我那么干的!”她抬起浮肿的泪眼,蓬乱的长发半遮着死鱼似的脸,嘴角一抽一抽地哆嗦着,“是你说的,恰那死了萨迦的财产就能由你来继承,咱们的孩子还能当萨迦法王!”
意希迥乃俯身凑近她,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阴鸷的笑,嘲弄地耳语道:“有谁能证明你说的话?这不过是个得不到丈夫宠爱的女人凭空想象的摆了。”
丹察曲本直勾勾地看着他,竭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刚刚生产后的虚弱身体再也受不了这般打击,直挺挺倒在床边一动不动。凌乱的长发触到了地面,双手无力地垂在床沿,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
意希迥乃微微眯眼打量着,似在辨认。看了许久,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毫不在意地掉头便走。门“吱呀”一声合上,屋内死一般沉寂。没有了炭火,寒意从破旧的窗框缝隙中钻入,冷飕飕地寒透肺腑。
我化成人形,走近丹察曲本查看。她只着单衣,浑身冷得像一尊冰雕。我将手放在她鼻旁测鼻息,微弱的气息似最后一点燃尽的烛火。
她双目迷蒙地睁开一道细缝,声音弱不可闻:“我……我死了吗?你是……来借我的……仙女?”
我龇着牙,扮出一副凶相:“我不是仙女,是夜叉,来押你去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永生不死……无法轮回……永首猛火烧身……受苦无间。”费了很久才说完这句话,她听下喘息,猛提一口气叹出最后的悔恨,“我罪孽……深重,去无间……地狱也是应该。只是我……恨自己……爱错了人。恰那和他……都爱错了……”
她猛地将手伸向半空,提了最后一口气大叫:“我的儿啊……”
手臂猛然垂落,我轻唤她,却再无声音。我为她合上眼皮,叹息一声:“你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叫什么名字。”
那年春节,云南王府里最开心的一件事便是上师意希迥乃的妻子为他生了个儿子。正月初一那天,意希迥乃在街头布施穷人,为新生儿祈福。孩子取名叫尼钦波桑波贝,小名达尼。
年轻人抬手腕看了一下时间,我问道:“是不是很晚了?”
年轻人急忙摇头:“不晚不晚,才10点钟。在我们那儿,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来,你继续说吧。忽必烈兄弟俩的内讧后来怎么样了?”
我笑一笑,换了个坐姿继续说下去:“阿里不哥趁着忽必烈忙于剿灭李璮叛变的机会,在漠北又卷土重来,攻下了好几座已投诚忽必烈的城市。可惜他没有好好利用上天给予他的大好时机,他对将领的严苛引发了严重的内讧,大将阿鲁忽背叛他自立。”
年轻人笑道:“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在争夺汗位时,各自都有内部叛变。可忽必烈的处理就比阿里不哥强得多了。所以说呀,阿里不哥最终败在忽必烈手上也是他自找的。”
“这年冬天,阿里不哥在击败阿鲁忽后驻营在伊犁河流域。他没有吸取将领叛变的教训,反而更加肆行杀掠,伊犁河流域为之残破不堪。”想起那些惨死在阿里不哥手中的无辜生命,我不忍地摇了摇头,“这为他不久之后的彻底覆灭灭下了祸根。”
第三十二章 默默守候
是非本来就清楚,如果相混只有学者才能明辨;谁奶本来就分明,如果相融只有水鸭才能分开。
——《萨迦格言》
公元1263年——藏历阴水猪年(癸亥)——南宋景定四年——蒙古忽必烈中统四年八思巴29岁,恰那25岁,真金20岁。
“喝口水歇歇吧。”我端着茶水放在奋笔疾书的八思巴面前,柔声劝道,“时辰不早了,你该睡了。”
“白日有许多佛事要处理,只能晚上来这创制蒙古新字的活计了。”他放下笔墨,抬眼看到化成人形的我,脸上又是红晕浮现,垂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大汗治下的蒙古国,有蒙古人、金人、汉人、契丹人、西夏人、畏兀儿人,还有吐番人。这么多民族各有各的语言文字,相互很难交流,混乱不堪。”
六月初,天已有些闷热,我为他轻轻打着羽扇,点头赞同:“是啊。忽必烈出一份诏书,往往要用七八种文字。境内不同民族之间经常是鸡同鸭讲,无法交流。”
“大汗自来到汉地,看到汉人的医药、历史、文化都比周边民族更先进,所以大汗命人翻译汉文典籍,可碰到的问题更加辣手。”他嗓音低沉,絮语绵绵地带着一般从容和优雅,“蒙古人所用的畏兀蒙文,是以畏兀儿语拼写蒙古发音,不甚准确且符号太少。以此畏兀蒙文翻译汉文,非但错漏百出,佶屈聱牙,甚至根本词不达意、不知所云。所以大汗一直希望能有一种语言,不仅蒙古人可用,其他民族皆可使用。”
“那可太难了。”我摇着羽扇思忖着说。我活了300年,混迹人间,学会了不少语言,知道要在不同语言体系中发明通用的语言绝非易事。
他望向书架上一排排汉文藏文典籍,面容像远山的晨雾般安静又清远:“所以我创制蒙古新字,是以藏文字母为基础,同时还兼顾汉文、蒙文、畏兀儿文的书写习惯和发音特点。”
他在凉州时便一直努力学习汉文,彼时,他已经能用汉语向汉僧讲解般若和因明之学。
我皱皱眉,将蓝丝带缠绕在手指上打圈圈:“可是藏语是拼音字母,汉语却是一个个方块字,两种语言完全不同。要在汉语和藏语之间找出通译的文字,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要找出行之有效的方法,以藏文字母拼写汉文。如今我已摸索出一些门道了。”他将手指按在太阳穴处轻轻按摩,往后倚上靠枕,略有些疲倦地半闭上眼,“我希望,这套蒙古新字能让翻译汉文典籍不再困难。”
我上前一步想帮他捶肩,突然想到自己现下只能站在离他一臂距离处,只好讪讪地退开一步,好不容易才按压下这股念想,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心疼地说:“那也不该如此劳形案牍啊。你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长久下去如何吃得消?人的身体可是很脆弱的。”
他温润一笑,扭头看我,脸额依旧红晕密布:“我没事。对了,你刚从恰那那儿回来。他如今身子怎样?都大半年了还是不肯回燕京吗?”
“他身子倒是好些了,不过落下了咳嗽的病根。尤其天气干燥时候咳嗽得更为厉害。精神嘛,比公主刚过世那时好了许多,也能笑,酒也少喝了。”我顿了顿,有些尴尬,“只是回燕京,他说还要再等些时日。”
其实恰那的原话是:“等你和哥哥燕好之时,便是我回京之日。”
恰那说这话时,笑窝微显,眼底却有刺人的莹莹泪光。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我本该高兴,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恰那那种笑中带通的表情深深烙入我心底,灼出一片无法愈合的伤疤。
八思巴皱起浓眉,有些生气地放下手中的书卷:“他是故意不肯回来,他在躲我。”
我吃了一惊:“为何?”
他轻哼一声,握着毛笔的手紧了一紧,语气有些烦躁:“他怕我让他再娶妻。”
如今恰那的两个妻子都已死,子嗣问题再一次迫切地摆上桌面。而这正是恰那所竭力逃避的。我叹口气,八思巴将弟弟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其实恰那已经跟我说过这个问题。
那晚向恰那传递八思巴要求他回京的信息时,他摇着头对我说:“我若是会燕京,大哥肯定会逼我再娶亲。”他长叹一声,怅然道,“大哥虽是真心为我好,但我知道,萨迦在他心中更重。”
我回答他:“如今你是单身,再娶妻也是必然哪。”
恰那突然粗声打段我,断然说道:“我不会再娶。”停顿片刻,他平静地看向我,眼角含着一抹刺目的莹泽:“小篮,我说过一定会帮你。这就是我帮你的方式。”
想起他与八思巴之间的那番话,我摇着头,泫然欲泣:“恰那,若是非要以你的绝嗣才能逼得他与我在一起,那不是我要的,我不要你付出这般代价来帮我!”
恰那伸手抹去我的泪水,柔声安慰:“相信我,哥哥是爱你的,只是他一直走不出身份带来的心结。我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助他快些鼓起勇气。”他抬头望向窗外宁静的夜空,声音似从极远处飘来,“小篮,我求你,为了萨迦生下继承人,好不好?”
为萨迦生下继承人。
恰那的话言犹在耳,如炸雷般声声震着我的耳膜。我的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望向安静地在坐在油灯下的八思巴。恰巧他也正抬头看我,目光相触,他面色又是一红,垂下头半响才嗯哼一声转移话题:“再过几日便是六月十五,我要为大汗做整整七日祭祀。届时会跟众弟子住在太庙,你就安心在国师府等我回来吧。”
蒙古人早先信奉萨满教时,在祭祖时要宰杀牲口,以巫师祝祭,到了忽必烈时期,这一习俗被称为“烧饭”。每年九月在举行“烧饭”的院子里宰杀一匹马、三只羊,在院子里当中挖一坑架起大锅,现成烹煮。煮时一边倒入马奶酒,一边让巫师呼喊先祖之名。蒙古官员在一旁,手捧金币和三匹绢绸,恭敬地让先祖来享受。
忽必烈即位后,朝中汉人认为蒙古人这种祭祀方法太过原始,便建议以汉人的祭祀礼仪,设立太庙安置祖宗神位。这年六月,太庙落成,八月奉安神主于太庙。可忽必烈看到祭祖大事由汉儒们以汉人习惯一手包办了,心有不满,便让八思巴以藏传佛教的仪规在太庙做七昼夜法事、我“哦”了一声,看他仍垂着头似在思量什么,便放下羽扇讪讪道:“那个,你歇息吧,我去睡了。”
我现在只要与八思巴单独在一起,便会化成人身,我要让他尽快适应我。可这样一